第28章 落榜后出走

作者:吴腊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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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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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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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114字

因为农忙,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在假期,我们都得帮助家里干活儿。再说,我也不想去他家里玩。我发现他的父母好像现在不像以前,不大愿意他们的儿子跟我交往过密。以前,我们整天守在一起,玩得乐呵呵的,他的父母也很高兴。


八月初的一天清晨,张大西来了,他笑盈盈地快步跑上了我家的台阶。一进屋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大声地问:


“你来了吗?”


“什么你来了吗?是通知书吗?”我说


“对呀!你还没来吗?”他回答说。


“没有来呀!看看!看看你的通知书。”我旋即好奇地抢过张大西的通知书,一看,果真就是他自己预料的那所学校。这所大学的名字在纸上金光闪闪,熠熠生辉。我望着这个意味着锦绣前程的大学名称,连一句祝贺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心,好像掉在冰窟里一样,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张大西看出来了,立即走过来,站在我的凳子旁边,安慰我说:


“小如,别着急,你的通知书很快就会来的。多半跟我是同一个学校,即使不是同一个学校,咱们在同一个城市也行。通知书不可能同日同时送达,放宽心吧……”


他为了分散我着急和悲伤的情绪,向我叙说他收到通知书以后的古怪举动:


“我是昨天上午十点左右收到通知书的,我很冷静,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信之后,就把信放在我的枕头下面。等到晚上,全家人吃完晚饭,闲下来的时候,我把它从枕头底下拿出来,让他们每个人都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动过信的痕迹,当大家都确认信封完好无损的情况下,我告诉他们,通知书里录取的学校就是我讲的那所学校,他们点头示意,要我打开。看得出来,他们的神情很紧张。


‘嗤’的一声,信封撕开了,果真如我所料,我弟弟在地上连翻了三个孙式跟头;我妈妈高兴得在我父亲背上使劲地捶啊、打啊、摇着他的背膀,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我父亲张大了嘴,痴在那里,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灯都吹熄了。”


张大西的两只眼睛,像两只小鸟儿一样,在我脸上来回地飞翔,观察着我的情绪。


“小如,我来给你看看面相,来!把头抬起来!让我好好地分析一下你的相目”他拟然是一个大相学家似地说。他仔细地端详了一阵。“你嘛,应该是一幅福相。‘天庭饱满,地角方圆,鼻梁端正。’好相,好命,你的相里明显挂着你的学识不浅,说明你还有书读;另外有个地方印记着你将来有一个好郎君;一个好家庭。你读大学是迟早的事,即使目前失误,过了一段时间,你定能迈进大学的门槛……”


“鬼话!谁信呢?”我不高兴地冲他说。


张大西临走时,还千嘱咐万叮咛:“万万不可胡思乱想,沉下心来,好好休息,等待好消息的来临。上帝会保佑你,不会浪费你十多年来的寒窗苦读;不会浪费你的才华。”他说话时,特别是那种深情的目光,那么温柔地看着我,给我黑暗迷惘的心灵投进了一缕阳光。


都说文学是文学,难怪“文”字上面有天盖,天盖下面有一个交叉的“人”字。我想可能是这个意思:其中,交叉的“人”字,表示人与人之间紧密相连;其二,那交叉的“人”字表示有情的男女亲密相拥;再者带“文”字的词组百分之九十都与人有关。比如:文化、文学、文笔、文明……作家们用文字把最典型的人物,放在最典型的环境里,创作出最典型的故事。让这些离奇古怪的故事把我的心带走。


我走进了自己的睡房,从柜子里翻出一大堆书籍(都是省城的姑妈送给我的)。呈现在我眼前的第一本书就是《悲惨世界》,我把书重重地往旁边一砸,心里在说:“对不起了!尊敬的雨果先生,说句不怕得罪您的话,我实在不想在您的悲惨世界里参观浏览,我自己就够悲惨的了,”


再往下翻,又是《忏悔录》,没有客气讲,我毫不姑息地把书往远处高高抛去,管他书页撕不撕破。我有什么要忏悔的?充其量就是到县政府去讨要过粮食。因为肚子饿,因为我还是个孩子,因为婶娘硬要拖着我去。另外,在小学读书时,偷过人家树上的李子,一个小孩子不懂得避讳瓜田李下之嫌。当然,还有就是我猜疑和嫉妒过张大西与寻一花的感情。听说感情是允许自私的,爱,是一种私有财产。没有谁会把自己一份最珍贵的爱情拱手送给别人。


剩下的,我的那一片心林,就像阳光照耀在光秃秃的屋顶上,没有一丝阴影。所以我不能像卢梭那样,把自己一辈子的、大的、小的、好的、坏的通通曝晒给世人。


我继续翻,翻到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一看,火冒三丈!我不管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到底有没有烦恼,见到“烦恼”二字,我照样重重地往地下一砸。连同桌上的、凳上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地往地上一顿乱砸,以解心中的愁闷。房间里一片狼藉,没有办法,因为有痛无处诉说,有苦无人劝说。完了之后,自个儿出粗气,自个儿流眼泪,来平平心中的怒火。我呆坐在那儿的时间一点儿也不短,后来,我发现了一本我可能看得下去的书。


这是一本《斯大林传略》,不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真实的人,当时苏联共产党的总书记。这本书我有兴趣。我发现了斯大林——一个出身在农村的皮鞋匠的儿子,母亲是个农奴的女儿。斯大林曾被梯费里斯正教中学开除过。后来,做出了这样的伟业。不管他是什么原因被开除,也不管我是什么原因被开除,总之,都是开除。现在,我对自己稍微有了些信心。再也不是那种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看不进书、做不好事、魂不守舍的人了,我用平静的心态等待通知书。


一天清晨,满天阴云,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我看见父亲打着雨伞和另一个打雨伞的年轻人走进了我们的家门,原来是父亲请来了兽医站的兽医——张大南。张大南是张大西的弟弟,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读书了,后来他拜兽医站的罗站长为师。小伙子勤快、肯学,人又长得健壮、端正,见人一脸的笑,嘴巴热闹,肯喊人,很讨人喜欢,更得师父的宠爱。


三年学徒期一满,张大南就能一个人出诊了——可以独立工作了。在师父罗站长的帮助下,张大南的父母进行了一些“活动”,终于弄到了一份国家干部的指标,成了吃统销粮的干部,这不能不令全家人欣喜若狂。


所幸的是嫉妒张大南的人并不多,一来这个国家干部并不是一个什么真正的官儿,只不过是给畜牲看病罢了。另则,张大南本人也很会做人,凡事多半顺从,从不顶撞人家,也不阿谀奉承。这个度他天生就把握得很好。再说,他实实在在学到了给畜牲看病的本领,这个本领不是三五天就能学会的,所以其他人就没有多少话可说了。


一进屋,张大南就笑嘻嘻地问我:“小如姐,猪栏在哪里?”


我连忙带张大南往后面的猪栏走去。张大南一见猪就用食物逗引它,要它站起来,它望望张大南,仍然躺着不动,半张着嘴出粗气,怎么也不肯起来。张大楠很轻快地翻过了猪栏,走到猪的跟前,摸摸它的耳根,再看看它的皮毛,又看看它的眼睛和肛门。


“要紧不?张叔,它不会怎么样吧?真是把俺急死啦!”我妈妈焦急地问。


这里解释一下张叔的来历:村里人都很客气地叫张大南做张兽医,时间一长都嫌麻烦,觉得叫张兽医太拗口,如果叫他张医生又觉得太抬举他了。给人治病和给动物治病是两个不同的等级。为了省事,大家就把医字去掉了,方圆几十里的男女老少都叫他张兽,正好“兽”字与本地的方言“叔”字是同一个读音,这样大家就把张叔叫开了。


“张叔,俺一家人全年的花费都得靠它咧,买盐、买煤油、穿衣、看病、人情往来,还有俺小如读书的学费……如果它怎么样了,俺也会急死的。”


张叔还是默不作声,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然后,他拿起扫把赶它,这时,它才慢慢地费力地站起来,夹着尾巴走了几步又睡下了。


张叔又蹲下来,两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非常专注地盯着猪看,仍一言不发。父亲目不转睛地望着张叔的眼睛和嘴巴,想从那儿得到一点信息。“它昨天吃食没有?”张叔问。


“前日开始就不大爱吃食了,昨日更明显。”妈妈抢过来说。


现在,雨越下越大了,好像有人在叫我。我急忙跑出去一看,是乡邮政员在叫我。


他从绿色的大邮包里抠出一封信递给我,并要我签字。我非常紧张地歪歪斜斜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急不可待地拆开信封,拿出通知书一看,果真与我预测的不差丝毫半分,一番安慰之词。


泪水即刻充盈了眼眶,我跌跌撞撞地走进了自己的睡房,想大哭一场,可是密云不雨。这重重的一捶,击得我晕头转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就这样懵懂地躺在床上。


妈妈知道后过来了。我想:妈妈肯定是来安慰我的。


“小如,收到通知书啦?没考上吧?”她停下来不说话了,我也不回答。她就这样在床边上默坐了很久。突然又说:


“考不上哭有什么用?你看看你,读了这点书,坎坎坷坷,怄怄气气的。田不是人种的?农民不是人当的啊?咱们就本本份份地当个农民,安静多了。不要再哭了!猪病得那么厉害,哭,不吉利!把猪哭死了,不光你读书没有钱,俺家吃盐的钱都没有了。”


“小如姐,别着急,何必一定要读大学呢?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么多没有读过大学的人,其中很多人比大学生还强呢。”张大南劝我说。


“俺就算计了俺家孩子考不上。算了吧!别哭了!张叔,俺还是去看看它吃没吃食。”爸爸说。


就这么简单。他们并没有把这事当回事儿,又重新回到了猪圈旁,细心地护侍着猪打针、吃药……。


我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旁边通知书的信封,在反面顺手写下了一句话:


“妈妈:


既然在家里哭不吉利,那我就到外面去哭吧!


小如,x年x月x日”


雨越下越大,我从衣柜顶上拿下了我原来在学校用过的那把雨伞,再从衣柜内找出了自己换洗的衣服、袜子和一双新布鞋,带上牙刷、牙膏、洗脸和洗澡的毛巾,带上别人送的一个军用水壶,装上满满一壶水。我把东西全部放在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大挎包里。


切记!切记!带上我很久以来积攒下来的一点粮票和为数不多的一点钱,把它放在贴身的内衣口袋里。一切准备妥当,我把挎包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轻手轻脚地从通往猪栏屋的门缝里瞧:


张叔正在认真地给猪打针、吃药,父母正围着张叔团团转。他们忙个不停,根本就不会在意我。


趁机会,我背上军绿色的大挎包,拿了雨伞,在床底下找出一双套鞋换上。走到后门口,轻轻地撑开雨伞准备出门了。突然,一道刺眼的强光划破长空,亮丽的闪电好像为天空和大地之间架起了一座银白色的桥梁,稍纵即逝。紧接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炸雷,震得心灵发抖,我连退了几步。随之而来的是豆大的雨点从空中哗哗地落下。


我停止了脚步,望着外面的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悲凉景象。我把挎包重新放回到床上,用被子盖好,坐在床沿上,等待机会。


猛雨总是下不久的,果然,过了一会儿,雨点就小多了。我带着刚才准备的行李,从后门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