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41
|本章字节:13164字
林飞羽坐在床头,脸色黯淡。他那茫然看着地板的目光里,闪动着近乎绝望的沮丧。
回到房间后,已经过去整整十分钟了,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经历过的失败与伤痛,并不在少数,但今天的林飞羽,却感受到了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情感:
“动摇”。
强烈的怀疑感包围着他,一个又一个混沌不清的问题在脑海中此起彼伏,搅拌纠缠之后,又化作迷惑与不安的阴霾,在心头萦绕盘旋。
现在再去探究“林子清是谁”或者“我是不是有个姐姐”这样的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一些碎片似的东西在眼前忽隐忽现,映着残缺不全的像,即便再怎么努力去回想,都无法把这些零碎拼合成可以被理解的记忆片段,更不用说去面对董一哲的诘问了。
也许,真的是不行了……
刚出院的时候,就有大夫警告过冷冰,说什么“他并没有被治好,总有一天会复发”之类的废话,那时候的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惨象。
是因为董一哲吗?这个精通心灵鞭笞的审讯高手?不……他其实也没有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秘密——提到过的名字也好,自己曾经的经历也好,这些在以往的精神鉴定中并不是没有出现,许多时候,还要比今天这样的一带而过要详细得多。
不,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自己精心构筑的灵魂要塞,不可能在一个半老头子的几句话面前土崩瓦解。
“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在屋内响起。
林飞羽缓缓抬起头,双拳紧握,用紧张而略带惊恐的眼神凝视着前方。
对,就是这该死的“错觉”——他突然想到,自己之所以会在董一哲面前像小孩子一样溃不成军,就是因为最近连续几天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错觉”所困扰……
等等,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这样说着,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就像是在漆黑深夜中看到了一小团仿佛触手可及的烛火。
“咚咚。”
林飞羽已经没有心情再理会敲门的声音,而是深陷在刚刚获得的灵感之中——仔细想来,最近两个月来的第一次“错觉”,就发生在两天前的医院,探望宋旋的最后时刻,紧接着在晚上,便出现了“被醉汉殴打”的可怕经历。
而宋旋……那个并没有精神病史的少女,同样也产生了幻觉,连站到面前之人的“真假”都分辨不出来了。
不可言说的因果律,在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之间建立了联系,林飞羽的思绪里,不知为何跳出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想法:自己正在遭遇的痛苦,与宋旋的情况一模一样!这也就是说……
突然,铁门的把手被轻轻转动,门沿发出“吱嘎”一声怪响,被推开了一道细缝,从里面渗出的少许光亮,在地板上切出一道白色的犄角。
这该死的错觉还找上门来了呢!是那醉汉,还是穿运动服的愣头青?林飞羽咬了咬牙,从床上一跃而起——无论是谁,他都打算先赏他一记老拳。
当门被狠狠拉开,看到林飞羽一脸苦大仇深地举着拳头,女人情不自禁地向后小退了半步,但得益于长期受到对方的捉弄,她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反而是处乱不惊地叹了口气:
“唉——你这是又要闹哪样儿啊?”
一边暗自庆幸到访者的身份,林飞羽一边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裴佩……”他松开拳头,横起胳膊,支在门廊上,挡住了房间的入口,“我记得我没有邀请你今天来参观。”
二十五岁的裴佩,束着兔子尾巴似的短辫,无论就外貌还是体型来看,就和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差不太多,让人很难想象她已经在国家安全保卫局工作了整整五年——而且前四年还是一名外勤特工。
每每看到她装着金属外骨骼的双腿,林飞羽都会想起一年前的四月一日,那个可怕的下午——冷冰用一己之力,灭了几乎整个特勤七处,只留下了两个活口,其中一个还变成了残废,不得不依靠高科技器材的辅助才获得了重新站立的权利。
也许是因为年龄相仿,但更重要的是因为同样死里逃生的经历,林飞羽对裴佩的看法终归是有些特别——虽然他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
就好像是一同奔赴沙场的两名年轻士兵,战况惨烈,整个连队都悉数阵亡,只有他们俩侥幸存活——这种微妙的感觉或许难于言表,但它早已随着“活了下来”的事实植根于两人心底,凝合成“患难之交”般的情谊。
当然,远在那之前,裴佩就因为众所周知的“暗恋”而显得对林飞羽格外“感兴趣”,有时达到了令对方不胜其烦的地步。
比如此时此刻,她很娴熟地抬起林飞羽的臂弯,像一只小狐狸般“刺溜”窜进了房间,左顾右盼了几秒之后,便放肆地翻箱倒柜起来。
“喂喂喂!”林飞羽眉头紧锁,连声音里都带着些怒气,“多日不见,你是越来越没教养了啊!”
裴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起腰,猛地转过身:
“礼物!”就和工作时一样,她的话语短促而有力,“你答应我的礼物呢!”
看着这张嘟囔起来的娃娃脸,林飞羽突然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事——他的确是答应了裴佩,从南京回来时要带点“说法儿”。
“南京,你懂的,没什么好东西,”林飞羽面不改色地耸耸肩,“云锦我上次不是送给你了吗?就那玩意儿还上点档次。”
“云锦?”裴佩摊开左手,“就那个邮票大小的花布条?”
“……礼物不在大小嘛,”林飞羽挠了挠腮帮,寻思着赶紧换个话题,“哦对了,你说的那个新人呢?我想在去找老李之前先去看看他。”
“我们明明在谈礼物哎!”裴佩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架势,“你怎么又扯到新人头上了呢!”
“好好好,我答应你,下次回来一定给你包个大礼,这总行了吧?”
“那个新人被子午拉去单独谈话了。”裴佩没好气地走到房间门口,“他比你高大威猛帅气,还很有绅士风度呢。”
“高大威猛帅气的绅士,唔——”林飞羽叉起腰,无比严肃地用力点了点头,“这种濒临灭绝的生物,我还真是想要赶紧见上一面哩。”
十五分钟后,三楼,四号档案室。
清晨或是黄昏,无论什么时候前来拜访,林飞羽都觉得李伟杰的工作环境充满了沉闷与压抑——这个所谓的档案室早已被一眼望不到边的书架所占满,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无数土黄色的文件袋就好像鳞次栉比的墓碑,在各自的归宿上安然沉睡。
这并不是国家安全保卫局最大的档案库,在里面也找不到半个世纪前的国家机密,但对于特勤七处来说,这里却是许多案件得以解决的起点——所有能够被划分进“第四类事件”的材料,都在这里有相应的记录,自1955年建立第七特勤处起一直到现在,无一遗漏。
骨瘦如柴的李伟杰穿着白大褂,戴着啤酒瓶底一样的厚眼镜,悠然坐在自己的“王座”上——这个档案室不仅是他的战场,更是他的圣殿,他在这里埋头沉醉了差不多三十年,每一个秘密的角落,每一件不为人知的奇案,每一只传世古物的下落,他都如数家珍——只要是在这个档案室里存在过的文字,都同样在他睿智的大脑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高科技总是要来得更可靠一些。比如他面前的这台终端,连接着国家安全保卫局的内部数据库,只需要键入几个简单的汉字,便可查到大到国际谍报网络的明细名单,小到某个分部清洁工的家庭背景——当然,前提是浏览者有足够的权限。
从书架夹成的走廊里,缓缓走近两个熟悉的身影,李伟杰用余光瞥见了来者的面貌,连忙放下手里老旧的大茶缸。
“有些日子没见了,羽,”他往转椅上一仰,“你上个月写的报告在学术界引起了轰动,据说他们正在考虑对藏传佛教的史料进行大规模的重新考据。”
“重新考据……”林飞羽依旧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我在想我要是抓住了‘赤炼’的头目,他的口供会不会让这些考古学家都下岗?”
“不,他们只会更忙,相信我。”李伟杰笑道,“对了,我听说一处要找你的麻烦。”
“不是‘要’,”林飞羽颇无奈地耸耸肩,“他们已经找过了。”
“让我猜猜,你这次又戏弄了他们一番?”
“不,这次是他们赢了,”林飞羽苦笑着摇摇头,“他们找了个高手来……真的是相当难缠的家伙。”
“一处都是些忠心耿耿的好同志,你要相信他们是出于好意。”“呵!”林飞羽不屑地道,“这我倒一点也不怀疑呢。”“咱们来说点儿正事儿吧,”李伟杰推了推眼镜,“南京那案子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毫无头绪,所以我才来到了这里……”林飞羽指着身边的裴佩,“这丫头说你找到了一些很特别的东西?必须同我面谈?”
五十来岁的李伟杰突然露出了老顽童似的好奇表情:“哦?这是你的原话吗?裴佩?”
“呃……”女孩有意把目光偏向别处,“差不太多吧。”“嗯,也还算不错的借口了。”李伟杰腰身发力,让转椅旋转了小半圈,刚好正对着林飞羽,“让我们挑明了说吧,羽,我叫你来,不是因为我这边的信息需要保密,而是因为我实在不希望别人得到它。”
林飞羽眉头轻扬:“别人?”
“这不难理解吧?”李伟杰露出有些诡谲的笑意,“你的名字在一处的审查名单上呢。”
原来如此——既然是被审查的对象,那么他的通讯“理所当然”也会被特勤一处所监听,老李要提供的信息,显然不是一般的“案情材料”那么简单。
“你看,这就是所谓的内耗了,”林飞羽叹了口气,“要是那些啄木鸟没有纠缠我,国家最少也能省下一张机票钱来。”
李伟杰随手拿起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袋,递到林飞羽面前,“按照你提供的几个要素,我收集了十二个相似的案例,不过……”
林飞羽接过文件袋的时候,发现老李并没有松手,于是明白对方后面的话语才是“关键”——
“不过我建议你优先研究这个案例,其他的……完全可以放在一边,等处理完了这个再说。”
听到这样的表述,林飞羽不禁紧张了气力,他颇郑重地点了点头,拆开了文件袋。
“内容很多,所以你先随便看看,我把重点说给你听……”说着,李伟杰打开了电脑显示屏的开关,“首先,这是目前为止,与你所描述条件最符合的案例——三个死人,一个疯子,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故意顿了顿,“都是一家人。”
刚好翻到了有照片的那一页,林飞羽很自然地用手指弹了一下:“一家子?四个男人?”
每一张相片旁边都印着简单的资料与说明——从姓名,生平,到生卒年月与死亡原因,谈不上非常详细,但已经足以让人对这四个男人有了基本的认识。
“父亲,两个弟弟,和一个侄子,户籍全部都在山西平鲁县,”李伟杰指着显示器——那里也有一模一样的四张照片,“赵文远,1954年生,曾因聚众斗殴而入狱,但直到案件发生时,公安部门才发现他和他的一大家子都是‘蚯蚓’。”
“来自山西的职业盗墓人,唔!”作为特勤七处的特工,林飞羽当然听过这个名词,“似乎正是我们会感兴趣的那种案子呢。”
所谓的“蚯蚓”并不是那种普通的盗墓贼或者纪念馆小偷,而是愿意接受“委托”并付诸行动的专业选手,他们有技术有胆量有不为人知的信息渠道——当然,也会有或是可怕或是无聊的“传奇故事”。而山西作为全国文物最密集的省份之一,自然也是许多“相关从业者”的聚集地。
“不过是些小人物而已,”李伟杰笑道,“没有证据表明他们犯过大案子。”
“案发时间是1998年?”林飞羽眉头一紧,“这都快二十年了啊……”
“1998年的9月6日,嗯,”李伟杰点点头,“准确的时间是早上8点30分,内蒙古固阳县公安局接到旅店老板报警电话,说是店内发生了命案,警方到场后发现三具尸体,第二天又找到了流落街头的另一个失踪者……”
“也就是这个‘赵信’?”林飞羽刚好看到了这一页——梳着板寸头的青年对着镜头,面无表情,一眼就能看出是已经入了“号子”以后留下的相片。
“赵文远的小儿子,案发时才十九岁,很小就开始走江湖,有点路子,在他们的队伍里负责望风和联络,发现他的时候,他正缩在一个打谷场的边上,瑟瑟发抖。”
“让我猜猜……”林飞羽神情严肃地稍作停顿,“他已经疯了?”
“用你形容宋旋的话来说,应该叫‘相当失常’。”李伟杰轻轻拍了拍桌上的一张a4纸,“另外,虽然我知道没什么用,但我还是得建议你,以后报告写得稍微认真点儿。”
“喂,老李,我已经很认真了啊。”
林飞羽还显得挺委屈。
李伟杰笑着叹了口气:“一开始,这位赵信胡言乱语,像发了癫痫一样满地打滚,既无法接受讯问,也不能表达清晰的意思……你也知道,在我们国家的法律里,精神病人不是行为能力主体,无论他犯了什么法,得了什么罪,都不能关进监狱……”
“可是这张照片……”
“你听我说完,羽,”李伟杰继续道,“根据记录,他的病情愈演愈烈,像是完全丧失了心智一样,冲每个靠近他的人大喊大叫。可就在警方决定将他遣回原籍时,奇迹突然发生了——在拘留所里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之后,赵信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可以被理解的话。”
眼见李伟杰戛然而止,露出了卖关子似的坏笑,林飞羽慢慢摇了摇头,意思是“我猜不出来”。
“他问,‘我爹和我哥怎么样了’?”
林飞羽将文件往前翻了一页:“他们都死了,而且——”
“而且死状离奇,”李伟杰忽然加重了语气,“赵文远本人死于休克,躺在旅馆房间的床上,双目圆瞪,直视着天花板;他的儿子和他的侄子则撕咬扭打在一起,血肉模糊,到场的警察花了半个小时都没能将他们分开。”
虽然在细节上还有些差异,但林飞羽敏锐地感觉到了两个案件之间的关联性,也因此更加佩服老李竟然能够在资料库的汪洋大海里找到如此相似的案例——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死于‘分赃不均引起的火并’?”林飞羽指着一张影印件道,“这就是最后结案的方式?”
“那还能怎么办?你叫这些警察还能怎么办?”
“找我们啊?”林飞羽显得有些费解,“1998年的时候,‘全国通报监控系统’不是已经投入使用了吗?一个电话,我们特勤七处就应该派人过去……等等,”他看着手里的文件袋,突然发现了自己在逻辑上的错误:
“这份资料……盖的是我们七处的章?”
“没错。”
“那……那也就是说,我们七处应该是参与了办案的,对吧?”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不想让别人知道本案的原因所在了……”李伟杰轻轻叹了口气道:“实际上,不只是我们七处,到后来还有其他部门的参与,可结果依然是不了了之。”
林飞羽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通常来说,在分工细致、保密严格的国家安全保卫局内部,是不大可能有“多部门协作”这种事情发生的。
“哈!”他故作不屑地笑道,“别告诉我,这案子还有帝国主义***势力在背后搅局啊?”
“耐心,羽,等我说完你再笑也不迟。”李伟杰不紧不慢地道,“赵文远那三个人,自然是死无对证了,但赵信在恢复了部分神智之后,向警方透露了一些非常有价值的信息——包括盗墓者的身份以及来内蒙古的目的,在旅馆发现的工具和部分赃物也证实了他的话,而他后来蹲大牢的罪名也是盗窃国家文物罪。”
“一个案中案,唔,”林飞羽点点头,“他们去内蒙古偷了什么?”
“一些像是陪葬品的小器皿,几张印着格姆多罗文的羊皮卷,一把符文剑……这些东西现在都在包头博物馆里陈列着,”李伟杰顿了顿,“文件袋里有照片,不过也没什么看头就是了。”
“格姆多罗文?”林飞羽从袋子里抽出老李提到的几张照片,随意地翻看起来,“我怎么从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