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铁成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12
|本章字节:7918字
一位哲人说过,人因为有所求,才产生了神;人因为有所惧,才抬高了神。玛雅人的宗教信仰也同样遵循这样的规则。他们为自己各种各样世俗的愿望寻找超自然的帮助,这从他们献祭的方式可以得到证明。他们的献祭行为是为了讨好神灵,带有“等价交换”的色彩。他们献上食物、烟草、果子、蜂蜜、鱼肉、羽毛、兽皮、贝雕、玉器、挂饰等等,有时也献上活的动物,甚至活人血祭。至于献什么,往往与他们愿望的紧迫程度有直接关系。若是一般为了治病疗患、解决麻烦、打猎有获之类事情,那么献上一点食物、饰品也就可以了。若是为了请神灵关怀大事,如洪水、瘟疫、蝗灾(频繁发生)、饥荒等等,那么就不惜流血了。尤其是向雨神祈雨,更是非人牲献祭不可。
当征服中美洲的西班牙人看到人祭的场景时非常惊恐。自从公元前206年迦太基迦南人的统治结束之后,这种仪式在西班牙便不再流行,尽管西班牙人在战争中仍然继续屠杀自己的同胞,并且处死宗教异端。人祭给了欧洲人轻蔑玛雅人的最好理由。我们今天看人祭这一仪式,也会本能地感到厌恶,这是人类历史上最血腥,最不可思议的事。人类学家研究证明,这一风俗的历史相当古远,也相当普遍,许多民族都曾流行这种做法。《圣经·旧约》也告诉我们,犹太人曾经这样来取悦上帝,而且是拿亲生长子作牺牲来表示最大的虔诚。虽然这个血腥的牺牲品后来由可怜的羔羊来替代;虽然犹太人的“割礼”被解释称“上帝的选民”的特殊身份标记,但是文化人类学家和精神分析学家都清楚个中的奥妙。我们是不是不必把血腥凶残的恶名让玛雅人单独来承担,而应当平心静气地把这作为各民族共同经历过的人类童年的荒唐。
为了人神之间的这种“等价交换”关系,无论个人还是整个部落都发展出一套适合需要的仪式。通常每个仪式都要经过六个阶段。一、先行斋戒的节欲,包括对主祭祭司和本人暂时禁忌性生活,这是精神上洁净的象征。二、预先通过祭司占卜来择定吉日,玛雅观念中每一日都由特定的神灵专门分管。三、先行驱逐参加仪式礼拜的人当中的邪恶精灵。四、对着崇拜物焚香。五、祈祷,向神灵提出要求,等到开列完“货单”之后,就该轮到“支付货款”了,于是第六项是献祭。献祭的最为虔诚做法,当然少不了用鲜血。牺牲流出的血涂在神灵偶像的脸上。涂血的恶习常常使得祭司们污臭不堪,因为他们自己也涂血,以致他们的头发常因凝血而板结,像乱蓬蓬的令人恶心的臭拖把
玛雅人的血腥祭仪似乎可以分成两种类型:一是自虐,一是行凶。自虐型的仪典是在虔诚的气氛中进行的。除了一般的供品奉献给神灵之外,善男信女们还把血液奉献出来。他们用石刀或动物骨头、贝壳、荆棘等锋利尖锐的东西,给自己放血。割破的部位遍及全身,因人而异,有时是额头、鼻子、嘴唇、耳朵,有时又是脖子、胸口、手臂、大腿、小腿,直到脚背,甚至还割破***取血。自我伤残来敬神就像是孩子以惩罚自己来表明对父亲的服从,而且“不劳大人动手”。
玛雅人着名的神话《玉米神》中就反映了各部族竞相向神灵表示最大的虔诚,比付出一般贡品来得更难的是付出自己的血肉,因此,自虐的痛苦就变成了虔诚的美德。他们对神灵这样说:“尊贵的托肖,请聆听我们的祈祷,明视我们的供奉吧!我们给您奉献这些微薄的贡品,虽不足以弥补我们的过失和由于贫乏造成的疏忽,但这是我们饲养的动物的血,这是我们脚上的厚茧下的血。收下我们的心意,用温和谅解的目光瞧我们一眼吧……”当神灵满意地答复他们,并给予“你们哭吧!为那些不信神的不幸的人们,而你们将不会死去”这样的神谕之后,这个部族便开始了掠杀其他部族的勾当。于是,虐杀其他“不信神”的人,也成了敬神的表现。凶杀型的仪典,则据说是源于这样一个信仰,即如果不用人的心脏持续不断地供奉神只,那么这些神只就会丧失保持现有宇宙秩序的能力。
图314反映祭祀场景的壁画
图315祭司在主持仪式
杀人献神活动,除了隐含教人服从、敬畏、认同等意义之外,主要是教人敢于战斗、敢于死亡,甚至还象征性地让人宣泄杀人的欲望,获得替代的满足。有一种为玛雅血腥人祭仪式辩护的说法,认为古玛雅的古典时期几乎没有人祭,那时所雕刻的温和形象体现了和平主义宗旨。人祭是后古典时期从墨西哥入侵的陶尔泰克人带入的,因此公元10世纪之后,原本庄重的玛雅信仰变得卑琐了。考古学上证明了这一点,10世纪之前玛雅宗教并没有发生变异,变化是野蛮的征服者造成的,尽管后来征服者与被征服者同化了。16世纪西班牙人根据当时的传说,也记录这一点。这让我们想到,玛雅人在其和平发展的古典时期黄金时代里,没有外部威胁,也就并不需要尚勇尚武。10世纪以后频繁的战事,才促使他们感觉到“嗜血”的必要,才是他们非要用血与火的洗礼来保证民族生存发展的竞争活力不可。
受玛雅文化影响很大的阿兹特克人,有一绝妙的事例:他们甚至与临近部落专门缔约,定期重开战端,不为别的,只为了捕获俘虏用作人祭的牺牲!玛雅人的“儿戏”更加形式化,有的学者推测,他们之所以建造“篮球场”,是要用球赛的胜负决出人祭牺牲的对象。
玛雅人用鲜血和生命来进行着交换,而这场交易是公平的吗?显然不是。对于他们的祭品,神明照单全收了,如果他们信奉的神明真的存在的话,可是玛雅人就真的得到了庇护得到了幸福了吗?大批的奴隶和战俘被抬上祭坛,青壮劳动力锐减。为了修建庙宇和祭祀的需要再进行无尽的战争。可以说,正是这种残忍、血腥、毫无人道的祭祀方式,玛雅人将自己逼上了绝路。小心一点,否则就会遭遇厄运
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第三世界的划分在现代政治词典中有着明确内涵。但是,玛雅人心目中的四个世界概念与此完全是两码事。该来的总要来。在玛雅人心目中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宿命论观念。它的根源也许就在于这种第四世界观。
玛雅人相信自己现在是生活于第四世界。在此之前,曾经存在过三个世界。第一世界的居民是些矮人。他们建造了许多伟大的城市。这些城市的废墟仍留在玛雅人现在居住的地方。他们所有的建筑过程都是在黑夜中进行的。太阳一出,矮人们就变成了石头。今天的考古学家在一些石祭台上发现了雕刻的矮人形。这些祭台是现今发现的最古老的石块之一。玛雅神话中所说的那些废墟中的石头人,也许就是这些刻有人形的石祭台。
这第一个世界最终为一场大洪水所灭。haiyococab这个词在玛雅语里意为“漫遍天下的大水”。第二世界的居住者是“侵略者”。结果也为大水所没。第三世界居住的是玛雅人自己,他们是普通百姓。淹没它的第三次大水被称为hunyecil意思是“浸没”。前三个世界分别为三次洪水摧毁之后,出现了现世,也就是第四世界。这里的居民混合体包括前三个世界留下的所有人,以及这个世界自己的居民。眼前这个世界也将为第四次洪水所毁灭。这个故事充满了悲观主义的宿命论情调。过去的世界一次次被毁,留下的也许只有石头。今天的世界再美再好,也会被不知何时将至的洪水无情地毁掉。这其中表现出人面对灾难时深层的悲哀和无助。
类似的无助感,我们当然可以在玛雅人社会生活的许多细节中体会到。试想,玛雅历史上频繁的战争送出去多少可能被杀或被俘的农夫?玛雅人的宗教活动中要杀死多少人牲?热带雨林的沼泽、毒虫、鳄鱼,尤卡坦半岛上的台风、海浸、火山,这些自然灾害每年会夺去多少人的生命?玛雅人的许多城市都有良好的水道系统,有些城市甚至建筑在半山腰上。玛雅人时时处处意识到毁灭性力量的来临,也时时处处准备着灾难的危害。
死神在玛雅万神殿中占有突出的位置。玛雅人相信,恶神对人类的诅咒始终存在。他们拖着正在腐烂的身躯,和那些对人类友好、保护人类的神一起注视着人间,随时准备把手伸向毫无准备的人。无论是面对好神,还是面对坏神,人类总是处于完全被动的状态。主宰他的是这些神的意志:他的生命取决于它们相互较劲的结果。
人在宗教中与神的关系,往往决定着他对生活的态度。因此,普通玛雅人对生活很少奢求。今天的玛雅人仍然保留着这种传统。他们总是各守本分,种地吃饭,很少追求过分的奢侈品。他们的这种安于天命的态度与第四世界的基调非常和谐。他们根本就是在演绎同一个主旋律。传说中的人知道灾难是必定会来的,但是不知道这第四场洪水什么时候来。在这样一种预知难免遭灾的心态里,他们不求无祸;而在灾难降临之前,他们又能知足常乐。玛雅老人在自知将去之际,会表现出安之若素的态度,坦坦然然地迎接死神,这种难得的心理平衡伴随着玛雅人度过种种突如其来的灾难,艰难而又坚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上许多民族的古老传说中都有洪水的影子。玛雅传说中用洪水象征了一切毁灭性的力量。而其中关于第一世界矮人的说法又似有几分真实性,如果说它不是以真正的史实力依据而浓缩、改编的故事,至少这其中很可能隐约反映了一种久远而痛苦的记忆。确实,人类是太痛苦了。相比较大自然化海为田、风云常变的力量,人类实在太渺小。相比较全球性的冰川、干旱或温室效应,相比较地球上司空见惯的山崩、泛滥或风雨,人类实在太脆弱。有史以来,不知多少民族覆灭了、没有了;而另一方面,几乎每一个民族都有大逃难、大迁徙的经历。人们在不断地设法躲避灾难。努力改善环境定居下来,努力观察自然寻找规律。古代文明都在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发端、发达了。人们在那里安居乐业、聚居繁衍。人们也在那里引水填壑,造福子孙。人们还在那里积累经验、尝试去读懂天文地理。然而,文明发展的过程很漫长;人对自然的了解、掌握也很有限。山水虽好,也有令人遭殃的时候;知识虽好,也有不测之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