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昕鸿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20
|本章字节:12908字
不过,这次大事也有令杜月笙不痛快的地方,即宋子文:他既没有送金匾,又没有亲临祝贺,请他主持公祭,事前答应好的,临时只来了个宋子安!也许,如果换上孔祥熙或戴笠,杜月笙也不会怪。因为杜本来对他们就没抱希望。宋子文的表现,在杜月笙看来是对他的轻慢,何况,600万元的事也还没有了结。
“宋子文,你要后悔的!”杜月笙恨恨地说。
正当杜月笙准备采取恐怖政策对付宋子文时,他被突然告之:宋子文的老母亲已寿终正寝。蒋介石、孔祥熙都要前去执拂,此刻当然不便下手,何况,杜月笙也真想看看这个贵妇人的出殡能风光到何种程度。于是,他作为贵宾,戴着黑纱前去送葬。令他惊讶的是,这个葬礼与他想象的场面相差甚远。更甭说跟他落成典礼相比了!这个贵妇人,在中国四大家族中有三个是他的子婿,却无法步杜月笙后尘,真是不比不知道,杜月笙暗自得意。他猛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人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何必跟他们过不去呢!他看到宋子文那双眼红肿的样子,不禁在心里说:宋子文,你真可怜啊!不过,可怜归可怜,杜月笙对得罪他的人并不因此而手软。
宋子文办完丧事后,即赴南京去了。由于禁烟越禁越多,不少有识之士联名上诉,指责政府措施不力。宋子文受蒋介石之托,对此事加以关注。宋子文又不可推辞,就硬着头皮答应了,但心里却是直冒火。
因为早在2月5日,禁烟委员会委员伍连德发表言论,主张政府准确调查各省种烟,由政府监视生产,种烟烟民每年减50%,定15年禁绝,在此期间海关按月抽烟土税每担2000两另储。还说什么一切操之过急的政策均应废止。这无疑是公卖鸦片的论调,引起了公民的强烈反对。当时宋子文就大骂伍是引火烧身。果然,到6月份时,这火越烧越大,中华民国拒毒会已开始游行示威,抗议政府的腐败。宋子文怕闹出大事,立即与禁烟委员会的人员磋商。于是,该委员会头目刘瑞恒向游行的群众做出解释,谓至今烟毒不能禁绝之原因,一是连年战争,政治不能统一;再是不平等条约未废,外人不断运毒来华;三是烟民多借租界贩卖烟土。谁知,刘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群众轰下台去。有人大声质问:“外人不断运毒来华,是谁去接应的?”有人干脆吼叫:“揪出幕后黑手!”一时群情激愤,口号震天。宋子文情知不妙,赶紧溜了回来。
一到家,宋子文一屁股坐下来,不言不语,甚是沮丧。张乐怡忙问出什么事了,宋子文也没说话。这时,杜月笙的秘书不请自到。这家伙一见到宋子文,就忙不迭地诉起苦来,说什么杜先生的祠堂落成典礼花费太高,目前手头紧,上次给宋部长的钱是不是让他先拿回去,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说?
宋子文一见杜月笙又派来秘书索钱,心里十分气愤。他不看秘书,说出的话却是硬邦邦的:“请回去转告杜先生:第一,钱是杜先生捐给政府的,这儿还有他的签字,现在他后悔了,要把钱拿回去也行,不过不在我这儿拿,我宋子文没欠他什么,要拿上蒋委员长那儿去。第二,目前我诸事缠身,我不想为这等事情再分身,希望杜先生不要再派什么人来找我,否则,恕我不尊重。”
杜月笙的秘书见宋子文说话如此冲,也不再放屁,只冷笑一声,抓起礼帽,转身就走。
张乐怡早就知道杜月笙不是好惹的。此刻,见杜的秘书那模样,心里很担心,她略带责备地对宋子文说:“你有什么气可以向我发嘛,怎么跟这种人过不去?”
“怕什么?”宋子文嘴上硬,心里却也发虚,他补上一句话说:“我又没犯他们什么?他们能把我怎样?”
当晚,张乐怡老不踏实,总觉得有人藏在屋里。害得宋子文将房子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把门窗细细地关好,然后道:“你别这么草木皆兵嘛。”
“我是担心你呢!”张乐怡一眼泪花地说。
“好,好,我小心就是。”宋子文颇不舒服地说。
整个晚上,张乐怡没有合上眼,屋里的灯也亮着,宋子文也没睡好。张乐怡说,她发现有人在窗下活动,宋子文也依稀感到有老鼠般的脚步在窗下叭喳作响,可等他坐起来,竖起耳朵细听时,又什么也没有了。宋子文正要躺下,突然一声怪叫从窗下一晃而过,吓得张乐怡紧张地抱住丈夫,两个人都浑身发抖。
一夜好歹熬过去了。
早晨,张乐怡迷迷糊糊起来,听到有人敲门。张乐怡就摇摇晃晃地去开门,可门外什么人也没看见。
突然,她发现脚下有两颗手榴弹,吓得尖叫一声,发疯般往卧室跑,宋子文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心里一格登,衣服都没穿好,就迎了出来。张乐怡用力把他推回去,仿佛那手榴弹就要爆炸似的,吓得她脸色死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没动静,宋子文挣脱张乐怡,小心翼翼地出去,手榴弹仍静静地躺在那里,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书:“这是两颗假手榴弹,不过,下次碰上,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宋子文吓出一身冷汗。
天已经大亮了。宋子文顾不上吃饭,穿上衣服,径直去找蒋介石。
蒋介石见宋子文这么早赶来,而且一脸惊慌,一定有什么大事。正要问他,宋子文却把两颗假手榴弹扔在蒋介石脚下,蒋介石大吃一惊,忙问:“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哼!”
宋子文又气呼呼地说:“杜月笙这个魔头要害我!”
“他干嘛要害你?”宋子文握着拳头,说:“他是为上次那600万元钱!”
“哦?”蒋介石不解:“那不是他主动捐献的吗?”
“可他随后就后悔了!”宋子文越说越有气,几乎是吼道:“他派了不少人来找我,要索回钱,我没理睬,他火了……”
怎能这样呢?蒋介石心想:我给你杜月笙面子还小吗?你要什么我没答应?没有我的撑腰,你能有今天的风光?那600万元钱是你主动提出来的,而今反悔,你算英雄好汉吗?不过,跟这种人是没法讲理的,他的黑势力太大,我都不敢惹他,何况子文?
“子文,这事你打算怎么办?”蒋介石想试探宋子文的口气,他实在别无良策。
“我知道怎么办还来问你!”宋子文手一掀,说:“谁惹得起这种人?”
“不错,这种人的确不好惹。”蒋介石顺水推舟,说:“那么,你不妨把钱给他……”
“嚯!你倒说的轻松!”宋子文习惯地扶扶眼镜,说:“可是钱呢?哪儿有钱?上个月江西闹旱灾。这个月安徽又发生了火灾,各地的游行风也愈来愈猖獗,他们成立的口号是什么,你知道吗?”
“银行呢?”蒋介石避开宋子文的眼光,岔开话题。
“银行才整顿没多久,那里的钱能轻易动吗?”宋子文对银行把关特别严,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连想都不往那儿想。
“对了,最近你不在发放国库券吗?”蒋介石摸了摸秃头,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宋子文眼前一亮,是呀,这倒是办法,给杜月笙600万元的政府债券,既打发了这个烦恼,又不使已经吃紧的财政更加不可收拾,真是一举两得啊!
“那,我去试试。”
宋子文一回去,就立即给上海发电报,称:钱已准备好,请前来拿。杜月笙接到电报后,几乎有些不相信,心想,这位洋化朋友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他一点颜色,他就服了。杜月笙自己不好意思去拿钱,就派他的一个下属去南京。
可当那位下属扛了一袋政府债券回来时,杜月笙顿时傻眼了!他觉得自己被宋子文戏弄了,奶奶个熊,花了这么大的精力,仍然没有拿到钱,真是岂有此理!
厚重的压岁钱
1928年5月,济南发生“五·三”惨案,全国掀起了抵制日货运动,上海也组织了“经济绝交大同盟”(俗称“抵货会”),陈群、杨虎和杜月笙都是“大同盟”的成员,会址设在河南路天后宫内。有一天“大同盟”开会,陈群派了一个名叫杨管北的年轻人做代表,而这小后生在会上又不知天高地厚地高谈阔论,这使身为警备司令的杨虎很不满意,他皱着眉头,拉了拉杜月笙的袖子管,向与会的人说:“你们议着吧,我与杜先生到隔壁去打个电话,再来。”
到隔壁打电话是借口,躲进小房间抽鸦片与密谈是真。“搓一个上午麻将,总可以赢它八百几千的;派人去搜查共产党,也能捞个几千万把的。可是现在,却要坐在板凳上洗耳恭听这毛头小伙子的宏论,实在无聊啊!”一进小房间的门,杨虎便发牢骚。
“这个年轻人有啥来头吗?”杜月笙问。“有什么来头,不过是陈群政治部交际股里的政工员罢了。这杨管北是镇江人,在杭州的之江大学混了几年,因为同交际股的股长是同乡、同学,就被拉到股里来了。”
“我看伊提出雷厉风行与机动灵活结合的抵货法子倒蛮好……”
“好个毬,我们的办法应当是从这上头捞点外快。”
“哎,外快要捞得有名堂,勿能赤裸裸,急吼吼咯。这就要用伊提出的办法,先是杀几只鸡让猢狲看看,随后给吓得发抖的猢狲一点通融,几千、几万、几十万的外快,不是会乖乖地送来吗?”
“那好,上海滩的事听你的,你与这小子商量着办吧!”杨虎觉得杜月笙这个地头蛇厉害,心想自己只要有钱进账,管他什么办法,落得清闲,便来个顺水推舟。
杨、杜俩一边抽鸦片过瘾,一边商量策划着“抵货会”的事。他们俩定了方针,拿到会上通一通,便是“大同盟”的决议了。会后,杜月笙特意邀请杨管北到家里“白相”,谈得十分投机,待以上宾。为报知遇之恩,杨管北当即献出一条妙汁,杜月笙十分赏识,第二天,便付诸实行。
英租界里有条广东路,广东路上有个悦来南货店,三开间的门面,玻璃橱窗锃亮,桃花心木柜台溜光,生意做得火热。这一天上午八点半光景,小伙计刚把店前的排门板卸好,还没开张做一笔买卖,便有四五个大汉闯进店堂,他们摇着手里的一面“抵货会”的三角旗,连声叫嚷:
“快叫老板来,老板呢?”
店老板龚芳来在写字间里听到外边乱糟糟叫嚷着,便背着双手踱了出来,问:“什么事?”
“我们是‘抵货会’的,要查一查贵店里有没有日货!”一个黑麻子大汉眼睛朝天,傲慢地说。
“敝店经背的是南货,卖的是地地道道的国货,哪来日货呀?”
“龚老板,真对不起,有人检查哩!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得查一查好向上司交差。”
黑麻子的话,讲得还算客气,而且也不马上动手真的要查。要是这位龚老板“识相”、“懂经”的话,悄悄地塞过来几块银圆,也就会马虎过去了。可是这个老板却勿接“令子”,还一本正经地辩解着:“我这里头都是正宗的国货。请看——荔枝、桂圆是闽广货,金针木耳是浙江货,红糖、白糖是广东货……”
麻子不耐烦了,心想这洋盘不领市面,看来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家伙,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转身一挥手,说了声“搜”。
头头一声令下,底下人哗啦散开,在店堂里乒乒乓乓乱翻一气,肉松、胡椒粉洒了一地,桂圆、红枣滚满店堂……
“队长,日货!”一个队员突然惊叫起来。
黑麻子队长一听“日货”,心头一喜,觉得有门,马上奔了过去一看,原来有两大缸白糖。
“嗯,是日货。”
“这是从南方运来的广货!”老板已是带着哭腔了。
麻子伸手抓起一把白糖,捏了捏,而后手掌一摊,糖如干粉般洒落回缸里,而后他又撮了一些,放进嘴里尝了尝,说:
“没错,这是日本的甜菜糖,不是广东的蔗糖。封起来!——老板,跟我们到‘抵货会’走一趟吧!”
“天理良心,我这是地地道道的广货呀,我有进货单……”
“好吧。有理到‘抵货会’里去讲,走!”
龚老板被押到天后宫的“抵货会”里,杨管北早已等候多时。他审问了几句,接过龚芳来呈上的白糖进货单,扫了一眼,微微一笑,而后下命令:
“游街!”
龚芳来老板被戴上纸糊的高帽子,帽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贩卖日货”四个毛笔字。他的头颈上拴着一根麻绳,由一群小瘪三牵着游街。
龚老板这只鸡一“杀”,一班没有靠山的猢狲自然都吓破了胆,纷纷到“抵货会”找杨管北疏通说情。杨管北也不厌其烦地一一接见,而且都是附耳低言提出一个妙计:“找杜先生帮忙,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杜宅便出现了门庭若布的局面,一时间,社会上形成一种看法:杜月笙是上海滩商界的保护伞。从此,杜月笙开始在商界吃得开了,这当然仅仅是名气,还没收到实利。不过饭得一口一口地吃,事情要一步一步地做,成名之后必得利。
那是5月下旬的一天下午,天气闷热。河南路天后宫内人头涌动,“抵制日货”、“打倒贩卖日货的奸商”的口号此起彼伏,气氛异常热烈。多年不用的旧戏台上,悬起一条横幅,上书“抵制日货大会”六个大字。台上坐着一批商人,他们一个个被召到台前,向台下群众表明自己心迹。
挨到第五个人发言,那是华新轮船公司老板黄振东。他走到台前,向台下群众九十度一鞠躬,而后清了清喉咙,说:
“本人一向爱国,本公司船只从不贩运日本货物,今后也绝不贩运日货……”
“瞎讲!骗人。”台底下有人大叫起来。
“下面那位先生有话请到台上来说。”主席邀请道。
一个中年人分开众人,走到台前,爬上木梯登台揭发黄振东的华新公司一向与日本人勾结,贩运日本糖。有的日本糖还在栈房里,有的已分送各店户,有的在启运途中。他当场抖出账册单据,计算数目有好几千吨。
原来这华新公司是黄振东的独资企业,置有“华懋”、“华达”两只轮船,每艘各有八千吨位,一向与日本的轮船公司山下株式会社勾搭。黄振东的父亲黄静泉在上海开设元相糖行。起先是租用荷兰商人渣华公司的船只运输,后来儿子黄振东看到肥水落旁田,才自备船运糖。他们运爪哇糖,也运日本糖。杜月笙得到这消息以后,便请杨管北去布置,因为杨与黄振东的弟弟是结拜兄弟,杨告诉这位把兄弟一个发财的机会:收买轮船公司的一个职工起来揭发检举,把黄振东搞垮,这份产业便可以接收过来归他弟弟。这个令弟见财眼开,照计行事,于是便有天后宫大会上当众揭发检举的一幕戏。
经过查对,证据确凿,黄振东被当场扣押,第二大清晨解送到南市上海县政府,并放出空气:黄振东要吃大官司。
紧张的空气,使黄振东的老婆恐慌万分,只得请小叔子引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哀求杨管北。
杨管北两手一摊说:“这事已捅到陈群主任、杨虎司令那儿,小弟实在无能为力。”
他搔了好些时光头皮,接着说:“这样吧,我给你捅个路子,请杜月笙杜先生帮忙。要是他答应营救,那是万无一失的。”
“杜先生肯帮忙吗。”
“我看在上海滩,他老人家是最肯替别人排忧解难的,只是这桩案子太棘手了,运动起来恐怕费劲,也许不愿插手。”杨管北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得着主意似的,“给他送点礼吧,重一点。我再给他打个电话,求求他。也许能行。”
当天下午,黄振东妻子在账房先生的陪同下,坐车来到华格臬路杜公馆门口。
“干什么的?”一个挺胸凸肚的大汉,上前盘问。
账房先生赶上一步,塞过去一个红纸包,再说明来意。大汉点了下头,说:
“进来吧,老爷不在,你们等等看。”
账房领着黄少奶奶跨进大门,穿过花园甬道,来到大客厅门前,听得一句吩咐:“就在这里等吧!”
两人等了一些时候,里面出来一个娘姨,黄家少奶奶急忙上前,赔着笑脸打听:“阿姨,杜先生什么时候可回来?”
“老爷忙得很呀,你们有工夫就等着吧!听车夫讲,下半天是送老爷到什么杨司令家里去。”娘姨说完回身进房搬了条凳子出来,让他们坐在门口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