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腊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6
|本章字节:6850字
出门有三天了,我依然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听到了前面有嬉戏吆喝声,原来是收割的人们正在树荫下歇息。
“云儿,你嘴怎么那么大啊?”一年轻男子说。
“你嘴也不小啊!”云儿回答。
“俺是男人,男人嘴大好啊,嘴大吃四方”那年轻男子又说。
“你们比一比,看谁的嘴大?”有人在吆喝。
“好啊!这里有稻草,俺用一截稻草当尺就行了。”那个年轻男子拿起一根稻草准备丈量自己的嘴巴。
“不行!不行!要用嘴对嘴地比”
“量!比!比呀!量呀……”树下一片哈哈声。
“建国!”有人叫那青年男子,“上去抱住云儿嘴对嘴地比呀!”
“看谁的嘴大,嘴大的有奖。”
“对!有奖!有奖!”
“奖什么?”建国问。
“奖励明日休息半天,不出工。”
建国跃跃欲试。
有人上来推建国,也有年轻的女子推云儿的。大伙儿推推拉拉,把建国和云儿拉到一起,脸对脸,嘴对嘴地比起来了。大伙儿哈哈哈哈地笑成一团。
当推推拉拉的人松开手以后,他们两人还在比,不舍得离开。
笑得大伙儿人仰马翻。有个中年妇女笑得坐到了稻茬上,弄得一身水,站不起来,她把手伸出来喊人拉她,有人拍着巴掌笑,有人拍着大腿笑。他们觉得比看一场相声还有味,还过瘾,还更能消除疲劳。见此情景,我只好稍作停留,不从他们身边路过。
当我路过的时候,所有的人几乎是整齐划一地都盯着一个过路的陌生人——我的身上看。一直目送着我,看不见为止。这也难怪,在农忙的季节,路上很少有人走。我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说:
“这姑娘是哪儿人啊?”
“一看就不是农民。”
“俺看像个吃吊手饭的人。”(指那些吃商品粮的工作人员)。
“年轻漂亮”
“最多十八、九岁”
“要是谁跟这姑娘睡一晚,保险一个通宵也不想睡觉。”
“那还用说呢!”
“当然啦!像花儿一样漂亮的姑娘抱在怀里,还想睡啥觉啊?”
……
我听到这些话后,觉得自己受了很大的侮辱,又气又恼。气也是白气,我不敢骂他们,不敢跟他们吵架。只好加快步伐,快点离开这里。
今天,天色又晚了。要想找到昨天那样的小镇——丰日镇,已经无望了。
这时,正碰上一个小伙子赶着牛回家。
“同志!请问你,附近有旅馆吗?”我说。
“没有!”他回答。
我感到无奈和不知所措。
“那你们村子里有哪户人家可以借宿一晚吗?”
小伙子仰着脸,眨着眼睛在想。正在这时,他的牛趁机跑到人家的菜地里吃菜去了,他立马追出去,一溜烟地找牛去了。我傻呵呵地站在那儿,也不知这个人还会不会回来给我一些指点。
年轻人把牛找回来之后,将它拴在一棵枫树上。他慢慢地走过来,微笑着,很认真地告诉我:“借宿,在这里是常有的事儿。不过,像你一个年轻姑娘,况且,又只有一个人,是不大好办的。好在,我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看你能不能接受?”
当他讲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放射出一种逼人的,急切求得肯定式答案的灼热光芒。我的心很自然地跳了起来,生怕提出那种非份的、带有侮辱性的帮助……我压制住自己一股来自心底的疑惑和恐惧,听年轻人把话说完。他又停下来了,说话的时候还是那样慢条斯里。
“喏!你看!”他用手指着前面说,“就在我手指的前面,有一座寺庙,看见没有?”我轻轻地点点头,等着他说出寺庙里的迷来。
“那里面住了一个人。”我更加害怕起来,我恨不得转身跑掉,不再听下去了。
“这人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在里面住了很多年了。”他继续告诉我。
“唉!同志,那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啊?”我急不可耐地抢过话头。
年轻人慢悠悠地一笑,说,“怎么可能呢?她是一个五保户老太太。”我的老天啊,真把我吓死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同志,你索性帮一个全忙,陪我一起去问问,好吗?”我再次请求他。
“看得见了,很近的,你自己去找好了。”他这样回答我。
我疑惑地转过身来,朝那座寺庙里走去。心想:这个看起来很热情的年轻人,怎么最后这点举手之劳都不肯帮呢?
我很胆怯地慢慢地走到了寺庙的大门前。在门前的田埂下,有一个驼背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井里打水。我无法确定这位老太太就是寺庙里的主人,干脆走进庙里去看看,里面没有人。我又回过头来,走到井边问:
“婆婆,请问,您就是住在这寺庙里的吗?”
“你才是住寺庙的呢!你才是孤老呢!你以后肯定就是一个孤老、一个绝代鬼!你眼睛瞎啦?你是吃屎长大的?有娘养无娘教的东西……”
这下子,我被老太太一顿莫名其妙的痛骂骂蠢了。除了呆呆地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我怀疑那个小伙子居心不良。
骂完之后,她把打好水的桶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放,将双腿站成一个八字型,用两个拳头不断地捶自己像青蛙颈子一样的腰;嘴里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声;嘴唇不断地启动闭合,发出含混不清的嘀咕声。我想:这个老太太也许就是一个精神病人,难怪那个年轻人不愿意陪我一起来。
之后,老太太把手慢慢从腰上移到了眼睛上,用她那枯瘦得像枯树皮一样的、脏兮兮的手擦起了眼泪。一见老太太流泪,我的心就软下来了。
“婆婆,我帮您把水提到家里去,好不好?”我瞧着她的脸,很关切地问。婆婆边擦着眼泪边点头。我把水桶拎在手上再问她:
“婆婆,您家住哪儿?”她向寺庙里努努嘴,我们一起走进了屋子。只见断壁残垣的寺庙里,墙壁熏得墨黑。这个家,家徒四壁。在那又高又空荡的房子角落里,放着半个世纪以前的一张破床。床上的被子黑得像锅底,硬得像铁皮。被单上面补丁裰着补丁,盖被上没有包被,就是一坨黑乎乎的、赤裸裸的寡棉絮;用几块砖头随便搭起一个灶,灶旁边放着一口被打缺了的水缸;还有用草绳子绕成的两个凳子。这就是婆婆的全部家当。
我把水倒在水缸里,说:“婆婆,我再帮您提一桶水来好吗?”她对我摆摆手说:“现在不要了。你坐!坐下来俺和你说说话儿。”我非常顺从地坐下了。
“姑娘,不是俺要住寺庙,要当孤老,俺原本有一个很圆满的家。家里有两个很壮实的儿子,那年,就是可恶的那年。”她停下来了,双手提起衣襟擦擦眼泪。然后,哽哽咽咽地说,“俺大儿子得了一种叫什么‘巴’的病。”婆婆把四根手指并拢,按住额头,皱着眉头在想:
“噢,俺想起来了,叫‘阿米巴痢疾’。那天晚上,俺儿子肚子痛得很厉害,还拉肚子。俺想:是受了风寒,就给他弄些‘糊米子’、‘姜汤’吃了。后来越痛越厉害,大便还带血,俺急了,连忙叫他爹到外面借点钱来,把儿子送到卫生院去治疗。医生说:‘拉肚子,没关系的,输点液就会好。’结果没效。
“俺又想:赶紧把儿子送到县城的大医院去,嗬!那里的治疗费相当的贵,得要好几百块钱。俺拿不出钱来,也借不到钱。他爹一狠心,就把三间土砖房给卖了,才到大医院里去看病。
“医生一检查就说:‘应该早点来嘛!吃了什么东西呀?’
“什么东西也没有吃。俺说。
“‘那一定是吃了很脏的东西!’医生这么肯定地说。
“‘你们的厕所和厨房是分开的吗?’医生又这样问俺。
“俺想:医生问这些个干什么嘛,反正俺进了大医院就放心了”婆婆又伤心地哭起来了。
“婆婆,您歇歇吧!别太伤心了。”我劝了一句,仍然默默地坐在那儿,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婆婆边擦着眼泪边说:
“俺儿子也没了,房子也没了。后来经过大队同意,才搬进了这个‘背时’的破庙里。”她自己说出寺庙二字,我可再也不敢说寺庙二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