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鲁豫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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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鲁豫有约》搬进演播室,每场300个观众,而且,要每天做一期。”
2004年夏天,当我向公司管理层提出这一想法时,所有人都以为我疯了。我知道,这听上去的确是个疯狂的想法。可我心里有数,我能做得到。
我平常是个做事急躁,爱冲动的人。唯独对工作,我相信水到渠成的道理。做一个日播的访谈节目决不是我一时的任性之举,那是我十年前就开始做的梦了。
奥普拉走进梦想
1994年年底,我第一次出国。首站夏威夷,然后是西雅图。也许是从小学英语的缘故,美国带给我的所谓文化震撼并不大,我甚至有些意兴阑珊:“原来出国就是这样啊!”我平日里娇生惯养,最怕吃苦,唯独出国,我坚信只有痛苦才能诗意。就像歌中唱的那样:
“虽已朦胧的星辰
阻挡不了我行程
多少漂泊日夜餐风露宿
为了理想我宁愿忍受寂寞
饮尽那份孤独”
我理想中的出国该是凄美的。先凄,才能美。
我要去餐馆打工,但不是当女招待,电影里的女招待都系白色镶荷叶边的围裙,把腰勒得细细的,黑色制服裙下露出修长的小腿,她们一边给客人添咖啡,一边风骚地打情骂俏。这不仅轻浮而且难度太大,最主要的,这不符合我吃苦的标准。我该去厨房,双手浸在滚烫的水里,清洗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盘子。一不小心,泡在水底的刀叉刺破了我的手指,鲜血一滴滴染红了水池。我抬手用衣袖擦擦被汗水湿透的脸颊,再将手指放到唇边用力吮吸。身后传来老板娘催促的声音(要纽约口音,听上去更像资本主义社会。),我深吸口气,微笑着继续洗我的盘子。如果是拍电影,这时背景该响起高亢的女声:
“抖落异地的尘土
踏上遥远的路途
满怀痴情追求我的梦想
365日年年地度过
过一日,行一程”
对我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出国留学。
可惜,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没过。
初到美国,能让我兴奋的只有两件事,逛商店和看电视。
先说逛商店。不仅bergdorf和barney这样的大百货公司让我疯狂,就连建在郊区空旷处的大型超市我也不放过。每次一走进占地足有足球场大小的safeway(华盛顿州到处可见的大型食品超市),我就兴奋得喘不过气来。总是急不可奈地拽过一辆手推车,闷头向水果区域杀将过去。那成堆成堆的蜜瓜、提子、香蕉每每看得我不能自已。各位,你们不觉得水果是天底下最美味而性感的食品吗?我最喜欢的prousquesionare(普罗丝特问卷)里有一个问题是:
“ifyoucouldchoosewhaocomebackas,whawouldibe?”(如果你能选择来生,你希望变成什么?)
“神啊,把我变成水果吧。”我总是边偷偷揪一个大大的提子放进嘴里,边这样在心里感叹。
我在safeway的购物路线基本不变:
先买水果。每次必买蜜瓜一个、提子一捧、香蕉若干和几只绿色的美式鸭梨(这种梨现在北京也有卖的,也许是我孤陋寡闻,没准就是大兴产的也不一定。)。美国人吃梨每每看得我心惊肉跳,他们不削皮,这倒没什么,可他们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把梨分成四块,挖掉核再吃。我总是愣愣地看着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在百转千:“天哪,他们难道不怕分离吗?”
语言很奇妙,英文梨子叫pear,和pair(一对、一双的意思)同音,自然也不能分啊。可怜美国人没想到这一点,我也没告诉他们。
买完水果,我总是去甜品柜台转一圈,奶酪蛋糕、苹果派、提拉米苏、胡萝卜葡萄干松糕(这种松糕有个好听的英文名字morningglory,清晨的光荣,多么响亮而浪漫)就那么折磨人似的摆在我的眼前。最可恶的是那个甜品柜台里的胖阿姨,每次见到我,就伸出肘棒似的白胳膊,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looyoo,comehereyougoaryhisisdelicious!”(鲁豫,快过来尝尝这个,好吃极了。)鲁豫两个字在她的嘴里被拐了无数个弯,然后就开始数落我:
“youshouldeamoreyou esoski
y”(你得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总被她搞得不胜其烦,干脆往车里扔一大盒newyorkcheesecake走人。
说了上面这么多,还没有一个跟题目有关的字写出来。这其实也不奇怪,套用凤凰的一句节目宣传用语:世界上许多看似不相关的事其实都是相互关联的。我在美国逛超市和以后做节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互为因果,所以,总得嗦嗦把它写出来。
在safeway买了第20个纽约奶酪蛋糕后,我绝望地发现自己重了好几磅。这还得了!我可是个对体重辎铢必较的人啊,眼下窝在美国只是为了回国打持久战积蓄能量,这下倒好,能量并没储备多少,分量却是一日千里。再走进safeway的大门,我低头推车,眼睛瞟都不瞟甜品柜台一下。美国胖阿姨依然故我,隔着老远就冲我挥手。我好似和她有仇一样,狠狠地盯着她和那些挨千刀的蛋糕:“leavemealoneimnobuyinganydesserfromyouivealreadypuonsomuchweigh,andisallyourfaul”(饶了我吧,我可不买你的甜点了。我最近都长胖了,这都怪你。)
“givemeabreak(得了吧)!”她咯咯地笑个不停,胖手上端着好大一块南瓜馅饼,黄澄澄的好像要流出油来似的。“尝尝吧,我刚烤的。”
我把脸板得更长了,一本正经地说:“你要知道,我在中国可是个电视明星。我必须要控制体重,否则观众会不干的。”
“really(真的啊)?”她一脸困惑的表情,“so,allhesarsinchinaareasski
yasyou?haspaheicoprahismyheroshesnoski
y,buihinkshesbeauiful”(那你们中国的明星都像你一样瘦吗?那也太可怜了。我喜欢奥普拉,她可一点都不瘦,但我觉得她美极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奥普拉的名字。
我的白日梦《heluyushow》
以下就该言归正传了。
从听到奥普拉名字的那天起,我就成了她的观众。
1994年的奥普拉比现在还要胖,我猜总有一百七八十斤吧!妆化得很浓,齐肩的短发,烫过,总是硬硬地戳在那里。着装风格好像还停留在80年代,以大垫肩式居多。她,一点都不漂亮,却有一种让你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遥控器的力量。我的眼睛似乎很势利。一个人一旦走红,我看他(她)的样子就怎么看怎么顺眼。这些年,奥普拉在我的眼里就一点点在变化,如今我已觉得她是美女一名了。前年她穿晚装登上《vogue》杂志的封面,我甚至有惊艳的感觉。
第一次看她的节目,话题是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好像是家庭伦理方面的选题。奥普拉大半时间都面色凝重,两个极胖的女嘉宾则一直哭哭啼啼的。那时的美国alkshow都流行诸如“我的妈妈其实是我的姐姐,我的妹妹抢了我的老公”之类的匪夷所思的家庭悲喜剧,观众、嘉宾在现场对骂乃至大打出手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1995年还发生过节目播出后,一个感觉被羞辱的男嘉宾开枪打死另一男嘉宾的极端事例。那时的奥普拉也得随随大流。可再低俗不堪的话题,在她的节目里就显得不那么龌龊了。她的力量究竟在哪里呢?
有一个月的时间吧,我不再逛商店了,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电视。我看奥普拉,看rryking,看davidleerman,看jayleno,看barbarawaers,看dianesawyer,还看danraher,peerje
ings,ombrowkow,kaiecouric,和co
iechung报新闻。越看,我的内心越是像长了草一样地不安分起来。在美国呆着干什么?我的英文已经够好了,还留的哪门子学啊?回北京去呀,去做电视,那才是我该干的。
我知道回去是早晚的事情,问题是回去后做什么。“做一个像oprah一样的节目,现场要坐满观众,他们不一定发言,但他们的掌声、笑声、惊叹声或者只是静静地聆听就是最好的参与。我也要做成一档日播的节目,就用自己的名字,叫《heluyushow》。场中摆一张舒服的大沙发,要黄色的,我坐在左边,因为我始终认为我的左半边脸较为上镜,每天换不同的故事不同的人物坐在我的旁边。我的身后还要竖一块大大的电视屏幕,在我谈话的过程中穿插播放一些事先编辑好的短片。至于选题嘛,只要是有经历的人,好听的故事,都可以是我的素材,这样,一周五期,一个月20期,一年260期,我不愁题材枯竭。做这样一档节目,我需要一笔不小的投资,再搭建一个庞大的团队,还要一个能收回成本并有盈利的播出平台。”这是我在1995年初做的关于《鲁豫有约》的第一个白日梦。当然,那时我还没上过长江商学院的emba课程,还无法这么有条理地说明我的想法,更不可能高屋建瓴地思考关于投资与回报的问题。这只是我在2006年因为写书而回顾这段往事时,以今天的语言和高度来重述我当年的单纯的梦想。当时我不过对着电视嘟哝了一句:“我也要做一档oprah式的节目,也带好多观众,也每天都播。”
简单的近乎孩子气的一句话,却成为我延续了十年的梦想。我从来都坚信一点,只要你真心地想做一件事、想念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决不放弃这份坚持,所谓心想事成,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当然,我所说的坚持是聪明的坚持,在一步步靠近梦想的道路上,有时要退让,有时要迂回,有时甚至要暂时地忍痛放弃。这颇像打仗的道理。(原本想举恋爱的例子,再一想不妥。恋爱中的人大半是白痴,用的是心,而不是大脑。有谁在恋爱中还能采取那么复杂的战略战术,那不爱也罢了,多变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