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光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2
|本章字节:10650字
“你他妈的神经病啊!”
我听到卫在大骂。
我撞进左丘家,目光孤独冷峻,表情充满怨怼。
“病了?”
“这两天气候有些反常,就晕起来了。”
左丘脸色苍白,声音微弱,表情淡泊地冲我忧郁地笑笑。她见我还板结着脸,说:
“现在,好多了。”
“有没有累着?”
“还好,就买了三十斤大米……”
“跟你说过,这些活儿叫我一声,或者让超市送,怎么老不听?!”
“对不起,我,下回,一定叫你。别,别发火,把冬冬吓坏了。”
左丘语调微弱,心里流过慰藉,她瞟了我和冬冬一眼。我转眼看冬冬,碰到冬冬忧郁的目光。冬冬才十三岁就有了这忧郁,我心里一阵绞痛。我抚摸了一把冬冬的头,走进厨房。
今年的初春特别冷,我感觉到了。我猛地折回屋,从箱底翻出了一床被子盖在左丘身上,并把四周掖了掖。左丘一阵激动,泪水滚落在枕头上。她别过头去。我的胸腔里泛起一波酸痛。
谁让你这么狠心地离去呢?冉冉,左丘那么爱你,你死了十二年了,她都不嫁。可你,却为了逃避痛苦,逃避责任,那么轻松地就去了,一根那么简单的绳子。左丘会听你的话吗?会再嫁人吗?这是报应,这是惩罚,这是对你这种悲观哲学的惩罚。留下那么多的命题,留下那么多的手稿有什么用?一迭绿色的幻想,一堆廉价的呻吟。历史将彻底抹掉你,你的形像,你的思想,就连你的朋友都唾弃你,若没有左丘,几乎快把你忘了。
噢,冉冉,可怜而脆弱的冉冉……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到了秋天。那枫叶真是红啊,看得我触目惊心。你对我说,你真担心,枫叶会随时滴下淋漓的鲜血。你感到恐惧不安。
“整个小山上的枫树林都在燃烧,太美丽了,这是一种疯狂而绝望的美丽。”
你被深深地感动了,我发现你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我似乎能感觉到枫叶们的热烈和执着,这是一种多么让人感动的敬佩的执着啊!每一片红叶,都有一个美得惊人的梦,不然,它们不会这样毫无保留地炫耀自己。但是它们不会长久,不会的。”
你的语调充满着忧伤和无可奈何。我们常常在校园那片枫树林里散步。每次散步你都会有许多惊人的感觉和充满灵气的语言。
真的让你说准了。这天风雨来得也是出乎意料地急。没有几个小时,枫树林的红叶全凋零了。泥水中,行人的脚步毫不留情地碾过它们,你流泪了,你觉得红叶在哭泣,在流泪,所以你也悲伤地哭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感到了极度的孤独,我看着你的表情,我深深地感到你也充满了孤独,一种深藏心中,郁积已久,却又表达不出的孤独。几个月前初看到红透了的枫叶时的那种新鲜和兴奋全消失了。一种极度的厌倦和寂寞绝望地攫住了你,也攫住了我的心灵。你告诉我每天走过枫树林的时候,你只想放声哭喊,或者走进去,向枫树林深处走进去,然后全然不顾地扑倒在地放声悲哭……你说因为你太孤独了,现世的一切让你无处可逃,所以你认为这满地红红的枫叶尽管已经是很破败的枫叶,你还是感到亲切,尽管这亲切中时时让你感觉到孤独和绝望。但你还是觉得在枫树林里,躺在这破败的枫叶中,你还是能逃避,起码是暂时的逃避。但你无力逃避,悲哀笼罩着你,忧郁追逐着你。你说你每天所盼望的,就是黑夜的降临。夜晚,黑暗中,你说你可以拼命地思念,思念时,你咬住被角无声地哭泣。
我听了你的叙述,心如刀绞。但我还是要准备那些课,每周带研究生的那些课。好在有你,我可以把课上得稍微好些生动些。
就那么几个学生,加上几个旁听的学生,一共也就二十来个人,你还是非常注意甚至是刻意地在打扮你。你真是光鲜照人啊!在我的家里我感觉不到你的装束,但是在教室里,我却异常深刻地感觉到你的美丽。慧慧,你真是太幸福了,上帝所能给予的东西全都给了你了。高高的个子,匀称的身材,明亮的眼睛,银铃般的声音,温和的性格。但你真的会永远幸福吗?尽管我时时刻刻在心里为你祈祷。
“欧洲的16世纪,宗教统治着一切。有一个和马丁·路德齐名的宗教改革家,他叫加尔文。”
我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加尔文的名字和生死年代:jean?calvin,1509—1564。我转过身首先看到的是你那张光鲜美丽的脸。
“加尔文出身于法国诺亦翁(我又转身写下noyon)。他的父亲是个律师。加尔文随父亲到巴黎,先后在马歇学院和蒙塔古学院学习文学。获硕士学位后,他赴奥尔良大学学习法律,1532年获博士学位。同年,加尔文拿到博士学位后回到巴黎。不久,由于受宗教改革运动的影响,改信新教。1534年他定居瑞士巴塞尔,专门研究《圣经》。1536年,他的主要神学著作《基督教原理》出版,在书中加尔文系统阐述了他的新教观点。他对《基督教原理》进行了多次修订,于1559年再次发行。加尔文由于其独特的新教观点,终于在宗教改革运动中形成了一个和路德宗或称路德派并驾齐驱的加尔文宗或称加尔文派。”
我停止了叙述,打开“农夫山泉”喝了一口。之后我又认真地看了你一眼。你的眼睛是那么明澈,那么多情,让我感到爱情的力量。让我上这个枯燥无味的哲学史也充满了力量和灵动。
“加尔文神学理论的一个中心内容是‘预定论’。这个理论是公元4—5世纪著名基督教神学家、教父哲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奥古斯丁(我又在黑板上写下aurelius?augusinus,354—430年)首先提出的。奥古斯丁的‘预定论’被中世纪经院哲学所一直沿用。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和加尔文也承袭了这一观点。但马丁·路德和加尔文的观点有所不同,马丁·路德认为:人能否最后得救,一切由上帝预定;而加尔文则认为:上帝的‘预定’要通过人的活动来验证,这就在肯定神的意志的同时,赋予人的活动以一定作用。尽管加尔文的思想还没有达到人文主义的思想境界,但他的观点在当时已经属于违反神学正统,是相当大胆的。
加尔文虽是一个宗教改革家,对旧教天主教的专制相当不满,但他对于和自己观点不同的教士、神学家所采取的高压手段,也并不比旧教好到哪里去,甚至更加严酷。当时的宗教斗争相当尖锐和残酷。神学家波尔塞克于1551年批评加尔文的‘预定论’,认为把一切归结为上帝的预定,无异把上帝推到了‘罪恶制造者’的地位,因为尘世间到处充斥着罪恶。加尔文对此极为不满。当时的日内瓦是神权政治社会,由宗教会议领导。日内瓦的政教合一的共和政权是在加尔文的指导下建立起来的。它实行加尔文的毫不留情的不宽容政策,一切世俗行为都被视作魔鬼的象征而被取缔,一切行为必须严格遵守道德。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中凡是反对加尔文的正统原则者都将受到迫害。加尔文利用自己在日内瓦的相当的影响力,把波尔塞克逐出日内瓦。这是加尔文留给历史的耻辱。但加尔文的耻辱还不止这件事情。
西班牙著名神学家、生理学家、医生塞尔维托(我在黑板上写下miguel?servio,1511—1553)热情拥护宗教改革,塞尔维托曾经亲自到德国会见马丁·路德,表示对新教的支持,但在神学理论上塞尔维托和加尔文有很大的分歧。1531年塞尔维托发表了《论三位一体的谬误》(我写下《de?riniaiserroribus》时告诉同学们要把这个记住,中译本还没出来,看看原文或者英译本),塞尔维托认为上帝只有一个,基督耶稣不是永恒的,不是神而是人。关于‘三位一体’的教义是基督教在325年举行的尼西亚会议确立的,当时就有人反对,如阿里乌派,该派由此被宣布为‘异端’,并被开除教职。后来到了中世纪,关于‘三位一体’的争论也一直没有停止过。反对‘三位一体’的人一般也只是受到某一次宗教会议谴责而已。但塞尔维托这一次却遭了殃,而且使塞尔维托罹祸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宗教改革家加尔文。塞尔维托出于对加尔文的信任,把他反对‘三位一体’的观点用书信向加尔文表达。可是卑鄙的加尔文。”
我停住,看了一眼大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看到你的表情因为我的激动而紧张起来。我接着说:
“对,就是卑鄙的让人类文明永远觉得肮脏的加尔文以塞尔维托写给他的信作为证据,向宗教裁判所告密,致使塞尔维托被捕。塞尔维托不知道是加尔文告的密,塞尔维托以一个学者的胸襟不可能想到加尔文会告密。一个偶然的机会,塞尔维托越狱成功,之后塞尔维托逃到日内瓦并且投奔了他信任的加尔文。结果被加尔文再次出卖。这一次,塞尔维托就没有那样幸运。1553年宗教裁判所以‘异端’的名义判决处塞尔维托火刑。塞尔维托成了殉道者。我要告诉你们同学们,加尔文是人类历史上最卑鄙的几个大学者之一,你们在学习的同时,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加尔文是人类历史上最卑鄙的几个大学者之一。我所看到的有关加尔文的专著、辞书、论文等,没有不提到这件事的,有的是公开批评,有的则表达出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宗教改革家的某种遗憾。
但我要说的是,用遗憾两个字说明我们后来的学者的是非不明,缺少对历史的公正态度。而是应该对加尔文用严厉的词句加以讨伐。同时,我还要提醒同学们:千万别迷信所谓的大学者大教授大家,他们的心灵很可能非常肮脏卑鄙。同学们,我们可以以极端的鄙视的心情去看待加尔文这个人,但对加尔文理论和在哲学史上的影响一定要充分认识。加尔文对宗教改革是有很大的贡献的。他在宗教改革方面的突出成就是在对教会制度的改革上。在此以前,基督教旧教一直实行严格的教阶制度,教会的最高领导是梵蒂冈教廷和教皇,教皇下面是大主教、主教、神甫、修女,每一个教职中又可分若干等级。另外,旧教不仅等级森严,而且有繁缛的礼仪,有所谓的‘七圣礼’,即洗礼、坚信礼、圣餐礼、忏悔礼、临终涂油礼、圣职授予礼和婚礼。对此,加尔文提出要加以改革。
他首先从反对旧教的教阶制度入手,提出废除主教制,改为共和式的长老制(我写下prysbyerian并提醒同学们,长老会是spiriuassembly,要记住),即长老由信徒选举产生,长老和教徒以及教徒和教徒之间人人平等,实现教会的共和化和民主化。加尔文还改革了旧教的繁文缛节,而且还宣称,做官执政、蓄有私产、经商牟利、放债取息,同担任教职一样,都可视为受命于上帝。从这里可以看出,加尔文宗和路德宗一样,具有反封建的资产阶级性质。由于加尔文的这些改革措施,加尔文宗又被称为长老会和归正会,‘归正’一词译自英文reformed,意为经过改革复归正确。加尔文宗的发源地是瑞士,日内瓦在加尔文派新教中有重要地位,被称为新教的罗马。后来加尔文宗传播极快,很快扩大到了荷兰、苏格兰,成了共和党人的一面旗帜,对17世纪的英国革命也产生了重大影响。在法国和荷兰还为此引起了宗教战争。”
我抬头看你,我看到你光鲜的脸上溢满阴郁。我知道,你一定是听到了加尔文的告密使塞尔维托被火烧死,你心里无法承受。我知道你可能会心痛很长很长时间。
“加尔文不仅创立了一个新教教派‘加尔文宗’,而且留下了自己独树一帜的新教神学理论,并为后继者所发扬,后世称为‘加尔文主义’(我写下calvinism)。应当指出,加尔文的后继者虽继承了他的学说,但并非完全同他一致。既有赞同加尔文的观点的,也有不赞同的。其中日内瓦神学家贝扎是不赞同加尔文观点的一个代表。他反对加尔文所说的上帝的预定要通过人的活动来验证,而认为应当坚持中世纪以来的传统观点,即一切由上帝预定,上帝的预定无需人的活动验证。很明显,这是从加尔文的新教观点倒退到中世纪。而属于加尔文宗的英格兰清教徒则强调虽有上帝预定,但通过个人悔改可以得救。这就把人的行为放到一个更为重要的地位,是对传统‘预定论’的重要修改,对加尔文的观点也是一个发展。总之,加尔文不仅以其宗教改革的实践,而且以其新教神学理论,对欧洲的历史发生过重大影响。但是你们要永远记住,加尔文是人类历史上最卑鄙的大学者之一。我同时还要告诉你们,学者并不意味着高尚。学者和政治家一样有的甚至很下流很肮脏。”
我收拾好东西出来,看到你站在教室对面的那棵杨树下,疲倦不堪的样子,满脸的茫然,无助神态中还透着悲郁。我知道你一定是在为我刚刚讲到的加尔文。我心底有那么一丝东西微微抽动了一下,顿时是满腹爱恋和心酸。我向你走过去,真想紧紧地拥抱你一下,以安抚你因加尔文的卑鄙而对你心灵造成的伤害。可是我没有。但我知道,我今生今世再也忘不了你刚才那一刻的表情了:在一株杨树下,柳枝飘动着,一个鲜亮的姑娘的鲜亮的脸上透着绝望的悲郁。
我们又来到了已经凋敝的枫树林。你一走进树林就流出了泪水。
我掏出手绢替你擦掉泪水。你却更悲伤地哭了,把整张脸都埋在我的胸上。
“慧慧,历史就是这样,一些看似高尚的人事实上他们很卑鄙很残酷。”
你的悲伤的哭泣声长久地在枫树林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