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念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0
|本章字节:5942字
熊克武回到东京时,正值漫天飞雪、天寒地冻的隆冬时节。
对中国留日学生而言,这个冬天异常的寒冷。因为他们遭遇到派遣国与居住国的两面夹击,心灵上承受着寄人篱下的尴尬与屈辱;他们的人格遭到恣意地侮辱,他们的尊严被人踩在脚下。
在东斌学堂学生公寓,但懋辛正起草一份传单,见熊克武顶着一头雪花站在门外,急忙放下纸笔,起身相迎,高兴地说:“锦帆兄,这么快就出师了?”
熊克武得意地拍拍胸脯说:“这世上没有我熊克武学不会的东西。”
但懋辛接下熊克武背上的包袱,笑着说:“你就吹吧,只是别把牛皮吹破了。”
熊克武一屁股坐在床边上,开口便问:“最近怎么样?”
但懋辛说:“最近很好。我们四川分会又加入了十几个新同志。黄树中他们也回来了吗?”
熊克武说:“都回来了。”
但懋辛长长地舒了口气,说:“这下我终于解放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分会的事情千头万绪,都压在我一人身上,把我累惨了。”
熊克武板着面孔说:“革命工作,怎么可以叫苦叫累呢。”
但懋辛在熊克武肩上拍了一掌,说道:“别跟我玩假正经了。只要是人,就得吃喝拉撒睡——哎,告诉你一个特大新闻。你知道吴樾吗?”
熊克武说:“知道呀,《民报》上不是介绍过他吗?安徽桐城人,光复会的骨干,写过一本名叫《暗杀时代》的奇书。其中有句话被人称作经典名言:‘今日之时代,非革命之时代,实暗杀之时代也。’”
但懋辛顿了顿,语气沉重地说:“可他最近——殉国了!就在几天前。”
熊克武“腾”地站起身来,叫道:“殉国了!几天前?怎么回事?”
但懋辛从书堆里抽出那张《民报》特刊,递给熊克武说:“你自己看吧,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在火车上暗杀五大臣。”
熊克武接过报纸,顾不上看,接着问:“他不是要杀慈禧、杀铁良吗?怎么改杀五大臣了?哪五个大臣?”
但懋辛说:“他原来是计划杀铁良的。二月出了王汉杀铁良未遂事件之后,铁良不敢再轻易出门,而且加强了警卫,戒备森严。吴樾在北京待了几个月,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后来清廷派遣镇国公载泽、户部侍郎戴鸿慈、兵部侍郎徐世昌、商部右丞绍英、湖南巡抚端方一共五个大臣,出洋考察宪政。吴樾认为,倘若这五人考察归来,帮助清廷施行伪宪政,足以麻醉人心,延长清廷的寿命。因此决定改变暗杀目标,对这五人下手。”
熊克武着急地问:“那结果怎么样呢?成功没有?”
但懋辛说:“9月24日那天,五大臣在北京东站上火车。吴樾化装成仆役,带了炸弹,混上火车。不料因车身与火车头连接的震动,使吴樾怀中的炸弹撞针引爆了火药,吴樾当场牺牲,五大臣中只有两人受了轻伤。”
熊克武沉闷了半晌,扼腕叹息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又是一个史坚如啊!真是可惜!”
但懋辛接着说:“吴樾身边的一个同志说,他先把自己弄哑了,再伺机行事。怕万一被捕后,受不住严刑拷问,供出了自己的同志。”
熊克武感慨地说:“用心良苦,大有豫让吞炭之遗风!令人钦佩。像他这样明知必死却义无反顾的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壮士。”
说话间,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懋辛急忙拉上熊克武向操场奔去。
一大群中国留学生聚集在告示牌前。告示牌上赫然写着:“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学生们议论纷纷,有的在骂娘,有的在抱怨,也有几个站在一边幸灾乐祸。
熊克武和但懋辛挤上前去。熊克武小声念道:“来日留学者需持清国公使介绍信,接受留学生的学校应安排学生住在宿舍或学校监督之民宅,禁止学生脱离学校任意租房。”
但懋辛接着念道:“限令各生于29日前呈报原籍、住址、年龄、学历等,若逾期不报,将对该生不利。”
熊克武跨上一步,一把扯下告示,撕成碎片,大声说:“什么狗屁规则,限制我自由,侮辱我人格,践踏我民族尊严!日清政府狼狈为奸,欲扼杀革命运动,置我等于死地,我们决不可束手就范。”
学生们群情激愤:“对,我们断不可接受!大不了罢学回国。”
站在边上的一个学生跳上花台,大声说:“同学们冷静!政府也是为我们的前程着想。若是成天在外面东游西荡,不安心读书,荒废了学业,将来何以报效祖国。”
熊克武几步冲到花台前,将那学生拉下台来,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你这狗奴才,也配说‘报效祖国’!你不过就是个公派留学生嘛,官府几个臭钱就把你给收买了,连人话也不会说了。要献媚邀宠,到你主子那儿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学生中有人高喊:“打他,打死这败类。”
几个学生拥上前来,揪住那学生一阵暴打。
但懋辛跳上花台大声喊道:“各位住手,打架不能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是马上联络各校同学,向当局抗议。”
熊克武说:“对,我们不能任人宰割。大家分头行动,号召全体留学生起来抗争。”
在对待《取缔规则》的问题上,同盟会内部存在着严重分歧。
秋瑾和熊克武等人认为:日本政府的这个所谓《取缔规则》,摆明了就是冲着同盟会的革命活动来的。真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下一步就该是日本人出面替满清政府“清理门户”了。既然《取缔规则》已激起了留学生公愤,为什么不借此机会跟政府当局抗争,号召大家罢学回国,至少也该组织一次声势浩大的来表示抗议。
汪兆铭、胡汉民和朱执信等人却表现得理性一些,主张先派代表跟公使交涉。他们认为:日本现有中国留学生八千多人,其中有官派的,有自费的,有倾向革命的,有看重前程的,也有无所事事、日嫖夜赌的,成员太复杂。应该给大家一个缓冲的时间。跟公使交涉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这个程序不可缺少。一方面,我们做到了有理有节,另一方面,也可以打消部分同学对当局的幻想。
朱执信说:“我们的同志正在联络各校,是一定要组织的。不仅东京的学校,京都的学校也要发动起来。当局不收回《取缔规则》,这课就要一直罢下去。至于全体回国,那是很天真的想法。并不是每个留学生都跟我们一样,为了革命而义无反顾。即使回去了,我们的革命活动就不受限制了吗?在这里,大家还可以抱成一团,回去以后,到处都是清廷的爪牙和鹰犬,我们能有多大作为?所以我认为,我们应当忍辱负重,不可因噎废食。”
熊克武对此说法大不以为然,情绪激动地说:“照你这么说来,我们每天在这里发发传单,开开会,再发表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清政府就垮台了,革命就成功了?”
朱执信平静地说:“锦帆小弟啊,革命是一件大事业,不可急功近利,不可求速成。正如陈天华兄所说,我们从前搞的是‘英雄革命’,今后应当从事的是‘国民革命’。到了绝大多数的同胞都认识到革命的意义,有了革命的需要时,振臂一呼,天下响应,何愁革命大功不成,何愁清廷不灭!”
熊克武站起身来,边走边说:“那你们就慢慢等吧,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