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小妹

姜玉泉坐在黑暗的坟场地上一边怀念二十天前去世的母亲一边哭泣。

哭着哭着，他忽然想起了死于腊月二十八的十一岁的小妹玉娇。

眼见家中仅有的一点儿食盐也将告罄，且为了多囤那大人每日七钱米小孩每日每人三钱米的口粮，好保住他这个姜家唯一的根儿，母亲决定从腊月二十八日起，她和二个妹妹开始绝水绝食。

躺在床上的小妹头一顿绝水绝食的时候还能一边轻轻地伸出小手一边用微弱的声音央求他：“哥，给我吃一点吧！就吃一点儿！”

“妈妈！给小妹吃一点儿吧！”还有一点儿力气下地，正裹着一床破棉花胎坐在低矮的油乎乎的四方桌前木椅子上的他把急切、渴求的目光投向神情木然的母亲方正、苍白的脸庞。

“小妹！哥可是咱姜家一根独苗啊！是唯一的一条根儿！”坐在他身旁裹着一床破棉花胎的颇懂事理的大妹出面制止道。

“姐，我饿！我饿！”饿得不像人样，脸比最瘦的猴子还瘦的小妹急切嚷道。声音比蚊子还要小多少倍。

“姐也饿，妈也饿，哥也饿！妈说过：咱家只能活咱哥一个！你想要咱哥死吗？这样咱爸能答应吗？”此时既懂事又孝顺的大妹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她据理力争，试图说服小妹。

闻言，小妹垂下了无力的小手，闭上泪眼，不再说话。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况他们从上一年的十一月份一直到目前为止，一直是靠“一吹三条沟，一吸九道浪”清淡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汤”、野草、咸开水过活。未到中午，小妹忍不住又开口向他乞讨起来。

“哥，哥，求你给我喝一点儿咸开水吧！不给喝咸开水的话，哪怕给喝水缸里的水也行啊！哥，我饿！我渴！”小妹喃喃言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是自言自语。因为她知道母亲已下“圣旨”，家中哪个都得听她的，她的央求和乞讨是毫无用处的。

当时母亲、他和大妹谁也没搭理她。好像没有听见或者没有听清楚她所说的话似的。也仿佛装着没听见或者没有听清楚她所说的话似的。

这一日黄昏来临的时候，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间，小妹又发生了叫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哥我看到了咱爹正在打鱼呢他叫我去他哪儿吃鱼”小妹说罢，嘴唇先是能微微地开合，后来越闭越紧，最后紧紧地抿在了一起。

眼看眼神越来越可怕的小妹就要断气，离开人间，生怕失去她的他忍不住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叫喊道：“妈！妈！妈妈！还是给小妹一点儿咸开水喝吧！小妹不能死啊！妈，假如小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妈！妈！还是给小妹一点儿咸开水喝吧！小妹不能死啊！假如小妹死了，爹会怪罪我们的！”此时披着一床破棉花胎的大妹也跟着他站起来叫喊道。

闻言，他发现母亲皱纹多多的两只眼角的泪水如同泉涌一般。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虽然母亲的新的一道“圣旨”已下，可惜为时已晚。因为此时小妹的嘴唇已抿、牙关紧闭，任你用手掰、用筷撬，她就是不张开口。不张口，咸开水就喂不进去。

兄妹两个合力掰不开、撬不开她的嘴巴，他灵机一动，便要大妹像捏烧卖一样去捏她的嘴巴。大妹依言而行。当大妹将小妹的逐渐发青发黑、变冷变硬的嘴巴捏成漏斗状时，手忙脚乱的他便朝她那儿一汤匙又一汤匙灌咸开水。他以为他这样做能够挽救小妹的危在旦夕的生命，谁知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因为咸开水道路不通，直往外流，外流之后顺着她的下巴流到颈子之上。

“小妹！小妹！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哇！”他知道小妹凶多吉少，感到困苦、无助的他便一个劲儿痛哭起来。

“小妹！别怕！别怕！姐姐跟你来！姐姐跟你来！姐姐会到阴间陪你和爸爸！”此时大妹痛不欲生，她将小妹紧紧地搂在怀中。

“唉！都怪妈无能！都怪妈无能啊！好伢子，别怨恨妈，快闭上眼睛吧！让妈来世去做牛马报答你吧！”瘦得如同一具楼兰干尸的母亲急火攻心、悲愤交加。

小巧玲珑、雪白粉嫩、干净体面、讨人喜爱的小妹的身影渐行渐远，紧随其后而来的是大妹的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