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铭
|类型:社科·自然
|更新时间:2019-10-06 10:28
|本章字节:11770字
既然写到这个年份了,那么让我们的天才先忙于写情书吧,这里另有个事儿需要单独一提。
1884年,弗洛伊德在一位教授的精神病诊所实习期间,发现了可卡因在眼科手术中的麻醉作用。在那个年代,这项发现是极其重要的。因为一直到19世纪前半叶,欧洲的外科临床麻醉技术就远远落后于其医疗外科技术。虽然18世纪发明的氧化亚氮(俗称:笑气,一种麻醉性气体)可以麻醉外科手术患者,但是由于剂量掌握以及个人体质原因,所以在很多手术中使用并不成功——麻醉剂经常会在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失效了,病人会因疼痛醒来并大喊大叫。这时候要么医生、助理一拥而上把患者死死按住,要么直接给患者一棒子打晕,甚至有病人反而因此丧命……而眼科外科手术就更不敢想象了。所以,无须再多解释,读者们肯定就能明白弗洛伊德的这项发现有多么重要了。
遗憾的是,这项殊荣的桂冠当时并没有落到弗洛伊德头上——他把这件事儿告诉了一个眼科医生朋友,而那位朋友立刻用于临床手术并且获得了成功,最后还对外宣布了,但宣布的时候他没提弗洛伊德的名字。几十年之后,弗洛伊德在著作中写到了这件事,有好奇的记者找到了那位眼科医生加以确认,在沉默很久后,他终于把这项荣誉交还给了本应拥有它的人。
看来在实习的这3年中弗洛伊德并不是上班糊弄事儿,下班全心全意写信给女友——这项可卡因麻醉发现就足以证明这点。牛人毕竟是牛人,工作生活齐头并进,啥也不耽误。
1885年的下半年,挣扎在生活和感情边缘的弗洛伊德终于赢来了曙光。
首先,弗洛伊德经过在内科、外科、皮肤科、神经科等一系列专科实习后,顺利获得了维也纳大学独立讲师职称。这个职称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授课拿钱,不授课没钱,那么一个职位。
要知道,在名牌大学不但入学竞争激烈,授课也同样竞争激烈。名校牛人多了去了,不是你有资质就能在讲台上威风,想讲课还得排队——排几年都不是新鲜事儿,就算急得你鸡飞狗跳也照样得排着。这么看起来,似乎这个职称不但没啥用反而是添恶心的?同学,你错了!这个职称很重要很重要,因为只有拥有这个职称才能开自己的诊所。对于贫困的弗洛伊德来说这无疑是非常实惠的(没办法,天才也得吃饭)。
说完工作说生活,玛尔塔小姐的母亲大人终于松口,不再坚持反对女儿同弗洛伊德在一起了。幸好这位母亲松口,否则将来她会后悔死,保不齐会撞墙痛骂自己当初怎么会没看上弗洛伊德这只潜力股。
暂时脱离了困苦的弗洛伊德争取到了一次为期半年,但是却带奖学金到巴黎深造的机会,师从欧洲著名精神病学专家——沙考特教授。也就是在巴黎,他跟随沙考特教授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癔病患者。
名词解释:什么是癔病?
在前面第二节曾提过:明明没有任何器质性病灶,但患者却呈现出明显的症状;无论是眼科检查还是神经检查都无法查出确凿病因,患者就是失明了;虽然查不出肌体骨骼受损,可患者的腿就是瘸的……严格地说应该是精神症和癔病双重特征的表现(精神症的问题后面会解释)。而通常说的癔病更多的是指歇斯底里。病人会借由一些内心冲突、事件(不一定非是突发的)、暗示及被暗示表现出短暂的精神障碍或者肢体障碍。这时候病人的情绪或行为不能自控,作出激烈或极端的反应。最奇特的是,在癔病患者发病期间,甚至可以完美地“模仿”出其他器质性疾病的特征……我还是点到为止吧!否则写一本书也写不完,读者对癔病有个概念就成了。总的来说,目前所有不能认定病因的精神类疾病,统称癔病。假如你喜欢看某电视台的某解密栏目,恐怕对这个词一定不会陌生。
在法国期间,弗洛伊德发现当时被医学界公认的“只有女性才会得癔病”的说法是错的,男性一样会患癔病。其实“歇斯底里症”这个名称本身就是医学史的一个耻辱。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歇斯底里”(hyseria)这个词的词根就是“hyser”——子宫。
亲眼目睹癔病患者发病给年轻的弗洛伊德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他对于癔病的病因也就十分好奇。而沙考特教授对于癔病病因的探究态度极为开放,甚至不拘一格。这一点也同样给弗洛伊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之前他所接触的这类癔病诊断都是粗暴地直接定义:神经受损或装病。
从现代精神病学角度来看,有些精神方面的问题的确是神经受损造成的,但是并非所有的精神问题都是神经受损造成的,还有很多其他成因。所以,沙考特教授算是在精神分析和精神研究领域给予了弗洛伊德非常好的影响及启发。这从弗洛伊德书房所挂着的一张油画就能看出:油画的内容是沙考特教授用癔病患者实例向学生讲述对于癔病的分析和诊断。
至此,这三位传说中影响弗洛伊德创建学说的大神都到齐了。他们是:厄恩斯特·布吕克——弗洛伊德最初的导师;约瑟夫·布洛伊尔——弗洛伊德的学长,给予他生活上帮助的恩人,并且是第一个在精神分析上同弗洛伊德进行深入探讨的人;第三位就是刚刚我们说过的著名精神病科泰斗——琼·马丁·沙考特。
1886年深造结束后的弗洛伊德从巴黎回到维也纳筹备开设自己的诊所。同时他还担任着维也纳国立儿童病院的神经科主任(这是一所慈善性质的儿童医院,免费接纳贫苦的孩子入院,医生也没有报酬,甚至加入都全凭自愿)。在这之前,刚刚回来的弗洛伊德兴冲冲地向医学会汇报自己对于“男性歇斯底里症”的发现,而医学会对弗洛伊德的新发现不但没有重视,反而把它当作一个笑话。甚至有德高望重的专家级医生大声质问他:“弗洛伊德先生,请您告诉我,男人没有子宫,怎么会得歇斯底里呢?”在这种一边倒的保守学术气氛下,没人听信弗洛伊德的医学说明,甚至维也纳医学会还禁止他接待男性歇斯底里患者。理由荒谬得可笑——男人不会得癔病,所以男性癔病治疗是骗钱的行为。
面对这些,弗洛伊德再一次选择了沉默,但是他并未放弃自己的发现,并且坚信那是正确的。
尽管受到了医学会的打压,弗洛伊德还是迎来了一件让他高兴的事儿:同年9月,30岁的帅哥弗洛伊德同25岁的美女玛尔塔完婚。虽然弗洛伊德有点儿大男子主义严谨刻板(感情生活中也多少带点儿,例如玛尔塔夸奖别的男人他会不高兴),但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婚后他们共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彼此忠贞不渝(帅哥美女佳话啊)。
3孤独
弗洛伊德终于自主创业了,漂亮老婆也在身边了,我们的天才就可以完全专心于自己的工作了。
弗洛伊德在自己开设诊所的最初3年,也真正开始独立面对患者的问题——癔症和神经症。
癔症,前面我们说过了,那神经症是啥呢?
神经症,也叫神经机能症或神经官能症。按照学术的说法就是:以复合性心因性障碍、人格因素、心理社会因素等为主要致病因素……得了,我也不浪费时间敲字儿了,咱们直接用大白话说吧。神经症就是由一些复合型的心理问题造成人偏离常态。这种不正常有可能反过来影响神经和肌体能力,不排除有先天人格特质异常和非人格性障碍,不排除外因压力加大、加重带来的恶化或者反而减轻——也许有人对最后这点不是很理解:怎么压力大了还减轻了?举个例子吧,比方说有人平时散漫糊里糊涂比较废柴,一旦遇到某些突发情况,例如天灾或者大范围社会动荡,在这种环境刺激下,这位散仙突然作风严谨了,头脑清晰了,领导力超群了……这不是平时他装,而是外在压力唤醒他的某种人格中的特质——虽然看上去似乎这是件好事儿,其实按照病理来说依旧算是一种极端反应。
那么神经症平时的病症都有什么表现呢?
例如神经衰弱、恐惧症、强迫症、焦虑症等,都是在神经症范畴之内。至于更具体的表现形式那就太多了,比方说:过度敏感、多疑、耳鸣、心悸、失眠、焦躁,等等。我想读者现在应该对神经症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有所理解了吧?不过在这里有一点强调下,到目前为止许多国家都不承认有“神经症”这种疾病(美国在20世纪70年代末也把这项分类从精神病中剔除了),不过我国学者还是认为神经症属于客观存在的临床实体——关于这点,对于那些有一定医学知识的读者,我必须强调的是:在这个问题上,法律意义大于医学意义。这也是一个必须要正视的客观情况,所以刚刚说这些并没有涉及学术争论范畴。
写到这里,尽可能非学术、尽可能简单浅显地讲就是:癔病比神经症夸张得多。癔病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歇斯底里,但原因不详。也就是说,癔病付诸于非理智、非控制行为更多;而神经症在病症表现形式上相对弱一些——这也就是刚刚提到的为啥很多国家不承认神经症的原因。
话题跑了这么远,现在该拉回来了。
弗洛伊德对于癔病和神经症的成因很不理解,他所学到的知识并没有对这类奇特的病症有任何解释。于是,也许是严谨的性格所致,也许是出于学术态度,他在1889年夏季专程前往法国的南希,希望从南希的催眠师们那里得到对于神经症和癔病治疗的帮助。
从1886年到1889年,弗洛伊德虽然没有发表什么著作(只有在1888年发表的一篇论文,是关于儿科疾病的),但是这3年的临床实际接触,可以称得上是弗洛伊德学术生涯中所获得的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这期间他尝试了用各种疗法对精神疾病患者进行治疗(包括催眠)并观察疗效。当时的弗洛伊德深信催眠对于神经症及癔病的治疗功效,所以他决定前往法国南希。
在法国南希期间,弗洛伊德认真地学习了催眠技巧,并且亲眼目睹了大量的催眠实例,同时也观察到了很多催眠细节及被催眠者的情况。很快,他得出一个结论:催眠对于治疗精神疾病的作用是有限的——这远远不够。但也正是在这期间,弗洛伊德发现了一个秘密,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这个发现令他非常惊奇——那丝毫不亚于你突然发现自己家卧室门居然就是机器猫的任意门一样——通往未知的世界。他在自传中曾这样描述:“在人类意识的背后,很可能还隐藏着一种强有力的、尚未被重视的心智过程。这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不用我再多说,想必读者们已经清楚了,弗洛伊德所指的就是彻底改变心理学进程的潜意识(关于“谁发现潜意识”这个问题的争议,我会在后面章节加以说明)。
写到这儿,有个名词必须要说说了,这也是很多读者感兴趣的,套个畅销书的书名吧:催眠是个什么玩意儿?
催眠是个非常好玩儿的玩意儿,但是,催眠不是什么神秘的玩意儿。催眠的实质性功能在很大程度上被媒体夸大了。话说媒体一向很喜欢进行揭秘或者爆料。所以,催眠——这么猛的料怎么会被放过呢?不过我们要客观地认清一个事实:不是媒体人成心危言耸听,也不是媒体人成心犯坏忽悠,人家也是为了养家糊口。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不搞点儿花样提高下收视率,媒体人怎么奔小康啊?娱乐嘛,别太认真。
真实的催眠,其实跟特异功能无关,更不是法术。催眠是运用暗示、放松、集中注意力、单调刺激、想象等手段使被催眠者进入到一种似睡非睡的意识恍惚状态。在这个状态下,被催眠者的自主意愿和自主判定大大地被削弱(注意,是削弱而不是丧失),从而能够遵从催眠师的指示或指令,作出相应的反应。需要强调的是,被催眠者在整个过程中,神情恍惚行动迟缓的主要原因(目前所知的)是:意识并未完全失控,只是放松而已。或者说得更直接点儿——暂时交付出部分自主判定权给催眠师。聪明的读者看到这里肯定已经明白了催眠的第一要素,那就是信任。
我的编辑是学心理专业出身的,她曾经很精辟地总结过这点:“信任是第一位的,如果没有这个基础就不能构成催眠或者可以说催眠不成立。”对于这句话我很赞同,的确就是这样的。也许有读者会站出来反对:催眠讲师在讲述或者进行实验性的群体催眠时,为什么那么多人哭得死去活来或者昏昏然并唯命是从?难道说那么多人都立刻就信任催眠师了吗?
这个问题关键就在于群体性上了。
群体性催眠相对个体催眠反而更容易些,因为人的情绪是会被互相影响的,并且在进行个体催眠的时候,被催眠者警惕性要高很多……这样下去似乎会没个完,而我也相信读者的领悟能力远远超出我所估计的水准,所以关于催眠的问题还是就此打住吧,有兴趣的读者不妨翻翻相关书籍,很容易就能找到答案,这本书里我就不再继续转述那些理论及实验了。
不过,催眠对于心理治疗和精神分析还是有很大帮助的。但在弗洛伊德之前,催眠并没有被真正引入到医学界并受到重视,这也是催眠之所以被妖魔化的缘故。我们的弗洛伊德早在学生时代(大学)就目睹过催眠术的过程及效果,曾经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所以在日后的精神问题治疗中,他对催眠术一直青睐有加。但是由于维也纳医学界对于催眠的质疑和认识不够深刻,所以他在行医3年后才跑到法国专程去学习催眠术,因为那里对催眠术的态度很开放,并且已经开始尝试着使用催眠术探究精神方面的问题了。
前面说过了,虽然弗洛伊德此行掌握了催眠术,但也明白了催眠术并不能完全解开癔病及神经症的更深层疑团。不过潜意识的发现却足以抵消他对此的遗憾,因为这几乎标志着心理学的开创是必然的。
当弗洛伊德回到维也纳后,他一面同布洛伊尔继续研究着癔病的问题,一面经营着自己的诊所。
布洛伊尔深知在那个歧视犹太人的环境下弗洛伊德所面临的艰辛,所以布洛伊尔无私地以个人声誉作担保,不断地把自己的患者介绍到弗洛伊德的诊所里,不但直接为我们的天才带来了收入,并且也让他借此获得了更为丰富的临床经验。
1895年,通过多年的研究和累积,弗洛伊德与布洛伊尔合著的《歇斯底里研究》(也有翻译作《癔病研究》)一书出版了,这是这对学术伙伴的第二本联名著作(第一本是1893年出版的《论歇斯底里现象的心理机制》)。这本书的诞生标志着精神分析法的诞生,同时也标志着我们对人类心理活动的了解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没错,精神分析法不是完美的,也有很多失败的例子,但也必须承认,这是目前已知对心理辅导、心理分析、心理治疗及研究上最有效的方法之一。所以说《歇斯底里研究》一书伟大,并不为过。
但伟大归伟大,当时医学学术界可不买账。为啥呢?因为没人这么干过。
这本书在维也纳出版后,学术界最初的反应很奇特——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