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恋爱了。见证我们恋爱的不是别人，而是都阳县的县委书记魏大林，慰问完部队，他也赶到高岭，他也想在除夕之夜跟王春妹倾诉衷肠。当他充满期待地来到高岭时，却目睹我和王春妹的牵手和拥抱。他心中熊熊燃烧的那团火顿时被我和王春妹联手浇灭了，可以想像他当时是多么的失望。当我们看见他时，他抽身离去。一年半以后的是我和王春妹登记结婚的日子。

这个时候我已经转业，成为都阳县委副书记。

我在魏大林手下工作，因为我和他都追求王春妹，所以我和他心里多多少少都感到有些别扭，好在没有影响工作，我在任何场合都注意维护魏大林的权威，积极配合他的工作，一方面这是一个副书记应该做的，另一方面我想以此来弥补我对他的愧疚。半个月前，当我把我要和王春妹结婚的消息告诉魏大林时，他下意识地愣了一下，之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些祝贺之类的话，并叫后勤把一套宽敞的新房分给我，使我感动不已。月日那一天早上，我和王春妹到照相馆照结婚照，我穿着一套当年剿匪时穿的旧军装，站在一张小凳子上，王春妹则穿着第一次见到我时穿的碎花衣服，站在我的面前，她的头倚在我的胸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照相馆的灯光阳光般地照在我和她的身上，我们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我们压根没想到，这种踏实和幸福原来是那么的短暂，因为，一场厄运，正朝我们逼来。照完相，我和王春妹要去领结婚照，县委办秘书刘克勤风风火火地找到我，说，刘副书记，你爸和你的爱人来了。

我一听头就大了，我的爱人？撒谎的村庄王春妹吃惊地看着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和王春妹往回赶。在县委大院的那棵大榕树下，我笆陈孝祖和李二香站在那里。看见我，我爸冲上来，指着我骂，你这个孽子，你把李二香扔下，跑来这里享福来了，你还算不算人，你喜新厌旧，你算什么共产党的干部。

我爸气得胡子都抖了。李二香站在一边哭了起来。

我们身边很快就围了一群人。骂完我，我爸又转向王春妹，听说你要嫁给他？姑娘，他原来就有老婆，他骗了你！你不要上他的当。王春妹气得满睑通红，我前去跟她解释，她抬手就给我一个巴掌。

我把我爸和李二香带到我的新房里，我爸一到新房就砸东西，那时也没有什么东西好砸，能砸的只有热水瓶和玻璃杯，我爸砸烂了我结婚用的热水瓶和玻璃杯，他的火气小了下来。他说，好在我赶来及时，要不然另一个女人又被你骗了。

我说爸，你说什么话呢，我和王春妹是自由恋爱，跟二香是包办婚姻，何况那是解放前。

我爸说，我不管那么多，你跟二香可是明媒正娶的，你是她的男人，她是你的媳妇，这是我们松口村每一个人都知道的事，你想赖是赖不掉的。

这时候我生气了，爸，你这是胡说八道，我的媳妇是王春妹，不是李二香。李二香一听，哭着跑了出去。

我没有拦她，我爸也没有拦她，过了一会儿，秘书刘克勤跑来，说，陈副书记，你的爱人在食堂边的小树林上吊，被我们救下来了。

我说是王春妹还是李二香？刘克勤说李二香。正在火头上的我吼刘克勤，我的爱人是王春妹，不是李二香！我爸一听，你算什么共产党的干部’二香都上吊了你还这么说，我爸哭着跑了出去，边哭边喊，如果二香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我跟在我笆的后面，脑子乱糟糟的。李二香被扶到县委招待所，房间里挤满了安慰她的人，其中就有魏大林。看见我到来，魏大林示意我到他的办公室谈一谈。

我跟他来到他的办公室，我满腹的委屈，迫不及待地要跟魏大林解释，被魏大林制止了。魏大林说，陈旺同忐，县委大院从来没有这样热闹啊，不光你丢脸，我也丢睑，县委也丢睑啊。

我把我和李二香的事跟他说了一遍，魏大林说，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不好办啊，李二香和你爸如果闹到地委去，那事情就越来越大了，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我从魏大林的办公室出来，心如死灰，我去找王春妹，当时王春妹已调到县城关小学，她在那里有一间宿舍。

我去敲她的门，她没有开门，敲很久，她在里面说，你走吧，我不想见你，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灰溜溜地离开城关小学，在大衔上，照相馆的师傅拿着一个相框跟了上来，他说，陈副书记，你的照片我给你赶出来了，你看一看怎么样。

我接过相框，相框里镶春我和王春妹的合影，我们俩笑得很甜蜜。

谢谢。

我对照相师傅说道。

我抱着我们的照片回到本来应泫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新房，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藏照片，我把照片放到箱底，这一放就是几十年。后来，我答应我爸，娶李二香为蒌。八年前，我为广逃婚离开家，没想到八年后我仍然芝撒谎的村庄逃不掉，我感叹生活的残酷，我还能逃掉吗？我无处可逃。

我朝思暮想的王春妹经不起县委书记魏大林的爱情攻势，答应嫁给他。魏大林是在一次常委扩大会之后要我留下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他说完之后，我也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接着就黯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表示祝贺，就像当初我把我和王春妹结婚的消息告诉他时他拍拍我的肩那样。不同的是当初他当场分给我一套住房，而我却没有什么东西分给他。魏大林说，陈副书记，我的婚礼你一定要来，你如果不来别人会认为我们班子不团结，给他们造成不好的印象。

我说，来，我一定来。

县委领导班子的所有成员来到魏大林的新房，所谓的婚礼就是吃一顿饭。

我和李二香也来了，我们的礼物是一坛老酒。

这一天我的火气很大，因为一点小事我把李二香骂了几回，她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后面。刚上桌我就和在坐的人斗洒，短短一个小时，就把县长黄家良、副县长李少康、陈冠华、习永民等政府系统的领导放倒了，他们一个个都被扶着回去。组织部长、宣传部长本来跟我坐在一起，但是见黄家良他们喝翻了，怕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急忙借故走掉了。

我再也没有什么对手，接下来我和新郎官魏大林喝。王春妹在一边看，她说，少喝点。魏大林说，没事，今天高兴。

我知道她不是对魏大林说的，而是对我说的，她知道我心里难受，是在心疼我。但是，此时我已控制不了自己，一杯接一杯跟魏大林喝。后来，我和魏大林都喝醉了，我和他都躺在他和王春妹的婚床上。喝醉了的我不停地喊王春妹的名字，把李二香激怒了，她一盆水就洒在我身上，我醒了过来。李二香把我架回家，一回到家就跟我闹。你还不死心，喝别人的喜酒，想别人的老婆，你这个不要睑的。李二香骂我。你不要乱说。

我说。

我乱说？幸好魏书记也喝醉了，他如果听到，你不会有好果子吃。李二香说。

我没有吱声。李二香接着说，你喊得她睑都红了，她看你的样子，就像看她的男人，你们两个，根本就没有死心，魏书记和我真可怜啊。李二香哭了起来。

我心烦意乱，说，你哭什么哭，这是你自找的，我们的婚事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如果你和我笆不出现，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事情会是怎样？你喜新厌旧的阴谋就得逞啦？我要感谢魏书记，让你这个喜新厌旧的人得到报应。

这时候李二香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停下不说了。

我心里一咯噔，说，你说什么，你要感谢魏书记？我顿时明白，原来当初就是魏大林通知我家，把我要和王春妹结婚的消息告诉他们的。以前我一直认为我爸和李二香是偶然的机会才到来的，没想到是魏大林导演了这出戏。

我受不了了，我冲出家门，来到魏大撒谎的村庄林的门前。洞房的灯此时正好熄灭。

我心中的怒火无法平息，但是我清楚我不能闹出什么来，这样对王春妹不好。

我深深地爱着她，今天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我要让她安安静静地当新娘。

我默默走出县委大院，来到都阳桥上。桥下，河水静静地流。

我想，一个人的内心，应该像今夜的河水那样，平静、清澈。但是，今夜的我，是如此的狂躁，如此的不快乐，我想安静下来，但是不能，于是我把自己交给都阳河。

我爬上栏扞，纵身一跳。一声闷响，河水清凉。

我所有的郁闷都在水中爆发，我拍打着河水，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有人掉河里啦！岸边有人喊道。几支火把迅速亮了起来，一条船朝我划来，从船上伸出一根长长的竹篙，一个男人喊道，快抓住！快抓住！我没有抓住竹篱，而是朝岸边游去。王春妹嫁给魏大林后并不幸福。婚后一个月，家里就经常传来吵架的声音。

魏大林在工作上是一把好手，但是在生活中，却经常猜疑和妒忌别人。王春妹过去的经历，成了他心底的阴影，怎么挥都挥不去。于是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饭。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李二香动不动就拿自己和王春妹比，经常说我对王春妹怎样怎样，对她又怎样怎样，弄得我很头疼，没事就：办公室，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少。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忘掉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会减轻我对王春妹的思念，但是，我愈是想忘却，思念就愈加强烈。特别是有魏大林和王春妹吵架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我就变得坐立不安。当时王春妹已调到县府办负责收发信件，在路上我经常遇见她，如果人多的时候，她会目不斜视，就当没有看见我一样如果路上只有我们两人，她会对我苦笑，之后匆匆而去，她的苦笑刺痛我。在她结婚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能在路上看她一眼竟成了我最盼望的一件事。

我期恃有一天能跟她在一起，说一说自己的心里话。但是我又怕这会给她带来新的不幸，所以，一直都没敢约她。但是这一次，我再也不能等了，因为，我掊到通知，要到干校去学习七个月，我想在去学习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

这天，魏大林一大早坐车去地委开会，我决定约王畚妹出来见一面。

我来到收发室，假装取信件，把一张字条交给了王春妹。之后，我就走在去高岭的小路上。

我要在高岭村小河边的溶洞里和她相会。

这条路依然是那样的熟悉，我想起我背着王春妹走山路的情景，一切就像昨天刚刚发生一样，当时我是一个英雄，而现在我是什么？一个焦失烂额的男人。

我来到高岭，打着手电简进到溶洞里，溶洞里回响着水滴的声音，蝙蝠飞进又飞出，气氛有点凄凉，但是我想很快能见到王春妹，我又兴奋起来。也许这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相见，因为去干校学习，最终的结果是怎么样谁都不知道。王春妹来了。

她打着手电筒来到我面前。

我也把撒谎的村庄手电简打开，和她的手电筒并排放在岩石上，我们在两只手电筒的光亮下互相凝望，想讲的话此时却说不出来。泪水从她的眼里滑落，我为她拭擦，她抓住我贴在她睑上的手。好静啊。

我们就这样呆了一个下午，没有说什么，我们各自的生活彼此都清楚，我们需要的就是静静地在一起。两支手电筒的光慢慢黯淡，最终熄灭。当手电筒和火把亮起来的时候，魏大林和李二香来到了我们面前。原来魏大林去开会只是一个借口，他一直不放心王春妹，他以这种方式来试探王春妹，他成功了。他从半道上杀了回来，回到都阳后，他没有看到王春妹，却遇到了李二香，李二香也在找我，他们两人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魏大林和李二香带领一群人找遍都阳县城，一无所获，最后魏大林想到高岭。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朝高岭奔来。手电光照在我和王春妹的睑上。李二香的叫声就响广起来。

她疯了似的冲上来，撕扯王春妹的衣服，还往王春妹的睑上吐口水，看到她这样侮辱王春妹，我一巴掌就扇在她睑。李二香当着众人的面要寻死豇活，被众人死死拉住。李二香呼天抢地。一直不吱声的魏大林这时走过来，吼了一声，不要再闹了！溶洞就安静了不来。魏大林打量我和王春妹，从嘴巴里挤出两个字：丢人。之后拂袖而去。当天晚上，从魏大林家传出了打骂声，声声都敲在我心里。而我家，李二香的哭闹仍然没有停下来。

我们两家人，都陷入煎熬之中。

我爱王春妹，但是我和她都是淸白的，这点，我问心无愧。去干校学习七个月后，我回来了，我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平息下来，没想到，一场声讨在等着我。回来不久，魏大林就提议召开民主生活会，由他亲自主持。会议一开始我就觉得气氛不对，好多双眼睛都冷冷地看着我。果然，我把我在工作、学习中的得失都说完之后，主持人魏大林仍然不满意，说，生活中的问题也可以说说嘛。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说，在生活中，我是清白的。你是清白的？秘书刘克勤站了起来，你引诱别人的爱人，那也叫清白。刘克勤得到魏大林的授意，朝我发难。

刘克勤的话音刚落，李二香站了起来，用手指我，你是清白的？你真是太淸白了，跟我你清白，跟别人，你怎么就不清白了？同志们哪，我跟他结婚三年了，他从来就没有跟我睡在一张床上！你们说，他清白不清白？李二香说的是事实，因为我一直反感这场婚姻，所以这三年，我都睡在冰冷的木头沙发丘。场下一片哗然。人们纷纷交头接耳，会场嘈杂起来，魏大林喊道，安静，大家安静，让李二香同志继爱卖李二香说，他从来没有对王春妹死心，参加魏书记婚礼的时候，喝醉了他还喊王春妹的名字，七个月前，更是勾引王春妹到溶洞里，这难道也是清白？魏大林铁青着睑，这是他的家丑啊。

我以为他会到此为止，没想到他却说，王春妹虽然是我的爱人，但是撒谎的村庄既然是民主生活会，这件事我们也让她解释解释，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治病救人，不管她是谁。说完派人去把怀孕七个月、在家中休息的王春妹叫来。魏大林真是在治病救人吗？不是，他是借此机会，利用众人，来证明王春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王春妹被找来了，她站在会场中央，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场上质问声此起彼伏：你和陈旺，到底发生没发生关系。王春妹一言不发，她神态安详，她用这种表情来对抗侮辱。

我受到鼓舞，也不再吱声。生活会最后以我和王春妹的沉默而告终。晚上，我躺在冰冷的沙发上，久久不能入睡。李二香来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我反感地将她推开。

她又扑上来抱住我，陈旺，你不要恨我，我也是女人啊，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爱你，三年了，你一直这样对我，我没有什么办法啊，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啊，我求你，我们好好做夫妻，过日子，我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好吗？她哭了起来。二香，我们离婚吧，这样，对谁都好。

我思考良久，最后平静地说。李二香停止哭泣。

她没想到她的哀求会换来这个结果，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擦干眼泪，换了一副面孔。离婚？你休想，陈旺，你想离婚，你做梦去吧！李二香走进她的房间，狠狠地关上门。

我和李二香没有离婚，倒是魏大林和王春妹离婚了，因为他不相信王春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离婚两个月后，王春妹生一个女儿，取名王小春。

我三十四岁那年，文革来了。一夜之间，我和魏大林都被红卫兵揪了出来。在千人批斗大会上，红卫兵要“我和魏大林互相揭发。

我没有说一句话，就被坐了“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