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光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2
|本章字节:9872字
纺织厂的欣欣向荣,也使王郁云一家过得热热火火,闻康平正在茁壮成长,一天比一天大。看着儿子健康可爱的脸,王郁云幸福得对过去所有的不幸事情全释怀了。本来就能宽容地对待生活的王郁云仿佛真的看到红红的太阳的光芒照满了她的家。心境的明亮,心情的愉快,使王郁云变得红光满面。工作成绩也更加突出。她甚至创造了一种高效的挡车技术,被国家纺织工业部命名为“王郁云挡车法”,王郁云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那年国庆,王郁云荣幸地被邀请进京,她在中南海幸福地被中央首长接见,当时首长的大手握住她的柔软的小手久久不放,首长用浓重的土话对王郁云说,二千年前有个西施能织布,二千年后的你不仅比西施漂亮,而且还创造了新的纺织挡车法。了不起嘛!王郁云听得热泪盈眶。王郁云在北京呆了好几天,还特别受到中央首长接见了两次。王郁云回到省城后,工作干劲和钻研精神更加足了,不久又创造了“第二代王郁云挡车法”。那段日子是王郁云一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时期。她常常会在梦中幸福地回忆起被中央首长特别接见的情景。
中国纺织业的历史正验证了中国的一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全国纺织业的萧条,王郁云的日子开始一年不如一年。到儿子闻康平上小学五年级时,昔日创造了“王郁云挡车法”的她也不得不和她丈夫一样沦落到下岗的地步。曾经风光一时的纺织厂,卖给了一个私人老板。当车间那些跟随挡车女工几十年的纺织机器被拆卸当废品卖掉时,王郁云和那些纺织女工们都流出了泪水。王郁云在心里暗暗地对中央首长说:首长,你要是还活着的话,我们纺织厂会这样吗?
那天晚上,王郁云的二胡声一直悠悠地在夜空中回荡,同时悠悠的二胡声又一直伴着陆跃进到黎明。
没半年,原来巨大的车间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海鲜城。一层是个巨大的餐厅,里面放着二百零八张桌子,二楼和三楼各有一百六十八个包间,服务员送菜行走都是穿着旱冰鞋。海鲜城的生意兴隆,日日吃客满堂,每天人山人海,要预订到包间必须在三天以前预约。每天在海鲜城消耗掉的鱼以吨计。王郁云偶尔路过海鲜城,心里都会难过得落泪。晚上从王郁云家里传出悠悠的二胡声又会绵绵地传到大街上,透出许多忧伤和无奈的情绪。
善于宽容地对待生活的她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调整好自己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法。经济收入和过去的巨大差距让王郁云更加细致安排生活。为了让儿子闻康平健康地成长,王郁云把过去那不多存款细水长流地补充每月的生活。小家庭的日子在王郁云的周密安排下尽管过得很清淡,但正常有序。儿子闻康平读到初中三年级时已经长成一米八五的大个儿,而且健康强壮。看着儿子,王郁云从心底里流出欢喜和高兴。她想,再艰苦几年等儿子大学毕业找一份好工作,她的苦日子就算熬出头了。这时,王郁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只有学习好考上大学,儿子今后的生活才有出路;这时,王郁云才深刻地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众人的劝说,找了工人闻宝根。“平平,你一定要争口气,好好学习。”
儿子闻康平是个很争气的孩子,他考上了一所省重点中学。尽管学费很贵,但王郁云还是很高兴。生活在王郁云的精打细算下,过得平平安安。日子过得虽然艰苦,但儿子闻康平很懂事,学习认真,从不让王郁云操心,成绩总是排在班上前十名。王郁云疲劳的心就像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人终于找到清泉一样。但老实的丈夫闻宝根不能接受夫妻全下岗的事实,他心里的结始终解不开。儿子的优秀并没能让他心里涌起更多的温暖和希望。闻宝根没能像他美丽的妻子或者像绝大多数下岗工人一样宽容地对待生活和自己的命运,心里的郁闷像菜市场鱼摊收市后残留的秽物一样,终日散发着肮脏难闻的腐味。王郁云劝解他,让他出去找找工作,哪怕到马路上当个交通协管到各个小区或者到一些单位门口当个保安每月也有一些收入。这时闻宝根会瞪起他那对三角眼,脸上抽搐着大声地对妻子叫道:我堂堂的一个纺织厂的技师,怎么能去干那样的活?闻宝根说完把手上的茶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他经常会拿清秀温和的王郁云出气。以前从不喝酒的他现在整天以酒作伴。王郁云不让他喝,路边的大排挡便成了闻宝根经常光顾的地方。每月的低保在最初的一周便消耗殆尽,余下日子闻宝根或是在店里赊帐或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变卖了换酒。闻宝根的酒量直线上涨,每晚七八俩的劣质白干让他精神亢奋。他摇身晃头地走在大街上,嘴里语无论次结结巴巴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那时,纺织厂,多红火,那时,纺织厂,多红火。”下岗不到两年,以前从不喝酒老实巴交纺织厂的技术大拿闻宝根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酒鬼。儿子考上省重点中学,也没能让闻宝根有一些欢喜。闻宝根醉着酒说,考上了,有什么用?哪来,那么多钱,交学费?闻宝根这么说着把一杯酒倒入口中。小店的赊款越来越多,店主找上门来。
王郁云吃惊地看着帐单,对店主说,容她三天。三天后王郁云付清了赊帐。同时她告诫店主,以后再让他赊款,你们找他要去,我不会再付了。那天晚上,闻宝根醉熏熏回到家,冲着王郁云就是一个工人阶级的大巴掌:“臭娘们,你还不让老子喝酒了?老子就这么点爱好你也不让吗?”下岗后,王郁云辛苦地培养着小学没毕业的儿子,还要照顾每天酒气熏天的丈夫。现在却挨了这么一个大巴掌!在闻宝根的酣声的陪伴下,王郁云整整哭了一夜。王郁云低低的哭声撕裂了寂寞而空洞的黑夜。就这样,日子又过去了一年。终于酒精过度的闻宝根得到了报应,得了肝病,住进了医院。这时,王郁云住了二十年的房子要房改了。
房改对任何一个房改参与者都是件受益的事情,国家根据你的工龄房子的新旧程度计算,每一个房改参与者只需拿出一两万元钱或者三四万元钱就可以使在市场上能卖二三十万或者四五十万元的房子成为你的产权房。房改参与者个个喜形于色,王郁云却没有这种幸福和愉快。她愁得几夜没睡着。她的一室一厅建筑面积四十平方米出头一点的小房子通过精确的计算需要她拿出一万二千元人民币便可以使王郁云居住了二十年的房子成为她的产权房。这是件充分体现党和政府雨露阳光的天大好事,但王郁云却没法感到高兴,她在银行里的存款只有九千多元,还有二千多元的缺口。这二千多元的缺口还不知从哪里去弄。若把钱全部拿出来用了,下学期儿子的学费怎么办?儿子的学习对于王郁云来说是头等大事。但房子是必需马上买下来的,哪怕买下来马上抛出去自己另外再去找个住处也行。王郁云心里闪过这种念头,脑子如乱麻。一个悲壮的想法在王郁云心里生成:卖血。这么决定的时候,王郁云浑身一阵发冷,两行清泪滚出她那苍白而漂亮的脸颊。
第一次卖血对于王郁云来说比她初次失身更难过更羞耻而且还增添了痛苦的成色。她不知道是怎么问血站工作人员的价钱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那间挤满等候卖血的人的房间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到那张躺椅上的。当时她只听到一个护士在喊她的名字,她麻木地从等候的长凳站起,麻木地走到躺椅边。在护士把针扎进她的手臂时,她有些伤心又有些悲壮地想,她以后得经常光顾这里了。几天后,王郁云在天桥上遇到了我。
“先生,您饿了吧,家里没什么别的,我给您烧青菜蘑菇面好吗?”王郁云看了一下时间说。我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时她就走进了厨房。
王郁云在烧面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她的家。她的家非常简单却很干净,一室一厅的家里除了必须有的没有多余的东西,甚至连电视机也没有。但客厅一角的一个书柜却提起了我很大的兴趣,我走过去看了书柜里的书。都是些西方名著,《复活》《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红与黑》《悲惨世界》《傲慢与偏见》《简爱》等等,一本《法国沙龙女人》让我吃了一惊,我也有这本书,这是本写法国那些名人背后的女人的书。
我回到沙发上,这时才看到沙发上的两本书,一本是美国传记作家斯通写梵高的《渴望生活》,一本她正在看的《安娜·卡列尼娜》下册,不是草婴翻译的,而是更早以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由周扬和谢素苔翻译的《安娜·卡列尼娜》,这套书我早已不知借给谁没还我没了,但却对周扬翻译的这套情有独钟,因为那是我十八岁时看的书,带着青春的印记和感情。我翻着《安娜·卡列尼娜》,对王郁云产生巨大的好感,在生活如此痛苦拮据的情况下,还有心情读《安娜·卡列尼娜》这样的书,这样的女人是多么值得尊敬!这样的女人却要放下自己的尊严为生活为儿子为丈夫跪在天桥上,这是多么伟大的母亲!我看着在厨房烧面的她心里泛起隐隐的剌痛。我脑中突然又出现了慧慧,慧慧也是个喜欢看西方古典名著的人啊!我心里又被浓重的悲伤和疼痛涌满了。
王郁云端来面,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我的食欲一下子被勾了出来。这是几天来我第一次出现这么好的食欲。我说了声谢谢就哗哗地吃起来。我奇怪自己竟然没有一点陌生感。我吃了几口后,忽然被巨大的汹涌的悲伤压跨了,大串的泪水滚落下来,滴在碗里。王郁云吃惊地问:“斯先生,您怎么啦?”我抬起头苦笑了一下,泪水还是不断地往流着。但我清楚,我这个笑一定比哭还让人难受。我不明白我怎么会变得这么软弱,我仿佛回到了儿时,受了委屈回到家在母亲面前哭诉一样。
“斯先生,您遇到什么事了吗?能和我说说吗?”王郁云表情紧张而又温和地看着我,她的语调是轻轻的但很清脆,但让我感觉是那么的温馨,我仿佛回到了儿时听着妈妈的催眠曲一样。我像个在沙漠里苦熬了多日快要渴死的人忽然看到了一口清泉一样,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控制不住地说:“我失恋了,我现在像梵高一样失去了精神家园。我的心很痛很痛。”我的泪水还没有停止,巨大的悲伤已经变成了滞缓的江水满满地在我的心里流动。“斯先生,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您稍微好受一些,我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离开了你,她或许对您非常重要,您或许非常爱她,但是,斯先生,您这么优秀,您又那么善良,她离开您一定是她的损失,对于您,我可以肯定地说,一定会有很好的姑娘爱您,您不要为一个姑娘而这么痛苦,您一定会获得真正的幸福的爱情。”王郁云的话像酷暑里的凉风让我心里的痛苦消散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在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的女人家里这么失态,而且是在半夜。但是王郁云的话却让我心里获得了短暂的安静。在这个短暂的安静中,我立刻站了起来。我怕自己再不走出现更大的尴尬事。我告辞了。王郁云让我等等,她在一张小纸上写下了她的电话,她说:“斯先生,您一定要开心起来,有事情给我来电话,或许我能给您一些帮助。”我也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给她。“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没有,没有,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在开门时,王郁云忧郁地说,斯先生,您一定要心情好起来。
第二天,慧慧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你现在应该好点了吧,朋友式的,关心一下,祝你幸福快乐。我不知道这条短信是谁发的,因为我那天就把慧慧的手机号码删除了,所以电话里显不出来短信者的名字。但我想应该是慧慧的,因为这个号码我有点眼熟。我回信问:你是慧慧吗?我想应该是的,开始写《白蚁之噬》,写一个作家的死。没什么好,不过放心,会好的。昨晚在外游荡时和一个朋友通了很长时间电话,告诉她我写写得心里很难受,真感谢她,她推迟哄小孩睡觉和我说了许多话。后来,我还问她要了邮址,准备给她写信。通了话心里好了一些。
对不起那天让你讨厌了(那天我给慧慧发了短信:想给你买根不贵一千多元的白金项链作为我们相爱一场的纪念好吗?慧慧回信:你是不是想达到让我讨厌你的目的?祝贺你,达到了。别再来电话、邮件、短信)。慧慧立刻回了短信:为什么要写死啊?有人宽慰你我安心多了。你的几本书我看完了。你是应该多写写,毕竟你是有才气的。手机电不多了,再次祝愿你天天快乐,真诚地。我回信:“死更美更有震憾力,死是对爱情最好的注释。今早看到妻子这么美丽时尚,我心里从来没有过的产生了一些恐惧。”(早上,看到妻子去上班时,我确实心里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恐惧。这么美丽这么时尚的妻子难道不会有人追她吗?好在妻子是个非常传统一定不浪漫的人,心思全在工作和家庭上。妻子临出门前我亲吻着她,说,我爱你。她也说,我爱你,在家乖乖的。但妻没发现我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