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大侠鹦鹉

吃饭时张员外和三姨太肖氏坐在八仙桌上席，大侠姜诚才和夫人“赤山鸥”以及他们的小女儿姜开英坐在他们的右侧，姜开明兄弟、张二公子坐在左侧，张宝麟兄妹三人则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上。

由于张二公子是贵客，姜开明兄弟便让他坐在右侧的上位，而他们则一个坐在中间一个坐在下位。

张二公子坐在右侧的上位，大侠姜诚才坐在左侧的上位，两人面对面坐着。两人只要头一抬便能与对方照面，因此，相互观察对方的机会就很多，也能比别人更清楚地观察到对方的外表特征以及言谈举止时动作、神态。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当心仪已久、描画多时、已定格成像、具有固定的风格、气质的人物出现在自已面前时，那种出人意料的巨大的反差还是令他无比地惊讶，还是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具有奇思妙想的心灵的。

张二公子首先感到他的胸膛非同寻常。它又宽又广，可能有两个普通人那么大。顺着胸膛往上看，便觉得他好高好高。他比在座的哪一个都高出大半截身子。他的颈子也很粗大，喉结如同一块大小与山东大枣差不多的鹅卵石一样镶嵌在哪儿。颈子以下，因有衣裳挡着，他看不清楚，在这之上，一目了然。他既看到了他脸上的横七竖八、各种各样的疤痕，又发现了他的一只眼晴似乎受过伤。那个似乎受过伤的眼晴的白眼珠上分明烙着一个黄豆一般大小的血泡。虽然此时已是民国二年，但是他的额头还是刮得精光。在这个青光一片的额头上也有各种各样的疤痕。再向上仰望，他便看到了一个像小蒲团或者平底煎锅一样又平又圆的东西。不用多瞧，他便知道它是一根粗大、漆黑、长过三尺的辫子盘绕而成的。令他感到惊奇

、让他产生羡慕、油然产生崇敬之情的是，在这个圈成一圈、造型类似小蒲团或者平底煎锅的辫子之上栖着一只漂亮的鹦鹉。这个鹦鹉颇通人性，在上面随意活动，但不飞走。虽然这顶特殊的帽子和这个活泼可爱的聪明的鸟儿在他的形象之中多少注入了一些怪异和滑稽的色彩，但这些东西下面的他的方正的面庞、面庞之下的刚健的肌群、面庞之上的直鼻、厚唇、倒v字型嘴巴、圆眼窝以及拳头一般大小的一对颧骨所营造出来的雄壮不群、血气方刚、英武了得、桀骜不驯的气质绝对冲淡上它们，使它们弱化到不受重视的地步。虽然他的这些气质、神态令人畏惧，易使人在心虚之后臣服于他，但是他脸上、额上的那些伤疤、皱纹仿佛能溢出清凉可口、爽到心脾的仁慈之泉似的，直叫人迷恋、信服、感动。因此，人得益于此，也就不十分怕他。古书上形容林冲为豹子头，若以虎头、虎眼、鳄鱼身板形容之是再贴切不过的了。在他的虎头之中深藏着林中之王的智慧，在他的虎眼之中包含了万箭齐发的犀利，在他的鳄鱼背腹一般的身板之中透露着刚强和坚韧。因他有如此神态、面目，在他年轻时，龙都家乡人给他起了一个诨号，叫着“姜天师”。接着张二公子伺机观察了他的衣着。

在他的宽广、坚固的胸膛之上，首先见到的是羊皮马夹。马夹下面是羊皮长袍。可能与他不修边幅有关，这些蔽体、保暖的衣服上都没有护衣或者罩褂。

而在以前，在张二公子的心目中，大侠姜诚才的形容根本不是这样的。在他小时，他把他想象成手持乾坤圈、脚踏双火轮的哪吒三太子；在他年轻时，他把他想象成武艺出众、玉树临风的隋唐英雄罗成；在他而立之年后，他把他想象成明朝的大将军常遇春；目前，他把他想象成为推翻帝制建立民国而发动秣陵起义的徐统制徐绍桢。

当然喽，在张二公子观察、打量大侠之余，他还关注过他的夫人“赤山鸥”。

依他的眼光来看，她就是一个天庭宝满、地阁方圆、心宽体胖、皮肤白皙的有福之人。她既有观音娘娘的些许佛性，又有她的些许的威严。正人所谓“不怒而威，善目慈眉”也。她威就威在那双具有双眼皮的超过常人的大眼睛。大眼睛狠狠地一瞪，委实叫人害怕。她的衣着打扮依然是前朝式样，上身着右衽大襟葱绿绸缎棉袄，腰糸蓝布围腰。

在观察、打量过大侠和他的夫人之后，张二公子还一一扫描过在坐的老的小的，感到他们均是一副良善、厚道的面貌。正人所谓“不是一家的不进一家门”是也。也都是一副清式的打扮。

虽然张二公子是姜家的贵客，也曾被主人家老小如众星拱月一般包围，可为时不久，他就发现魅力无穷的大侠取代了他。大侠成了主角，而他则成了副角，最后竟然成了跑龙套的。

大侠不仅说话风趣，而且说话时总是笑声朗朗。且每一次朗朗笑声来临时与上一次发出的朗朗笑声间隔也只是一两句话儿，顶多不超过三句话儿。

“自从我的‘吞云’成了烈士之后，他的‘妈妈’（老婆）‘追风’想死了！想死了！真的想死了！嘿嘿！他们一死，便便宜了头上的这个家伙，它开始享受老子的专爱、独宠啦！嘿嘿！以前它可是一个爱嫉妒的鬼儿，我一对我的鹰儿好，它就会不高兴！一不高兴它就会说‘宁茆一村，不茆一店’！嘿嘿！这家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大侠忽然指着蹲在辫子上的鹦鹉笑着说道。

“‘宁茆一村，不茆一店’！”闻言，这一只鹦鹉像一个急切的孩子一样叫唤起来。声声清脆，语调高亢。

“还不是你教的！”闻言，“赤山鸥”笑咪咪说道。说时，她转过脸来一直看着自已的丈夫。“你心柔，省不得它没有配偶！”

“哈哈哈！”大侠开怀大笑。

“它是一个颇通人性的家伙，应该给它配对才是！不然也算虐待动物啊！”张员外一本正经地说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少游的‘鹊桥仙’是这么写的。连‘金风’和‘玉露’都风流快活了，怎能不让它风流快活呢？！何况它那么聪明，又会说话！”

“让它孤苦着，这样也算是作孳哟！唉”三姨太附和道。最后长吁短叹一番。

“嗨嗨！”

“哈哈！”

“嘿嘿！

“呵呵！”

孩子们为了捧三奶奶的场一个跟着一个笑了起来。

“喂！贾宝玉，你说一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就给你找林黛玉当‘妈妈’！哈哈哈！”大侠边笑边解马甲的灰布纽襻。“说呀，贾宝玉，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栖在头上的那只鹦鹉依然像刚才那样叫唤起来。

“哈哈哈！”大家都觉得有趣，便一起大笑了。

“我让你成双配对之后，也要再托朋友购买一对鹰儿——身为大侠，孤掌难鸣可不行啊！到那时你已经幸福了，就不要再嫉妒人家了！呵呵呵！”大侠说罢，举着筷子轻轻地敲了敲自已的头上的辫子，算是警告。

“宁茆一村，不茆一店！”鹦鹉受到筷子的惊吓，便气愤地叫道。在叫时还扑动翅膀，作出欲飞走的模样。

“飞便飞吧，千万不可在老子头上撒尿！”大侠不用看，便知道它的腚儿屙什么屎儿撒什么尿儿。

闻言，大家又是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笑罢，时常惦记着他的“赤山鸥”给他挟了一个他爱吃的大鱼泡儿。三姨太碰巧瞄到后，不甘落后，便在盛菜的青花瓷大盆子中挟了一块“划水”给员外。姜开明见上人们如此，便也急切地摹仿起来。他在盆里左翻右拨，终于找到了一块肥嘟嘟、半透明的肚子，然后将之挟到张二公子的碗中。

“我不吃！”张二公子一边伸手去挡一边轻轻地说道。眼上的柳眉微微地蹙了起来。

“你吃！”姜开明哪肯依他，他眼神专注，一心一意地劝他。

这些小小动作哪能瞒过大侠的“龙眸虎眼”，他随即笑了起来。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英雄儿好汉，想不到老子的儿子姜开明和老子一样也会心疼人啊！呵呵！”大侠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怎能不搭你的带哦？！”“赤山鸥”觉得这一句话儿多余。

“你哪里能看出门道！嘿嘿！”大侠笑容可掬，并无一丝轻视。

“我怎么会看不出门道呀？！”“赤山鸥”被问得莫名其妙。

“儿子啊，赶明个挑一个好日子，老子要给你定一门亲事！也让你成双配对、过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幸福生活！哈哈哈！”大侠并不理会妻子，他直接冲着儿子姜开明说道。

闻言，姜开明的脸色在缬纹之上又添红彤彤的羞色，而张二公子的春色更重，那桃花带露一般的颜色一直连到了白合一般的耳根。

“你就是一个人来疯！”“赤山鸥”觉得儿子岁数还小，身边又没出现合适的，便对丈夫的这一句话儿有一点儿不满。

“哎也！”张员外闻言，立即跳出来护住女婿。“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迟早的事儿。迟不如早，要找趁早，诚才说得不错！”

“就是！”三姨太的话儿掷地有声。“高高的树上结梨子，谁先爬啊谁先摘，后来者没得！这是老人常讲的话儿！”她后来说了几句生动有趣的话儿把大家逗得大笑。

见父亲、姨妈压自已，笑咪咪的“赤山鸥”便不再吱声。

这时，出于喜欢观察的习惯，目光如炬的大侠又正视了张二公子一眼。

看罢，觉得以前的判断不错，便心情特好，一再声称把酒满上，要喝一个痛快。

张二公子被大侠洞悉了自已的秘密之后显得羞羞答答、娇气十足。他左一琢磨、右一寻思之后，决定明天一早就暴露自已的庐山真面目，给大“呆头鹅”姜开明一个巨大的惊喜。

酒碗满上之后，大侠便一再与不胜酒力的老丈人同饮同干，也一再和三姨妈及夫人“赤山鸥”同饮同干。也常去敬自已的以糖开水代酒小弟弟小妹妹们，与他们同饮同干。也不忘了那尊贵的客人，也常举杯邀他，与他同饮同干。也常与自已的三个儿女一道喝，与他们同饮同干。只见他频频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显出了一副痛快无比的面目。

这时的大侠在化名张二公子的眼中，犹如一个罗汉、尊神，也如同从俗世中人心里、眼中塑造出来、定格出来的具有风度翩翩、潇洒自如、仙髯飘拂胸前的吕洞宾。也仿佛是俄罗斯铁腕人物普金大帝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