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善若水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6
|本章字节:8360字
“我也只是听在长安为官的长辈私下里提过。”黄衣男子微微顿了顿,“据说,贞观十年的时候,皇后的病情一度极其凶险,宫里和礼部的人都已经开始替娘娘准备后事了,可之后,所有的传言都没了下文,既没有任何诏书说皇后已经薨逝,可原先为皇后下葬所建的昭陵依旧还在继续挖建。现在不要说在宫中,即使在长安,皇后二字已变成首要的禁忌了,也许除了陛下,全天下已经没人能知道皇后究竟是生是死了吧。”
几个人又是一阵叹息。
“啊,雨止了。”一人惊喜道。
“那我们就快走吧,皇家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说清楚的,就像同样也是皇后所出的隐王殿下……”
若水稍稍有些失望地听着他们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末子,现在已经是六岁的孩童了吧,究竟是谁在替自己照顾他和兕子呢?
一直以来牢牢锁在心底的牵绊,多年之前的那个噩梦仿佛被解锁了一样,朝自己涌来,承乾和青雀,难道历史又回到了它预定的轨迹上了吗?
将帷帽带上,她将银子留在桌上,脚步轻轻地下楼离去,方才那些人说的未必全部是真的,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让人在意,兄弟相争,得利的又会是谁呢?
刚停歇下来的雨又飘扬了起来,若水不在意地走在如雾的雨丝中,回路很是清静,她边走边思忖着,三年前,也就是贞观十年末的时候,李世民并未按照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将长孙葬于昭陵,那已经足够引起自己不安的揣测了。但那时的太极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她所无法知道的。但承乾与青雀兄弟情深绝非三言两语所能离间,更何况,青雀沉迷于经史子集,对朝政也从未显出过跃跃之意,又如何会使李世民说出那几乎是暗示易储的话来?
回到自己那个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若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低下头的时候,挂在颈间的那块玉佩便晃了出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地坐在昏暗的房子里,没有热茶热水,这里的一切都是冷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无论是她,或是长孙,她们都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耳边似乎传来当年长孙悲哀的话语:“现在我才相信了,我们真的是同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爱上谁,都不能获得真正想要的幸福。”
时间重新又回到了三年之前,昏暗的阴阳之间,若水又一次来到了那里,那个将自己带到这儿的白发老人用着慈悲却无情的声音说道:“你命数已绝,待那另一半魂魄回来,便是你们转入下一世的时候了。”
下一世,若水漠然地点了点头,生命犹如浮萍,不论是自己的还是长孙的,不,说到底,她们也还是同一个人。
老人看着她,欲言又止,有些事情,即使是世间的神灵也无法改变,更不要说是……
这时,若水看见另一个自己也来到了这里,长孙缓缓地走来,对着老者说:“你曾说过,还欠我们一个愿望。”
那老人似乎很惊讶,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你……是想……”
“不错。”长孙回过脸来面对自己,“历史既然已经改变,我们又何须为其陪葬,你还愿意回到贞观之年,继续我们的命运吗?”
若水并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怅然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而离开,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回去呢?”
“你还有牵挂的人,不是吗?”
若水下意识地反问:“你不也有吗?”
长孙淡淡地一笑,只是说:“我们的牵挂是不同的,放心,这次你回去,不会再回到长安,接下来的路,就由你自己来抉择吧。”
这时,旁边一直无语的老人忽然插声道:“你明白你要付出的是什么吗?”
长孙平静地点点头:“若水,当你再醒来的时候,将会拥有我全部的记忆,但不会再有丝毫过去的感情了。”
若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却听见老人语带悯然地说:“她用一生的情感和魂魄作为交换,换得你们在阳间的寿命,尔后,你们的灵魂将合成一体,可她的意识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为什么不是我?”若水紧紧地拉住长孙的手臂,“可以由我来交换啊。”
长孙温柔地回握着若水的手:“那里,有太多我不想面对的人和事,即使回去,必然也只是痛苦,而你却不同,请带着我们共同的回忆让长孙若水获得幸福吧,那是我所一直期盼的。”
若水看着长孙清润的眼眸中带着坚定却深沉的隐痛,仿佛也看见了自己。
长孙,那个曾经宛如夏花般的娇美,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女孩,却过早地被夺去了鲜艳的色彩,在时间的沉淀后拥有了秋天的宁静与淡定,而若水则不曾经过那些鲜活,直接走向了冷清与淡泊,分裂的半身实际在那一刻就已经融在了一起,真正的殊途同归。
掌管时空的老者定定地看了一眼长孙,接着点了点头,多年之前自己犯下的那个错误,终究将在自己的手中得以修正,只可惜,时间的痕迹永远无法消除,而命运就好像一架古老而巨大的风车,即将开始它新的轮转。
若水先失去了意识,老人对长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真正的原因,你还是没有告诉她……”
长孙轻轻一笑:“我曾说过开始是缘,结束是命,可现在,看着她替我这么走到今日,我却更愿意相信,命是可以改变的,就在我们手中。”
再醒来的时候,若水被送到了扬州的大明寺,鉴远大师或许是知道什么的,因为他从未问过自己的来历、姓氏,只是为自己张罗好了可以使她独立生活下去的一切。最初的时候,若水的心很平静,几乎没有出过山间的小院,终日沉浸在长孙的回忆和自己的过去里。直到再一次看见热闹的街市、接踵的人群时,一切宛若隔世一般,而江南的明媚一度曾让若水以为,这里将是她最终的归宿,可这样的平静或许也不能长久了。
手中的这块墨玉,是后来才在自己身上发现的,根据脑海中的回忆,那似乎是长孙从小便带在身上的,玉上铭刻着“观音婢”三个隶字,若水紧紧地捏着冰冷的玉石,是爹娘留给她们唯一的回忆,也是长孙留给自己的印痕。
长安,长孙府。
平日里一向冷静自持的长孙无忌此刻却不由得伸手抚着眉心,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对着面前的外甥女无奈道:“瑶儿,你又想要做什么?”
明瑶拉着长孙无忌的手,坐在一边,微微带着撒娇的意味道:“舅舅,答应我吧,总是闷在长安,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长孙无忌尽量不去看那张和妹妹相似的面庞,想当初,就是因为这张恳求的脸庞才让自己犯下了欺君的大罪来。“瑶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次的事,舅舅的心还悬着,要是因为这次的事也一同被你父皇给发现了,那我们一家还不都得被流放了去?”
明瑶看着似乎异常严肃的舅舅,却更是忍俊不禁道:“舅,这大唐的律法都是你编的,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就算被爹给知道了,还有舅爷替我们求情呢,难道爹真的打算把长孙家给灭了不成?”
“你说得我的头都疼了。”长孙无忌又揉了揉头,“当年也亏你想得出来,就因为担心被你父皇指婚,居然来找冲儿当幌子,我们啊,也实在是把你给宠坏了。”不过总算比起房玄龄他们还是要好上一些,听说不过才刚入门的工夫,好好的房家就被高阳公主吵得不得安宁。
“舅舅,你想,要是被父皇真的知道了,大表嫂也就不用在妾室的位子上继续委屈下去了啊。”明瑶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所以,就让我出去吧。”
“然后,等你玩够了,就去刑部看你舅舅一家吧。”长孙无忌没好气地说道,真是,好像上辈子欠了这丫头一样,什么庄重、娴静,即使在她父皇那儿也就只是偶然做做样子。
明瑶的眼中迅速蓄起了泪水,一言不发地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苦笑地看着明瑶,眉头锁得更紧,只好开口问道:“这天下那么大,你一女孩子家,舅舅又怎么能放心得下。”
明瑶见长孙无忌一松口,立刻破涕而笑道:“舅舅若是不放心,可以拨一个侍卫和懂武功的丫鬟给我啊,瑶儿答应到了一处,便一定给您写信。”
无忌微微眯起眼:“说实话,你有这打算已经有多久了?”
明瑶的脸色一变,低下头,方才还清脆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有些低闷:“从娘不在了之后,我就有这个打算了。”
室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结了起来,长孙无忌的眼中浮现着无法磨灭的伤痛,良久之后,他轻叹道:“那又是为什么呢?”
明瑶抬起泪水盈盈的眼眸,带着哭腔道:“娘都不在了,可爹又迟迟不肯把娘入殓下葬,总是说娘只是不见了。大哥为了这事已经和爹吵得不可开交,这宫里面,我还要去做什么呢,面前晃的也尽是些比我还小的嫔妃,看着就难受,还不如像以前娘告诉我们的一样,去行千里路来得舒服!”
长孙无忌伸手把明瑶揽在怀里,就像当初父亲死后,他搂着哭泣的观音婢一样,她们的脆弱只会在自己的亲人面前流露,但也只有瞬间而已。
果然,很快明瑶便擦干了泪水,抬眼道:“舅,我只是想像当初答应过娘的那样,快活自由地活着,所以……”
“那末子和兕子呢?之前,你不过才两个月没进宫,那两个一直乖巧的孩子便吵得你父皇下旨来找你入宫,如今,你这一走,可不是几个月能回来的吧,还不迟早会拆穿。”长孙无忌的语气已经轻缓了许多。
明瑶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舍,犹豫道:“即使爹知道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从前有你娘在是不会,可现在你父皇的脾气,还有谁能治得住?”
明瑶赌气道:“要是爹真的问起来,我就干脆留一封信说是我受不了他和大哥的争吵好了。”自从娘不在了以后,爹就变得易怒极了,不要说大哥,有时就连自己也受不住。
长孙无忌拍了拍明瑶的肩,罢了,若是真的被发现了,也有自己担着呢。“出门的钱物、衣服,都让人收拾好了吗?”凭着自己对瑶儿的了解,即使今天自己不同意,恐怕她早晚也要偷偷地溜出去,到时候岂不是更加危险?
明瑶扬起嘴角,娇柔地一笑:“我就知道舅舅最好了,昨夜的时候,都已经全都装在包袱里了。”
长孙无忌爱惜地看了看明瑶眼角的泪水:“打算什么时候出门,先去哪里?”
明瑶一抿嘴,微笑道:“明日一早,走水路,先去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