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腊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6
|本章字节:6916字
第二天早上,我向班主任何老师请了假,直奔车站,由于心急,在我唯一的七毛钱存款中挤出了两毛钱坐汽车回家。坐在车上,我目光呆痴地盯着窗外,任凭车子从电杆旁、从田野边、从山麓下呼啸而过。任何动人的景色也无法叫我动心、叫我兴奋。
最后,汽车在红梅镇停下来了。还没等车停稳,我就急忙往下走,由于惯性作用,我往前一促,脚正好踩在了一位老人的脚上。老人没有抬头看我,而是弯腰抚摸自己的脚背说:“哎哟!怎么就这么重呢?痛死俺了!”老人没有说一句埋怨的话,我想回头说句对不起!然而,我急于赶路,来不及了,我走了。过后,想想这位老人的温厚与宽容,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我心里在说:“对不起!老人家,请您原谅!”
下得车来,我跑步赶回家,路过养猪场,看见王爷爷坐在一张木凳子上,靠在墙上晒太阳,眼睛半眯着,脚搁在柴上。我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王爷爷,您呆在这儿干吗呀?怎么没去食堂做饭呢?”
“嗬!小如,你哪这个时候回来了?学校放假吗?”他睁大了眼睛跟我说话,身子与脚依然不动。“俺到养猪场当‘司令官儿’了,哈哈……十多天前,食堂就没做饭了,男女老少,包括小孩子都到‘前线’去了,村里就留下俺一个人伺候着几头猪呢!”
“什么‘前线’,‘后线’的,王爷爷?”我问。
“宝姑娘,这你还不知道?修水库去了呗。”他从凳子上站起来说,“下半年,正是兴修水利的好时光,水库修好了方便着咧!不用人工车水了,水从排水沟里直接往田里灌溉,你看看,啧啧……那才真叫享福呀,子孙后代都方便,省力了,人家上头开会都是这样讲的,宝姑娘。”
王爷爷兴致勃勃地讲着,意思是说,这是一种光前裕后的伟大事业。并不时地叫我“宝姑娘”。说起“宝姑娘”,王爷爷是在很久以前看越剧《红楼梦》听到有人叫薛宝钗宝姑娘,他学会了这个新鲜词儿,常把年轻姑娘叫“宝姑娘”。当然,这个“宝姑娘”是一语双关,另一层意思是说蠢姑娘,不聪明的意思。
我想起来了,听说,在很多年以前,王爷爷参加修建铁路工程。那时,他虽然三十出头,可还是一位单身贵族。他住的工棚隔壁,正好是女同胞的工棚,每天收工回来,吃过晚饭,他总是端着茶杯路过女同胞的工棚,去另一间男工棚聊天,嘴里反复地唱着“树上的鸟儿成双对。”除了这一句歌词以外,后面的词儿全是由鼻子哼,哼的调子是哪首歌里的,谁也听不懂。王爷爷就有这个本事,他看了电影什么的,总能从中学点什么。女工棚的女同志偶尔也会与他打个招呼:“小王,到哪里去呀?”
他会旋即停下脚来,然后激动地问:“你们女工棚全是住的女人啊?”惹得工棚内所有人发出一阵阵格格的笑声。
“废话!女工棚不全住女人,难道说还住男人?”有人说。他只好低着头,端起茶杯走掉了。
从王爷爷的容颜看,他的生活还是保持了原来的水平。不难想象,养猪场里有很多东西是人也能吃的。特别是那些糠,王爷爷即便是要和他的“下属们”二一添作五,“司令官”也不怕“下属们”告他贪脏枉法。别人真羡慕王爷爷好运……
“王爷爷,您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吧?”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摇摇头说:“没听说,蛮好的,会有什么情况啰?要不然,小如,你进屋里看看!再到水库去找你家大人,水库就在王家大堰……”
我立即就往家里赶,走进家门一看,只见大门紧锁。我站了一会儿,想从这儿体验家的气息……我傻傻地站在阶檐下,两眼望着地下让风吹起来的落叶,风把它们刮得高高的,在空中打着转转。转得如此的威风,这是落叶借了东风的威力。当风停止的时候,落叶很快垂直落下,也有飘飘荡荡落下来的,我无心研究它们。
再去叔叔家里,仍然是大门紧锁,我明明知道,人都走了。但还是没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还要挨家挨户看个遍。
整个村子,出奇的安静,出奇的寂寞:没有人喧闹,没有炊烟,没有家禽家畜,没有参天蔽日的大树……只有几幢破旧的房子,寂静的耸立在那儿,暴晒在阳光下,默默地诉说着什么。
间或有一两只小麻雀发出叽叽的叫声。目睹一片凄凉景象,心里一阵阵发慌。我呆不下去了,无需再看什么。即刻上路往王家大堰去。这时,勾起我无限的回忆与遐想:
我一边走一边回头深情地望着自家那一幢温馨难忘的茅草屋,那是父亲“杰作”的见证。那时,我家的房子已经很破旧了,父亲决定破旧立新,在旧房的地基上盖新房。当时的父亲年富力强,邀上同村的几位男子帮忙,先做好足够的土砖,然后拆掉旧房,在自留山上砍来树木作屋梁,用稻草当瓦盖,小木方镶嵌在泥砖上……这就是采光的窗。用泥土铺成的地面,把它拍打得平平整整,不久茅草屋便落成了。
春天,打开门窗,屋里整洁亮堂堂,家里有灿烂的阳光,有和煦的清风,还有屋前屋后的缕缕花香。夜晚,蛙声四起,歌声嘹亮。
夏天,虽有烈日高照,惟独茅草不吸收热量,加上平整的泥土地面,真是好清凉。村里很多人都喜欢聚在我家里拉家常。
秋天,枫叶红了,秋高气爽。金灿灿的稻谷一筐筐地往仓里装,鸡鸭牛羊……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夜晚,银色的月光,像瀑布一样撒在地上。
冬天,风雪交加,落叶敲窗。烤着红红的炉火,躺在软绵绵的被窝里,觉得格外安详。
那年,我刚步入学堂,放学回家的时候,远远地见到炊烟缭绕,大树小树环绕着美丽可爱的村庄,妈妈进进出出,高高兴兴,在为家务事儿奔忙。
屋旁的绿草坪上,大树底下,是孩子们的天堂。每天,我巴望着早点放学回家,参与小伙伴们在草地上翻滚、打闹、嬉戏、闲逛。
小狗跑来凑热闹,小猫四脚朝天躺在草皮上,小狗小猫也学娃娃捉迷藏,小草高兴地打着拍子,小鸟儿在卖力的歌唱。好一派热闹场面,好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温馨美丽的茅草屋与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还有辛勤劳作的人们构成了一副天然的美景图。啊!红梅村,她虽然是一座不起眼的小村庄,然而,我却特爱她的朴实、秀美。她就是我心中的天堂。
马上就要到王家大堰了,我命令自己回到现实中来,我强行把自己从美妙的回忆里拔出来。
远远地听锣鼓震天响,歌声、笑声、口号声……穿过寂静的山林送进了我的耳里,装进了我的心里。站在山头上,只见红旗迎风招展,像大海的波涛一浪推过一浪。这里是红旗的海洋,是人群的海洋。千万劳动大军在水库工地上穿梭。人们用箢箕挑着土在大堤上跑步行进。锣鼓助威,口号催人,你追我赶、汗流浃背……这里呈现出英雄战天斗地改造自然的宏伟景象。
我在万分忙碌的人群中寻找我的父母。忽见浩叔挑着土从那边走过来了,他脸色苍白,步履艰难地走在路上。脱产干部——徐同志来到了他面前,绷着脸,准备说什么。胜队长忙过来招呼说:“徐同志,浩叔有病,不大舒服……”胜队长用乞求的眼光等着徐同志的回答。徐同志即刻接口说:“有病?能吃、能睡,有啥病?这个病俺可以给你诊断,能吃能睡,不能做的,这叫懒病。开个药方给你,跪在地上‘吃竹笋’。马上就会好起来!”
胜队长央求说:“徐同志,你看他的脚和身上都浮肿了……要打要罚,俺来替他……”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拿着竹篾片往自己身上打。
浩叔含着眼泪慢吞吞地跪了下去:“胜伢子,你起来!起来!还是俺自己来吧……”
我急于找我的父母也就走开了。胜队长对我示意,俺妈妈就在工棚里,我跑步来到工棚,只见:
婶娘仰面靠在椅子上,蓬头散发,眼睛紧闭,从睫毛缝里透出悲伤的泪水。泪水打湿了睫毛。看上去,她哭的时间不是不长。她静静地仰面靠着,任眼泪往外流。由于悲伤过头,任凭自己像死人一样靠在椅子上。屋子里站满了人在劝她。
妈妈见我一进门,立即把我带到工棚外面,小声而悲伤地对我说:“你叔叔和他家的老七、老八都不见了……两天啦……”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一片模糊;整个身子绷得很紧很紧,出了一身冷汗。良久,我才问妈妈,“他们到哪儿去了呀?”
“谁知道呢?你叔叔在几个月前就对你婶娘说过,他准备出远门,带两个孩子一起走。说是要给你婶娘减轻负担。你婶娘以为他说疯话,根本就不在意,还骂你叔叔吃饱了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