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里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08:56
|本章字节:22142字
建武十年八月中旬,刘秀欲前往长安,亲征隗嚣第一将帅高峻。
可是这个时候阴丽华已怀孕九个月,临近生产。
“你可能赶得回来?”她略带些可怜地问他。
刘秀略沉吟,“高峻拥兵据守高平第一城,寇恂和耿弇他们围城整整一年,未能攻下。那里已牵制了太多兵力,不能再耗下去了,我此次去便是一定要拿下高峻。所以,时间……我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回来。”
阴丽华揪了揪他的胡子,恨道:“你要是赶不回来,将来就不让孩子叫你做爹!”
刘秀低笑,抱起她蹭了蹭,问道:“那你想让孩子管谁叫爹?”
阴丽华语噎。
八月二十五,刘秀抵达长安,祭高祖之神庙,随之拜前汉十一陵。
九月,高峻降汉。
九月中旬,阴丽华在西宫产下一子。
刘秀未能赶回。
冬,十月,来歙率将终于攻陷落门。
隗嚣前臣周宗、行巡、苟宇、赵恢等献出隗纯,降。
刘秀下诏将隗氏家族迁至雒阳以东。
十月十七,刘秀回到雒阳,阴丽华正好坐完月子。
刘秀赶回西宫看儿子,却被阴丽华一口咬在了肩上,恶狠狠地问:“说,你回来做什么?”
他咝咝吸着冷气,却也不敢动,只得赔笑,“自是回来看孩子。”
阴丽华闻言大怒,捶着他将他推开,“你儿子在偏殿,你自去看,跑到我床前来做什么!莫不是皇上走错殿门了?”
刘秀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赔了许多的好话,才将阴丽华哄得绷不住脸笑了出来,但她也不愿就这样被他哄了过来,反过来又咬了他两口才算解恨。
刘秀抱着新生的儿子笑,“荆山出璞玉,只盼我们这个儿子将来如荆山璞玉一般高洁无瑕。便叫他……荆吧!”
阴丽华凑过来指着儿子的小脸,道:“你没有看出来么,这个孩子长得最像你了!你看,这小嘴,这小脸,无一不是你的翻版!”
刘秀仔细看了看,还是没能看得出来。阴丽华摸了摸儿子还不太显的眉毛,再用指腹描了描刘秀入鬓的修眉,眼神中略带几分痴迷,喃喃自语:“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面上都有风霜了……”说着却又不自觉地笑,“不过好在没有显得太老,仍是这般的儒雅好看……不过也快成糟老头了……”
听着她絮絮的自语,刘秀侧过脸亲了亲她的鬓角,看她眼角已出现了细细的纹路,心里一阵细细的暖流淌过。原来他们已相互扶持着走过了十多年,现在已渐渐走向衰老了……
“你也仍旧是年轻美丽的。就如当年初见时一样。”
阴丽华笑着侧过脸,不看他,“我都这么老了,你还哄我!”
“找个时间,我带你再回舂陵吧。”
她略有抱怨:“都嫁给你十多年了,还未曾回过舂陵……你老家的那些人,还不认阴丽华呢!”
“我认便好了,他们认不认有何关系?”
“这一回,不会再如上一次那般,临行前将我丢下吧?”
他含住她的耳垂,低声:“只要你没有怀孕……”
她大窘,面色一红,推了他一把,“刘秀!你真是越老越不正经了!”
转眼到了建武十一年,才出了正月,阴丽华抱着刘荆,含笑看刘中礼以清脆的声音教刘苍念诗。刘苍口齿不清,却还偏要摇头晃脑地跟着念,一颗大大的脑袋晃得小身子都跟着坐不稳。
她笑着摆正儿子的身子,“苍儿,你晃得娘头都晕了。”
刘苍苦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道:“娘,苍儿记不得……”
阴丽华明白他说的是,不摇头便总是记不住。有意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道:“苍儿还太小,记不得便不要记了。”
刘苍憋红了小脸,眼眶里很快便蓄了一泡泪,泫然欲泣的样子,“三姐姐都会,苍儿不会……”
儿子一哭,阴丽华立刻便心疼了,搂了搂他,哄道:“那娘让三姐姐也不会,这样苍儿便也可以不用会了!”
刘苍立刻便摇头,用力地道:“三姐姐好!”
阴丽华抬眼看坐在一旁抿着小嘴笑的刘中礼,对她眨了眨眼,笑,“好,那便让三姐姐等一等我们苍儿,苍儿最最聪明了,总是能学会的!”
刘苍眯着眼睛,笑着用力点头。
阴丽华看着儿子这个样子,恨不得疼到心坎里去。
“娘,”越发亭亭玉立有长姐风范的刘义王跑进殿里,拉着她问,“习姑姑呢?我今日都没有见到她?她怎么了么?”
“你习姑姑病了,我已宣了太医令来为她看过了,你不要去打扰她。”
刘义王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却又突然停住,问她:“娘,习姑姑生病,可有人照顾?”
她答:“有,怎会没有。”
习研是自幼跟着她的,虽也是奴婢,但身份毕竟不同于别的宫女。且这些年又几乎是她一人将几个孩子抱大的——她信不过乳母,总是要自己亲自抱着才放心。几个孩子,每一个都是被她抱到两岁以上才肯撒手的。故而,每个孩子都是与她极亲的。
如今在这西宫里不光宫女们,就连黄门甚至宫外朝臣见了她都要笑着称上一句“习大姐姐”的。只是,奴婢终究是奴婢,纵是再风光,也摆脱不掉这个身份。她曾不止一次与习研说过,给她在期门军中找一个有军阶的男子,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了。期门军虽说官位不高,但却是刘秀的近卫军,也不是寻常人敢瞧低的,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用为妾。
但凡有她在,谁还敢给习研罪受?
但习研却是宁死了不嫁,一心一意跟在她身边,不假他人之手,帮她照顾着几个孩子。
对习研,她心里是充满感激的。
夜里,她与刘秀说起这件事,末了,她支起上身看着他,“文叔,现在江山也已趋于太平了,你如今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何不颁布一道诏令,改善一下奴婢的现状呢?”
刘秀微挑眉梢,“你倒是说说看。”
她想了想,“倒也并非是要你下令禁止买卖奴隶,这个方法王莽已经试过了,但是以失败告终。因为奴婢不止是贵族人家买来使唤的,也更是穷人家走投无路时无奈的选择,若真令行禁止,只怕不止贵族,连百姓也要反对了。所谓父子夫妇,穷人家一辈子没有选择,只能辛苦劳作以换取温饱,但倘若连温饱都已困难的时候,便只得卖儿卖女,以维持生计。”稍顿,“但是那些被卖入贵族家中的奴隶们又要怎么办呢?主人不高兴了,随意打随意骂,更甚者,杀了他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样的,都是赤裸裸来到这个世界上,或许贵族们的出身比奴隶优越,但他们一样没有资格杀害任何一个奴婢呀!”
刘秀点点头,沉默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看她,“阴家也算是新野大户,你自幼也当是呼奴引婢过来的,怎么突然想起为奴婢说话了?”
阴丽华暗叹。谁说她是自幼呼奴引婢过来的?她自幼生长于人人平等的社会主义国家才是真的!不要说奴婢,就是保姆,她们家都不曾请过!但这些话又怎能与刘秀说?
只得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我是自幼呼奴引婢过来的,所以才更加清楚奴婢的处境。我记得我曾有一个奴婢,叫湖绿,伺候过我两年。当年你和大伯起兵时,兵败小长安,我以为你死了,吓坏了,便逃家追到了小长安。”她拍了拍他,“你总该记得的啊,你将我从小长安领到棘阳去,我身边便是跟了两个婢女的,一个是习研,另一人便是那湖绿。但是我因她不跟我一条心,便找了个借口将她遣回了新野……也是后来才知道,我娘盛怒之下,将她赶出了阴家。后来新野战乱,也不知她究竟是死还是活?想来,总是心怀愧疚的……”
她说起小长安,刘秀叹了口气,将她揽回到怀里,“你才是真傻!明知道小长安出了事,还敢只带着两个奴婢追过去,万一……”至今想起当日的情景,他仍旧一阵后怕。手臂便忍不住紧了又紧。
她的双手上有两道浅浅的疤痕,便是那一夜她握剑为刘元母女挖坟所伤,时隔十多年,再想起仍旧是痛彻心扉。
再次提及伤心事,他的情绪变得激动。阴丽华抚了抚他的胸口,轻声细语:“好了好了,我们不提小长安了。但是奴婢令的事情你总还是得上心的,毕竟这是能得民心的好事。”
他笑道:“诺,我会好好想一想的,”说着鼻尖蹭了蹭她的发间,“以前我便知道,你是唯一一个能所思所想都与我相同的女子。但是自从入宫,你却再也不曾插手过政事,为什么?”
她想了想,道:“我从前肯绞尽脑汁地谋划那些,是因为想要你活着。但你做了皇帝便不一样了,谋大局,定小略,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她笑着往他怀里蹭了蹭,“我呀,脑子比不过你,便安安心心地躲在你的羽翼下面,受你的保护好了。”
他低声笑,“你倒是敢说!”
“有何不敢?曾有人云,家有贤妻,犹如国有良相。你有了我,便知足吧!”
刘秀突然笑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含住她的嘴唇,“贤妻,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阴丽华在他口中含混不清地叫:“刘秀,我不是母猪……”
次日,即建武十一年二月初八,刘秀大诏天下,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其杀奴婢,不得减罪。”
至此,建武皇帝终于下了第一道奴婢令。
回南阳祭祀,刘秀定在了三月初。
阴丽华打定了主意,这一回是必定要同刘秀一道回去的。
她想趁机回新野祭拜一下亡母。
只是临行前的几日,刘荆却突然起了高烧,两日不退。阴丽华心急如焚,日夜守在儿子身边,一刻也不敢眨眼。等刘荆的烧退了,哭闹声稍有了力气后,便也到了出宫的日子,阴丽华抱着儿子,不肯再出宫了。
“我们带着荆儿一同回去,正好给爹娘看一看他们的孙子。”
阴丽华还是摇头,“这天气是春寒料峭,荆儿如今身子正弱,带着他一起去,若是路上再让他染上了风寒,可怎么办才好?”
刘秀抚了抚儿子的小脸,抬眉笑她:“这回可是你自己不愿去的,可不许再怪我不带你回去。”
阴丽华嗔他:“自然还是怪你!”
三月初九,刘秀到南阳,一待便是二十天。
再回来时,天气已渐转暖。
岑彭屯兵津乡,数次与公孙述部田戎、任满相战,数攻不克。刘秀在年初时便是派吴汉率诛虏将军刘隆、辅威将军臧官、骁骑将军刘歆,征调桂阳、零陵、长沙等地六万大军、骑兵五千余人,与岑彭在荆门会师,共讨田戎。
但刘秀刚一回宫,却接到了来自荆门的一桩官司。
岑彭装战船数千艘,以供水攻。吴汉因为各郡派来的水兵已够多,若再留战船便是浪费粮谷,要遣散;但岑彭却认为蜀军兵盛,不能遣。两人相持不下,旁人又插不上口,更做不了决断,岑彭只好上书言状。
阴丽华看着刘秀手里的木牍,皱眉,“仗都还没打胜呢,就先要将兵给遣了!这个吴汉,脑子里在想什么?”
刘秀斜睨她一眼,摇头。因当年邓奉的事情,她一直便看不惯吴汉,虽不曾在他面前说过什么吴汉的坏话,但每每听到这个名字,从来都是没有一个好脸色。
“吴汉是忠勇有余,而计谋不足。此战他不可为主帅。”
阴丽华撇嘴笑,他可真会夸自己手下的人!说简单一些,不还是有勇无谋?
刘秀不理会她,只提笔道:“大司马习用步骑,不晓水战,荆门之事,一应由征南公为重而已。”
建武十一年闰三月,岑彭攻浮桥,偏将军鲁奇等殊死相搏,火焚浮桥。岑彭率领全军顺风并进,所向披靡。蜀兵大乱,溺死者数千人。斩任满,捉程泛;除了逃跑到江州的田戎外,此战可谓是大获全胜。
之后,岑彭奏请刘秀任刘隆为南郡太守,而他自己则率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长驱直入江关。
一路不惊民众,以抚慰为主,百姓大喜,城归降。
“这样的征南大将军倒是让我想起了阳夏节侯,这两人不论行军打仗还是战略计谋,都有许多相似之处。”
刘秀点头,“他二人是极像的。”
阴丽华从后面揽住他的脖子,轻轻晃着他,“若你手下众将都能如他二人这般,那就好了。”
刘秀笑,反问她:“若都如他们这般,那我这个皇帝还要来有何用?”
她理所当然地,“自然是要来管束他们!马儿的性子再狂野,不也还有个笼头在束着它么?”
刘秀闭着眼睛被她晃得东倒西歪,漫不经心地笑,“这个比喻我可不喜欢!若说笼头,那你便也是我的笼头了。”
她在他颊边啄了一下,笑,“我也不喜欢这个比喻!这天下只有你笼得住旁人,旁人谁也笼不住你!”
次日,刘秀下诏,命岑彭为益州牧,并日后所有由他所攻下诸郡,皆由他来担任太守,若他离开,则可自行选派暂替者。
这对于岑彭来说,堪称殊荣。
那一夜,刘秀和阴丽华才刚入睡,殿外突然有疾行而来的脚步声,接着有黄门在低语。不一时,习研手持两份奏章匆匆入内,低声道:“陛下,这是虎牙将军着人连夜送来的。”
刘秀微惊,劈手便夺了过来,一边急声道:“掌灯!”
等习研掌了灯凑过来,刘秀翻开奏章细看,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阴丽华看他脸色,忙问:“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刘秀将奏章递给她,只说了四个字:“来歙死了。”
阴丽华先打开了一份,是虎牙将军盖延所奏,详陈了来歙之死的始末。来歙与盖延、马成和蜀军将王元、环安等人相持于河池、下辨,大败蜀军,乘胜前进。蜀军恐慌,派刺客行刺来歙。来歙写下最后一份奏章,投笔抽刃而绝。
她再翻开另一份来歙亲笔书:“臣夜人定后,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国以得贤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怜,数赐教督。”笔迹颤弱无力,直至最后一笔,拖得老长。
她定定看着刘秀隐在灯影里的脸,说不出话来。
若论关系,来歙与刘秀是表兄弟,他是刘秀姑母之子,两人自幼关系便极好;若论来歙之功,当初联陇制蜀,西和东攻,便是他前去陇地游说隗嚣,立下了大功。此人之死,确是可惜。
刘秀起身出去,她叫了一声:“文叔?”
“你歇着吧,我去写份诏书。”
次日一早,刘秀诏策来歙曰:“中郎将来歙,攻战连年,平定羌、陇,忧国忘家,忠孝彰著。遭命遇害,呜呼哀哉!”并使太中大夫赠歙中郎将,征羌侯印绶,谥曰节侯,谒者护丧事。
等来歙丧还雒阳,刘秀乘舆缟素临吊,送葬。
十月,岑彭遇刺身亡。
建武十二年,吴汉与公孙述在广都和成都两地交战,八战八胜,汉军最终攻至成都外城。
连日捷报频频传入雒阳,刘秀喜上眉梢,日日神采飞扬。如今十分天下,已有九分尽入刘秀之手,公孙述败局已定。江山一统,已指日可待。
冬,十一月,臧宫带兵逼近成都咸阳门。
十一月十八,公孙述亲率数万人大战吴汉。臧宫与延岑交战,延岑三战三胜,大战从早至晚。吴汉遣护军高午、唐邯率领精兵数万人大战公孙述,蜀军大乱。高午亲斩公孙述,一剑将其当胸剌穿,掉下战马,当夜亡故。
次日,延岑献城投降。
公孙述的人头送到雒阳的那一夜,阴丽华明显感到刘秀松了一口气。十多年来,他睡了第一个安稳觉。
可是三日之后,却传来成都的消息:吴汉竟带兵诛杀公孙述妻儿,尽灭公孙氏!并诛延岑一族,放兵大掳掠,焚述宫室!
刘秀在宣德殿摔案大怒,当即下诏谴责副将刘尚:“城降三日,吏民从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尚宗室子孙,更尝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放、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民之义也!”
阴丽华知道刘秀正在气头上,看着诏书也不多说什么,但心里却不免冷哼:屠城的是吴汉!杀人放火的也是这个兵痞子!你谴责刘尚又有何用?
建武三年时,他在南阳作乱,逼反了邓奉,导致了邓家家破人亡;如今又在蜀地屠城,也不知又杀了多少无辜百姓?若论杀孽,谁能比得过吴汉?!
入夜时,刘秀回西宫,见阴丽华坐在灯下一脸不屑的样子,知道她是在想吴汉屠城之事,笑了笑,搭着她的肩,拥了拥她,“不要问我为何对吴汉只做谴责,我有我的考量。”
阴丽华摇头,“我只是在想,吴汉造下这么多杀孽,他难道就不……”想了想,却又说不下去。吴汉为何会造这么多的杀孽?还不是为了帮刘秀打江山?说到底,这杀孽到底是谁造的?
刘秀知她说者无意,微叹道:“吴汉虽差强吾意,其武力可及,而忠不可及也!”
阴丽华沉默不语。刘秀自己就是个智计无双,杀伐决断无人可及之人。这样的一个人,他需要的是什么呢?无非臣子的一颗忠心罢了!若论一个忠字,谁又能及得过出身平凡,却战功显赫的吴汉?
他身无旁系,不论南阳或河北,他两边均不靠,对刘秀才是真忠。
虽差强人意,但大节不亏。也因此,不论他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刘秀都愿意原谅他。
“我啊,虽然总是说吴汉的坏话,但也知道,他对你最是忠心。我就是小心眼,不过是记恨着他当年逼得邓家家破人亡的仇罢了。”
刘秀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
这个……是什么?狐狸?”阴丽华怀里抱着新生的儿子刘衡,和身旁的儿女们一起侧着头看长案上小小的东西。
“就是狐狸。”刘秀笑着看妻儿们好奇地在那小东西的身上抚来抚去的样子。
阴丽华惊叹:“这样通体雪白的样子,可真是好看……”
“这是我的我的!”
好奇了许久的刘荆突然伸手将这雪狐抱进了怀里,噔噔噔地往外跑,刘中礼和刘苍叫了一声,笑着追了过去。殿外的宫女乳母们也都忙跟过去,个个口中叫着“小心”。长长的一队,好不热闹。
阴丽华问他:“这样稀罕的小东西,哪里来的?”
“车莎王进献的,我看东西小,便想着拿来给你养。”
阴丽华笑着将儿子塞到他怀里,“我都尽给你养孩子了,哪里还能养得了一个小狐狸?”
刘秀抱着儿子亲了又亲,长髯扎着孩子的小嫩脸,惹得怀中略有些虚弱的孩子咯咯直笑。这个孩子是阴丽华不足月生下来的,在她肚子里只待了八个月,出生时便虚弱如小猫一般,连哭声都是时有时隐,带了先天的不足,都一岁了,还弱到不会走路。阴丽华不敢将孩子交给乳母,便由她亲自母乳喂养,一直由她一手抱着,连睡觉都搂在怀里。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刘秀格外疼爱这个孩子,每日必要抱着他在怀里哄一哄逗一逗的。
“你养不了,就给孩子们养,我看义王就喜欢这些。”说着低首又亲了亲怀里的孩子,笑着,“等咱们衡儿长大了,给衡儿玩!”
阴丽华推了推他,“文叔,近来宫内多了许多的奇珍异宝,你不觉得我们越发地奢侈了么?”
“我已下诏谴责了,但这头雪狐却是我要留下的。给你和孩子们养着,平日里逗着玩。”
阴丽华稍迟,挑眉问他:“那……郭皇后知道么?”自诞下七皇子刘延后,郭圣通的脾气越发的不好,打骂宫女的事情时有发生,与刘秀也吵过不止一次架。若是刘秀送了雪狐来西宫,被郭圣通知道,只怕又要有一场好闹。
她倒也并非是害怕被郭圣通找麻烦,只是怕传出去,这毕竟有损刘秀的颜面。
“她又令你为难了?”
她叹了口气:“倒是不曾,只是不想惹太多的麻烦罢了。”
“那便好,你不必理会她,让她自己闹去。”
他的这句话阴丽华不好接,再怎么说,郭圣通也是刘秀的皇后,不论他们两人闹成什么样,她阴丽华都只能保持沉默。
无关身份,亦无关感情,只是不屑。
阴丽华的不屑,刘秀看得分明。这是她心里面的一道坎,她不愿让自己过去,他也不强迫她过去。因为从他娶郭圣通的那一天,便已注定了,不管他与阴丽华的关系恢复成什么样,郭圣通都会成为他们之间一道过不去的坎。
“过几日我欲宴会众臣,你带上阳儿,与我一道去。”
阴丽华微挑了挑眉梢,“一定要去?”这些年,除了已故的阳夏节侯冯异因当年的“咸阳王”事件回雒阳的那一回,刘秀要求阴丽华一定要与他一同赴宴外,此后再不曾这样要求过她。
刘秀抱着儿子长长叹息,目含深意,“仗已经打完了啊,丽华……”
阴丽华看着他,心下微诧。仗确是打完了,两个月前一直与匈奴有勾结的卢芳攻云中而不下,其将领随昱在九原留守,欲胁迫卢芳降汉。卢芳得知后,与十余名骑兵卫逃入匈奴。
之后,也就是二十七日,刘秀下诏,长沙王刘兴、真定王刘得、河间王刘邵、中山王刘茂等,都降爵为侯。二十八日,改封赵王刘良为赵公,太原王刘章为齐公,鲁王刘兴为鲁公。除富平侯张纯因其有功于汉,虽非刘氏皇族,但留其侯爵,改封武始侯之外,刘氏皇族以及原封国撤销而由后世继承爵位的,共一百三十七人。
至此,大汉朝再无一人称王。
此次褫夺诸刘氏宗亲王位是刘秀在心里早已打算好了的,战事已结束,集权中央是必要的。日后近文臣退武吏,想要真正将江山治理得好,权力必须得集中在他一人手中。
不论怎样,这将是他为日后的君主专制所迈出的第一步,也是成功的一步。往后要怎么走,相信他也已心中有数……
她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心中有数?
仗,已经打完了……
打完了……那下面该要做什么呢?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这句话窜入脑海里的一瞬间,她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道……
不!她立刻否认,刘秀不是这样的人!鸟尽弓藏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刘秀手下的这些功臣们也不可能不防着刘秀学高祖,而刘秀,也绝不是当年的高祖刘邦。
那刘秀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既然要退武而近文,那么那些拥兵一方的功臣们,又当如何呢?有着这样一群手握重兵的臣子在京畿——哪怕他们都是忠臣,但十年二十年以后,谁还敢保证他们依旧忠诚不变?不要说刘秀,就算是她也会觉得不安。
那刘秀想要怎么做呢?
宴会……众臣?她眼睛一亮,立刻便明白了刘秀的意思。
是夜,她摇着刘秀央求:“月前傅弥和邓禹的一个小妾一前一后都生了儿子,怎么说我与她也是有这么多年的情谊,她也陪过我一场,我想出宫去看望一下她。文叔,好不好啊?”
刘秀老僧入定一般任她摇得起劲,却径自闭着眼,不说话。
阴丽华央了半日,见他丝毫不为所动,恨不过了,便隔着衣服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刘秀轻轻咝了一下,反手揽过她,将人拉至怀里,狠狠吻住,过了许久才松开她,眯眼问:“不要与我耍这样的心眼,说说你的目的!”
嫣红的嘴唇勾出一抹笑,她靠在他胸口,从善如流地答:“陛下英明。果然什么都是瞒不过你。”见刘秀又有动作,她忙制住他的手,笑,“既然要杯酒释兵权,那总要有第一个出来响应的啊!”
他眉梢动了动,眼眸幽深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你是说……邓禹?”
“除了梁侯,还有更好的人选么?”
“是否不太光明?”
她低眉,笑得淡然,“这种事情,谁还讲究光不光明?兵权放在他们手上,谁能放心得了?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只要敌国破,而谋臣不亡,那便是皆大欢喜之事!”
刘秀深深地望着她,眼睛里有着隐隐的探索与陌生的神色,过了许久,才淡淡地道:“你可真敢。这样的话,郭皇后连提都不敢与我提。”
阴丽华冷下脸来,“你拿我与你的郭皇后比?果然是陛下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不一样了。”推开他,便要起身,“那便当妾没有说,陛下也没有听到吧!”
刘秀反手又将她扯回来,“这样的事情,你不与我说,还要谁与我说?”
他们夫妻本是一体,不论是最开始时的昆阳,后来的宛城,还是如今的皇宫;不论是军事,或是政事,他从来不瞒她,她亦从来都只是一两句见解,从不干涉他的任何决定,但想法却从未与他背道而驰。
若说信任,这天底下还能有比她阴丽华更能让他放心信任的人么?
阴丽华立刻一改冷淡的眉眼,笑逐颜开地揽住他的脖子,与他鼻尖相抵,问:“那明日你许我去梁侯府看傅弥了?”
次日,阴丽华将刘衡交给习研,自己携长女刘义王前往梁侯府邸。
得了消息,邓禹和傅弥早早地候在了大门口,看到她下了軿车,便带着身后子女妾室一群人拜了下去。
阴丽华上前一步,扶着傅弥和邓禹起身,“快快起吧,都是自家人,不当这些虚礼的。”
邓禹抬起漆黑的眼珠,深深看了她一眼,侧开身子,垂首,“贵人请进。”
傅弥转到刘义王面前,笑逐颜开地拉着她,看了又看,“咱们大公主出落得越发的好看了,果然是越来越有贵人的风范!”
阴丽华回头笑她:“你自己抱过的孩子,还这样舍命地夸,也不臊得慌!”
邓禹引着她到了正堂,阴丽华的眼睛在邓禹的一群子女之中搜寻,最后停在一个身量修长,眉清目朗的少年人身上,眼睛一亮,笑着招招手,“邓震?快,快过来给我看看。”
少年人垂首到她面前,跪地揖礼:“拜见阴贵人!”
阴丽华拉了他细细打量,见他眉目间七分似邓穗,三分似邓奉,掐着手指算了算,问:“快有……十六岁了吧?”
邓震低头道:“诺。”
十六岁了……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一转眼都十六年了……”想一想地皇四年时,邓穗生邓震,她怀抱着这个孩子,吓得手脚僵硬,生怕一不小心摔了他……可是十多年过去,连她的大女儿都十岁了,而当初那个巴掌大的婴儿,也已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就如当年他的父亲一般。
她对邓禹笑着感叹:“是真老了啊……”
邓禹微笑欠身,却不多说。
阴丽华打起精神,又抱着傅弥的新生儿邓鸿逗弄了一会儿,口中只和傅弥说着闲话。但邓禹不是傻子,他如何看不出来,阴丽华的突然来访,不可能单单只是为了看望傅弥。
必然还有别的目的。
傅弥毕竟是在阴丽华身边侍奉过,多少对她也还是有些了解的,光看她只谈风月的样子,心中便明白了,与邓禹对视了一眼,便寻了个借口,遣散了儿女仆妇,将阴丽华引到了内堂。
待阴丽华坐上了正位,邓禹俯身跪地,“不知贵人此行有何训示?”
阴丽华扶起邓禹,浅笑,“果然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仲华君。”
既然已改口唤仲华君,那便是告诉邓禹,此为私事。
傅弥心中透亮,施礼后退出内堂,只留阴丽华与邓禹在内。
她自己亲自守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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