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昕鸿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8 03:18
|本章字节:12802字
经过和戴笠的协商,戴笠十分同意杜月笙的主意,还保证把大量烟土护送出口,并决定成立一个专门搞这门生意的港济公司,分别在香港和重庆设立机构。这个机构表面上由顾嘉棠来负责。
港济公司成立后,香港的大烟贩便争着向杜月笙定货,据当时知情人透露:“在1939年期间,法币还没有大贬值时,他就接洽了3000多万元的定款。”可这项事务由于戴笠那边的原因而拖了下来。
日军大将“谈生意”
日本人侵略中国,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黄浦滩上有一个路路皆通,无往不利的杜月笙,日本人早就千方百计笼络,希望拉他过去大加利用,上海的日本总领事馆、陆军部、海军部的特务机关,甚至于每月列出经费预算,专做杜月笙的工作,派人窥伺刺探,跟踪调查,将杜月笙的交往情形,生活状况,列成专案,经常分析研判,向上级提出报告,作为争取杜月笙的参考资料。
战前的日本宪法,陆相海相由各该兵种自行推举,他们直接受命于天皇,不受首相的节制。非但如此,陆相、海相还有权决定参加内阁与否,这也就是说:只要陆相海相摇一摇头,内阁便必倒无疑,有这一层取舍的大权,于是日本的政党内阁只有被军阀们牵着鼻子走,内阁的政策和施政,常被军阀所左右。日本战败以前军阀跋扈嚣张,与每届首相组阁时常难产或流产,原因在于军阀可以借由他们的特权直接操纵政局。
在这种奇特而微妙的政治制度下,日本对外侵略的主张乃分为三大派系,譬如说文人政客宁愿持重,认为对中国应自经济侵略人手,掌握一切的人力物力资源,以及庞大的市场。海军觉得中国已是日本的囊中之物,不必浪掷兵力,挑起战火,他们主张向南洋和美国进军,以为日本陆军应该专为对付苏联而用。陆军以少壮军人和关东军系为中心,坚决主张先解决中国问题,取得广大的人、物力资源,充作侵略全球的基础。
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内阁、同一个时期,始终都在进行三头马车政策,陆军海军专横跋扈,自行其是,内阁中的政客也不得不另辟途径,以便在惹出大祸时作为缓冲。于是,形诸于外也就各有各的手法,各有各的机关,各有各的办法,并且各自开辟各人“特别经费”的财源。
狂风巨浪中也有小小的急流旋涡,中日大战初起前后,杜月笙便曾陷在日本政、海、陆三方面的旋涡之中,经过一番纠缠,生出许多麻烦。
有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在抗战前夕,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永野修身,从日内瓦回日本时途经上海,他曾由翻译官和日本驻沪总领事陪同,到法租界华格臬路,登门拜访杜月笙。
杜月笙非常惊讶,因为这位日本海军大将,竟是专程前来跟他谈生意。永野修身推崇杜月笙在金融工商业方面的“天才”,认为以杜月笙的声望和才具,应该放开手来做大买卖,当时杜月笙答谢说:一来自己眼高手低,不是经营大事业的材料,二来做大买卖需要大本钱,他没有这个能力。
于是,永野修身便立刻提出实际方案,他这个方案是足以令人疑信参半,惊喜交集的,他说:日方准备投资日币三千万元,和杜月笙开一个“中日建设银公司”,他并且坦白供承:日方所以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跟宋子文所办的“中国建设银公司”别别苗头,抢抢生意。他不相信“中日建设银”做不过“中国建设银”。
永野修身的提议大胆已极,但也非常切合实际,他为杜月笙描绘美的远景,上海有日本海军的机关,驻军也是海军陆战队,倘使说得更明白一点,日本陆军的势力在东北与华北,华中华南则属于海军的,以日本海军舰只与陆战队,加上受他们操纵指挥的侨商和浪人,配合杜月笙在上海的广泛人缘,深厚潜力,莫说“中国建设银”不足为惧,甚至他们能够掌握整个华中和华南的资源和贸易,倘若以发财而论,这一个机会实在是举世无俦,空前未有。
尽管永野修身说得舌翻莲花,天花乱坠,杜月笙晓得他有诚意,而且所说的话也是真的,但是他始终保持礼貌的态度,微微而笑,凝神倾听,等永野修身把所有的话说完,杜月笙非答复不可了,他却是眉头微皱,连声苦笑地在摇着头,他说:
“我是中国老百姓,无钱无势,永野部长先生未免太抬举我了。”于是永野修身赶紧声明,他所说的都是由衷之言,希望杜月笙不要借词推托,说两句客气话敷衍了事。这样,岂不是辜负他一片诚心了吗?
逼着要摊牌,杜月笙只好这么说了:
“一个中国老百姓,去跟外国的政府机关合资开办公司,这恐怕有点不合体制吧。”
连这个说法都不能使永野修身知难而退,因为他还备有十分迁就的第二套方案,那便是由杜月笙自己出面组设一家规模宏大的银公司,其所需资金,则全部由日方供给。
杜月笙简直无词推诿了,他只好虚晃一枪,暂且避过,他说:
“这是一件大事,请永野部长给我一段时间,容我详加考虑。”
多日后,他派人往见日本海军驻沪武官,请他转陈永野修身:
“前此谈,极感盛意,惟碍于国家民族之差别,未敢从命,歉疚之处,伏祈鉴谅。”
“八·一三”沪战既起,日本特务人员千方百计,游说劝促,纠缠不休,利诱之不可,甚至施之于恫吓威胁,小角色施尽解数,无计可施,则更派出一等一的高级军要。日本人仿佛亦已下定决心,让杜月笙留在上海,帮助他们统治这即将陷落的中国第一大都市。
他们低估了杜月笙的爱国热诚,偏又将杜月笙对他安身立命所在的大上海之恋,估计太高,他们认为杜月笙决不会离开他的根据地——上海,舍不得放弃他在上海拥有的“庞大”事业。尤有一层,杜月笙是上海人的杜月笙,上海人从富商巨贾到贩夫走卒、娘姨听差,都和杜月笙有一层深厚挚切的感情,他和他们不能想象黄浦滩上突然不见了杜先生。
正由于日本人过分致力搜集有关杜月笙的情报,使他们的判断发生错误,日本人对杜月笙的生活情形非常了解,他要赌一场十万八万的牌,接济无其数的朋友和贫苦,万金一掷,了无吝色,他有一个庞大而安富尊荣的家庭,杜月笙的家人从不曾有一日吃过苦头。
再说他自己吧,日本人不相信他不怕“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杜月笙离了黄浦滩,他往哪里走?
更重要的,根据日本人的情报资料显示:杜月笙经济拮据,债台高筑,1937年8月间,他积欠各银行和私人的款项,业已高达三百余万元。
对杜月笙“绝对走不了”此一判断深信不疑,日本人便多方面的下功夫,由于许多二等角色游说的失败,曾经当过张作霖的顾问、日本关东军要角的板四利八郎,居然高轩莅止,光临杜寓。
板西一连拜访杜月笙好几次,利用他在日本军部的崇高地位和显赫声势,他曾当面许诺杜月笙,一俟皇军完成占领上海,他将予杜月笙许多重大的政治、经济利益。
杜月笙起先和板西利八郎虚与委蛇,凡事避免正面答复,渐渐地,他使板西失却了耐性,杜月笙的太极拳打得不着边际,于是板西一怒而去。
利诱失败,再继之以威迫,紧接着板西不断登门拜访的是换穿便装,相貌堂堂的土肥原贤二。这个日本侵华的急先锋,心黑手辣,杀人如麻,他是日本特务的开山祖师,从东北而热河、而冀察——天津、丰台、冀东和香河,但凡他所到的地方,要不了多久必有重大灾祸。在华北一带,土肥原这个名字,大有止小儿夜啼之力。土肥原绰号亚洲的劳伦斯,他当过日本驻东北特务机关长。
第五师团旅团长,1937年7月中日之战爆发,高升日本大本营特务部长,当时他的军阶是中将,土肥原中将随着沪战南下,他鉴于板西利八郎的软功失败,因而在杜月笙面前唱起大花脸角色来。
土肥原一开头便指出杜月笙没有离开上海的可能,他声势汹汹地说:即有可能他也断然不会允许,他将竭尽一切努力,截断杜月笙离开上海的出路,打消他远行的企图,因此“杜先生你既已失去离开上海的一切希望,你就应该彻底而充分地和皇军合作”。
除此以外,土肥原还气势汹汹,严词指责杜月笙不该出钱出力,奔走呼号,如此热心诚恳,废寝忘食地支援国民政府,鼓励国军与皇军对敌,造成皇军的重大伤亡。他极力威胁地说:
“如果杜先生不肯为皇军效力,我们要列举你对皇军的敌意行为,然后施以膺惩。”
面对着如此强横霸道,无理可喻的土肥原,杜月笙真是啼笑皆非,怒火中烧,但是他拿土肥原无可奈何,杜月笙住在法租界,土肥原有权扬长来去,旁若无人。
更何况,他是日本大本营的特务部长,诡谲狡狯,神鬼莫测,杜月笙明明知道土肥原必然有备,不怕杜月笙命人将他抓下杀了,此即所谓:“来者不怕,怕者不来!”
土肥原不愧为日本的特务部长,他能调兵遣将,故布疑阵,当他一度拜访、大放厥词的第二天下午,杜月笙为了联络方便,那些时候一径在辣斐德路辣斐坊十六号、姚玉兰夫人的香闺里见客。他正跟学生子徐懋棠促膝密谈,轧轧的机声,一阵阵的吵扰了他们的谈话。
正感到烦躁,姚玉兰一脚踏进客厅来,清脆悦耳的京片子,却是在说:
“今儿个可怪啦,这架飞机,怎么直在咱们的头顶上转呀!”
一句话,蓦地兜起杜月笙的一桩心事,眉头一皱,侧耳听了一会儿,越听越不对了,杜月笙虎地跳了起来,夺门而出,到了天井里面,他以手遮阳,仰起了脸,朝天空眺望时,骤然脸色都变,莫不是土肥原的大言炎炎,真要兑现?
可不是有一架东洋军机,髹漆红色膏药,在辣斐坊杜公馆的附近,绕过来又兜过去,仅在顶空低飞盘回。
大事不好,杜月笙满面惊慌,忧心忡忡;折转身又匆匆地跑回客厅,往沙发上沉沉一坐,他两眼发直,谁也不理,定定地坐在椅上出神。
徐懋棠方才听说了土肥原口出狂言,饰词威胁;此刻便就明白,杜月笙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跑到天井里去看飞机,而且看过以后,立即神色大变。于是,这时他便低声地喊:
“先生,先生!”
“嗯?”杜月笙像是猛地被他惊醒,眼睛望着徐懋棠,茫然地问:“啥事体?”
“先生,土肥原无非是逞逞威风,”徐懋棠忙道:“表示他能调动得了飞机,飞到这里来兜几个圈子,用意是吓吓我们。”
姚玉兰插嘴说道:
“说不定他们也真的来侦察什么的,自从闸北江湾开了仗,咱们这儿,大门口天天车水马龙,达官要人,出出进进。”
杜月笙依然不置一词,只是望了姚玉兰一眼,做个无言的苦笑。
客厅里静了些时,飞机还在盘旋不去,三个人都在深思长考,默不做声。终于,徐懋棠灵机一动,双手一拍,欢声地喊了起来:
“先生,我有个对付他们的好办法!”
杜月笙望着他说:
“你且说来听听看。”
“先生,最近我在浦石路买了一幢公寓,十八层楼的洋房,地点适中,房子也很讲究。先生跟娘娘何不搬到那边去住,一来避人耳目,二来十八层楼公寓房子,先生住在中间,日本飞机即使再来,也是什么情形都看不出来的呀。”
杜月笙一想,这个主意确实不错,问声姚玉兰,她说毫无意见,于是一声决定,说搬就搬,姚玉兰从辣斐德路搬到浦石路,住进十八层楼的公寓大厦,时间一久,上海人便改口称她为“十八层楼太太”。
一签定命运
1937年11月12日,淞沪防线全线崩溃,国民军事委员会只得宣布“国军全部由上海战略转移”了。
就在国军“战略转移”的前几天,杜月笙与戴笠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把他们的别动队改为“忠义救国军”,有的疏散到江浙一带打游击,有的潜入租界,潜伏下来。
日军占领上海后,立刻派兵占领了杜氏家祠。为了留住杜月笙,日军大本营特务部长土肥原亲自来到华格臬路的杜公馆,公开对杜月笙宣布:“你已失去离开上海的一切希望,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无条件地与皇军合作。”
“我是一个中国老百姓,不敢从命。”
“大日本皇军是不可违抗的。杜先生,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可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土肥原说完,趾高气扬地离去。
土肥原走后,杜月笙马上来到黄金荣家,问他是走是留。
黄金荣长叹一声说:“我快到70岁了,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怕什么?我是不走了。再说,我的大世界、黄家花园背不动,带不走。我看,还是呆在租界里,保险!”
“万一日本人要你出山呢?”
“哈哈哈,”黄金荣一阵狂笑,高声说,“阿伟是我的高足,如今为举国之尊,我岂能背叛他,投降日本人,让天下人耻笑?”
停了一下,黄金荣又说:“月笙,你呢,走,还是留?”
杜月笙心事重重地回答:“我还没想定当。”
张啸林在浙江避暑圣地莫干山,置有一座别墅,修竹万竿,一色青碧,因此号为“林海”。“八·一三”沪战一起,此公闲情逸致,百事不问,哪管黄浦滩上打得天翻地覆,尸山血海,他却一个人悄悄地上山歇夏,享他的清福。但当沪战一打三个月,日军精锐齐出,立体作战,国军寸土必争,渐呈不支,眼见却将转移阵地,日本人便更积极于从事统治上海的准备,对于杜月笙,争取更急,由军方定计,一面严密监视他的行动,一面稳住上海三大亨之二,劝黄金荣一动不如一静,保证他的生命和财产,再派人潜往莫干山,跟他密谈,叫他如此这般,讨个日本大老倌的喜欢,张啸林扃门山中坐,贵宾远道来,当下不禁大喜,立即匆匆就道,遄返上海。
一到上海,杜月笙便得到了消息,他很欢喜,兴冲冲地穿过杜、张两家的那扇月洞门,一进张啸林的客厅,便亲亲热热地喊了声:
“啸林哥,回来啦!”
张啸林把鸦片烟枪一放,身子抬也不抬,他侧过脸来,望杜月笙一瞥,十分冷淡地回一句:
“月笙,这一晌你大忙啊。”
一听这话,便知有点不对劲,杜月笙决意赔小心,他装一脸的笑,走过去,就在张啸林的对面一靠,于是两老兄弟并排躺着,隔盏烟灯,杜月笙搭讪地说:
“倒是越忙精神越好。”
张啸林不答,也不理他,引枪就火猛抽,他故意将那极品云土光喷不吸,一口口地烟喷过去,把杜月笙那张脸,紧裹在云雾之中。
老弟兄别后重逢,怎可以不搭腔的呢?杜月笙忍不住了,便又开了口道:
“上海已经是这种局面,你去还是留?”
“我吗,”张啸林冷笑一下,“还是留吧。”
“为什么?”
“走,我能到哪去?日本人能打下上海,打不下南京?再说,就是跟着蒋光头,又有什么好处?‘四·一二’清党,我这手上可没少沾血,而我家法尧从法国留学回来,我想让他在政府里安插个位子,好歹栽培栽培,他呢,推得干干净净。”
杜月笙知道张啸林为儿子事而恨蒋介石,便把话引开,说:“走,也不一定是为了跟着蒋介石。‘七·七’事变后,我们都参加过抗日活动,日本人来了,不会不算账的。”
“不!”张啸林抬手止住杜月笙,“就是我们抗过日,又怎么样?日本人来了,还能不想玩得转?土肥原已亲自来对我说过,只要我能留下来给他们办事,他绝不会计较我原先的那些虚名的。”
张啸林说的“虚名”是指他不久前担任的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委员的事。
“给日本人做事,那岂不成汉奸了?”
张啸林霍地从烟榻上坐起来,吼道:“汉奸?汉奸怕什么?麻皮金荣,还有你,不也都是汉奸?”
“我问你,金荣大哥替法国人做巡捕,算计中国人,算不算汉奸?你做租界会董局华董,替外国人出谋划策,算不算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