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鲁豫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4
|本章字节:8468字
当萨马兰奇念出北京的名字,我的朋友花立刻兴奋地尖声叫了起来。北京电视台正在现场直播的画面里,主持人和嘉宾也激动地抱在一起。有那么一秒钟,全国上下一片欢腾。我的心里可是重重地咯噔一下,然后屏住呼吸等着萨马兰奇把话讲完。
“我要感谢北京、柏林、伊斯坦布尔和曼彻斯特对奥运会的热诚和积极的参与,可惜,赢家只有一个,悉尼。”
又有那么一秒钟,电视里一片死寂。
这是1993年9月23日,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在蒙特卡罗宣布2000年奥运会主办城市时的场景。萨翁也许太希望北京赢了,所以他在感谢各申办城市的时候,把北京排在了第一位。这个善意的举动却让无数中国人错以为北京赢了,然后在一眨眼的时间里,从狂喜跌入痛苦的深渊。
那个晚上,我和花买了一大堆麦当劳,在我家看电视转播,等候庆祝北京的胜利。花的英文不好,她一直求救似的看着我:“真的是悉尼吗?”
我点点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我有预感
8年后的2001年7月11日,我坐在从香港飞往莫斯科的班机上,脑海里仍然不断地浮现出北京泪洒蒙特卡罗的痛苦画面。
机舱里暗暗的,大部分乘客放倒了椅子睡觉,只有我和文涛的座位上亮着灯,两个人都在埋头看面前的小桌板上摆着的厚厚一摞资料。
7月13日,国际奥委会将在莫斯科召开第112次会议,并投票选出2008年奥运会的主办城市。经历了1993年的失利,北京用了8年的时间卧薪尝胆,厉兵秣马,这回是志在必得。7月13日,全球的目光将聚焦莫斯科,凤凰卫视和北京电视台将联手直播这一天的盛况。我和文涛是莫斯科现场的主持人。
同机的还有台湾歌手李玟,她是凤凰邀请的嘉宾。
另一位嘉宾周星驰早上也兴冲冲地带着助手赶到机场,却在航空公司的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时被拦住了。他的俄罗斯签证第二天才生效,帮他订机票的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护照上的日期。没办法,周星驰只能扫兴而归。来机场送行的凤凰工作人员立刻帮他改签第二天的机票,香港到莫斯科的直飞航班是没有了,他只能像走跳棋似的先飞德国再前往俄罗斯。
忙忙乱乱的过程当中,幸好狗仔队不在现场,否则报纸娱乐版上不知道又会登出什么新闻来。
除了李玟和周星驰,凤凰还邀请了成龙,希望他也能去莫斯科担任我们的直播嘉宾,为北京助威。成龙很想去,但他的档期始终排不开。直到两天前,他的经理人才从美国打来电话,表示成龙终于腾出了几天的时间,可以和我们一块飞莫斯科。偏偏那几天世界各地飞莫斯科的航班都爆满,而且短短的4时也来不及办理签证,于是,成龙只能遗憾地留在了美国。
飞机到达莫斯科机场是当地时间11日下午2点钟。我们和其他来采访国际奥委会大会的外国传媒都被请进贵宾休息室,统一办理入境手续。
休息室里很热闹,大家说着中文、英文、法文、日文……所有申办城市的语言都有。
我忘了旅途的疲劳,变得兴奋起来。
再过42个小时,也就是7月13日早上8:00,凤凰将开始北京申奥莫斯科的直播。我有预感,北京这次一定能赢。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突发变故
在下榻的乌克兰酒店安顿下来,我赶忙抱着资料去找先到莫斯科打前站的同事。
我在香港临出发前,高雁就从莫斯科打电话告诉我,已经在新闻中心租了直播场地,布景、灯光机器都已准备就绪,只等我和文涛一到,和北京台的主持人、导演一起开个会,再确认一遍早已安排好的直播流程,就可以屏气凝神静等7月13日的来临了。
我兴冲冲地敲响了803室的房门。
803美其名曰总统套房,其实不过是把两间普通的套房从中间打通而已。凤凰租下了这间总统套房,权作在莫斯科的办公室、会议室和编辑机房。
来开门的是小宋。很奇怪,看到我她没有任何表示,只顾皱着眉对着手机讲话:“直播方案可能要改,等定下来我再通知你们。”
“怎么了?”我看了看屋里其他的人,高雁、刘璐,大家都是一脸的严肃。
“咱们和北京台合作直播的事,上面没同意,公司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我们都等着呢。”高雁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我看看手表,已是下午5:00,离7月13日上午8:00还有38个小时。3时,够干什么的?如果要重打鼓另开张准备一场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电视直播,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抱着资料沮丧地坐在了沙发上。
这时,高雁的手机响了。“好,好。”她沉着脸静静听了5分钟,然后挂上电话,“7·13直播咱们自己做。新闻中心的演播室给北京台用,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
我再看看表,5:30,只剩下37个半小时。直播前千头万绪的工作竟然要在短短的一天里完成。
困难太大了。
一、没有直播场地。
二、已经租好的卫星时间给了北京台,重新再租谈何容易。7月13日全球多家电视台都将转播国际奥委会莫斯科大会,卫星线路早就被征订一空。
三、按照和北京台合作的计划,摄像、设备由他们负责,现在自己直播,我们要人要机器都没有。
其实,以凤凰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这些问题不论是在北京还是在香港,不一会儿就能解决。只可惜,我们现在不是在自家的地盘上。莫斯科虽然是堂堂的俄罗斯首都,但离国际化大都市的要求尚有一段距离。通讯设施、人员办事效率还处于大陆80年代初期的水平,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语言又不通,怎么办呢?
我从来都相信,人在巨大的压力下能创造出奇迹。
从7月11日下午6:00到7月13日上午8:00间的36个小时里,凤凰创造了奇迹。
首先,寻找新的直播场地。
“红场,要不然就在莫斯科河的岸边;或者在克里姆林宫的前面,背景最好是圣瓦西里大教堂。”我一口气把我能想到的莫斯科着名的景点和地标性建筑都提了出来。
其实,就凭我那点支离破碎的地理知识,我根本搞不清楚红场、克里姆林宫在什么地方。
“鲁豫说的有道理,我也建议在莫斯科市内找一个露天的地方,既有现场感,还能给北京代表团造声势呢。”文涛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国际奥委会有规定,所有申办城市不得在奥委会投票前在莫斯科市内做任何宣传活动。咱们可不能帮倒忙。”高雁边说边起身去拿皮包,“老板刚才有命令,接下来兵分几路,鲁豫、文涛你们在家里看资料,我们导演组现在去找场地和工作人员。”
36小时
接下来的36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是后来同事们告诉我的。
莫斯科时间7月11日下午6点—8点,老板和院长率队在莫斯科市转了一圈,他们对陪同选景的莫斯科当地的工作人员提出的要求是:要选择高层建筑,房间要足够宽敞,能容纳200人;要有落地玻璃窗,窗外能看到莫斯科的着名建筑。根据这几项要求,他们选中了俄罗斯大酒店22楼宴会厅“克里姆林宫”。
这真是个绝佳的选择。
宴会厅足有五六米高,摆上20个圆桌供200人同时用餐富富有余。最棒的是餐厅的整整一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窗,而窗外就是红场、克里姆林宫和莫斯科河。
还有比这更理想的直播场地吗?
地方有了,下一步是工作人员和设备。
这相对比较简单,到莫斯科电视台,一口气租下他们转播车一辆,包括车上工作人员、摄像机6台、摇臂一架、调音台一个、麦克风、照明灯若干以及摄像师、音响师、灯光舞美、勤杂工近60人。
人有了,问题也随之而来。语言不通,怎么交流?还好,一到莫斯科,凤凰就雇了两个在当地念书的中国留学生做翻译,其中一个男生叫虎子,小伙子人很帅,俄语说得叽里咕噜的,十分流利。虎子成了香饽饽,在将餐厅改造成演播室的30个小时里,不停地有人在喊虎子的名字。
“虎子,跟老外说,主播台要贴上凤凰的标志。”
“虎子,告诉他们,灯要架得再高一些!”
“虎子,你跟餐厅老板说,租金多一分钱也不加。他好像是车臣人吧,这回还不表现积极点,为中俄友好做点贡献!”
可是,虎子和另一个做翻译的中国女孩分身乏术,虽然虎子忙得满场飞,可翻译人手还是不够,我的同事王酉年倒是有办法。
酉年是摄像出身,大型纪录片《邓小平》就是他的作品。虽然在凤凰已做起了管理工作,可现在直播人手紧,他就负责协调俄罗斯摄像,告诉他们什么时候镜头要推上去,什么时候要拉成全景。酉年的要求很高。他希望自己的命令一出,摄像能立刻完成他的意图,可是中间经翻译的转达,时机就耽误了。于是酉年拿了一张大大的硬纸板,在上面画出推、拉、摇、移、甩等摄像基本技巧,需要1号机器推上去,他就指指硬纸板上画出的“推”,摄像立刻领会他的要求,刷地就把镜头推成特写。
负责联系卫星时间的是bobby和崖子。
bobby是香港人,注重穿衣打扮。平常,喜欢卷着舌头说儿话音极重的普通话。
崖子是我广院的校友,85级的,大名叫崖国贤。崖子是毛南族人,他是毛南族第一个大学生。平常,碰到凤凰以外的人,我们都习惯这样介绍崖子:“崖子是咱们毛南族的小伙子,毛南族目前人口两万,其中正值生育能力的青壮年男子只有两千,所以崖子身上担负着毛南族繁衍生息的重担。崖子是毛南族的骄傲,他的一小步,就是毛南族的一大步。”
我们把毛南族的人口不断缩减,只是为了突显崖子的重要性,希望不要引起误会。
再说bobby和崖子一起去找卫星时间,两人威逼利诱,软硬并施,就差出卖色相了,终于东拆一块时间,西抢一块时间,凑够了直播所需的卫星线路。
事后,我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回忆bobby和崖子的工作,其实,他们的工作难度和压力之大,外人是无法想象的。我之所以能够体会,是因为当直播结束后,bobby这么矜持的香港绅士竟然会抱住小宋放声大哭。
我知道,他们很难。万一卫星时间租不下来,大家的努力,就将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