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贵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7
|本章字节:8580字
陈三川第一次参加真枪实弹的战斗就是在这一次。
郑秉杰的游击队是个小游击队,担负的任务是同另外三支游击队一起在湘红甸打伏击。郑秉杰布置任务的时候,刘锁柱的脸都吓白了,他参加游击队可不是来打仗的,前些日子虽然苦一点,好歹脑袋还在,现在猛不丁地听说要开到湘红甸战场去跟鬼子打仗,肠子立马就揪成一团。郑秉杰讲的是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清楚,脑子里一个劲儿琢磨怎么办。想来想去,三十六计走为上,不跟他们玩了。
瞅个冷子,刘锁柱捂着肚子离开了训练场,假装解手,钻进了毛竹林,正在东张西望,冷不防背后一个硬梆梆的家伙顶住了腰眼。刘锁柱骇得魂飞天外,赶紧把两只黑乎乎的爪子举起来,上牙磕着下牙,结结巴巴地说,长官,太君,饶命啊!
这时候听见背后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喝道,开小差,枪毙!
刘锁柱听出来了,原来是陈三川。刘锁柱快要跳出来的心这才收回去一半,扭过脸来说,啊,是三川兄弟啊,哥哥我哪里是开小差,我拉稀!
说着,往上哈哈腰,顺手一扯,抽掉系在腰间的麻绳,大腰裤子便猪大肠子一般堆在地上,再往下一蹲,便扑扑通通地放出一股恶臭。说来也是蹊跷,他说拉稀,就当真拉稀了。刘锁柱一边拉一边在心里骂,这个小杂种,人小鬼大,原来他在监视自己呢。
陈三川见刘锁柱当真拉稀了,捂着嘴一跳老远,嚷道,真臭,吃独食,屙驴屎!
刘锁柱说,滚蛋,你个小毛孩子懂个屁,驴屎才不臭呢,人屎最臭。可是俺们天天吃芋头干麦麸稀饭,人屎跟驴屎也差不多,不臭。
陈三川手里抱着一根训练用的木头枪,仍然对着刘锁柱,眯缝着小眼睛说,刘锁柱,你就是要开小差,拉稀你为啥不到茅房去?我一看你的样子就像开小差。你开小差我就枪毙你。
刘锁柱说,我开你奶奶的差,我拉稀,你眼睛瞎了鼻子也瞎了吗?
陈三川放下木枪,盯着刘锁柱说,你不要嘴硬,你开小差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要是敢离开这片毛竹林,叭,你的脑袋就开花了。
刘锁柱拉完,毛竹叶包着石头把屁股揩了,提上裤子,左一下右一下系了活结,冲陈三川做了个鬼脸说,我干吗要开小差啊,我还等着战场上立功好当你爹呢?
话音刚落,他的脑门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家伙。陈三川的弹弓打得很准,不偏不倚,正中眉心。刘锁柱一阵晕眩,差点儿没有昏过去。陈三川绷着弹弓说,刘锁柱,给你自己两耳光子
刘锁柱说,小杂种,你敢打革命同志?我找郑队长告你!
话没说完,只觉得右手一阵钻心的疼痛,又挨了陈三川一家伙。好汉不吃眼前亏,刘锁柱二话不说,抡起巴掌,左一下右一下连扇自己六个耳光子,哭丧着脸喊,三川兄弟,三川爷爷,你是我的爷爷行了吧,别再打了,你把我打伤了我怎么去跟鬼子打仗啊?
游击队向湘红甸开拔的时候,陈三川被强行留下了。看管他的是江碧云和另外两个游击队员,一个是在前不久除奸战斗中负伤的马建科,正经的老红军,游击队的教官。还有一个是伙夫万寿台。
队伍开拔了,陈三川又踢又闹,要跟着走。黄寒梅说,让他去吧,这孩子像个土匪,没准能派上用场。
郑秉杰说,黄大姐你不要胡来,我们这是去打仗,不是儿戏,带个孩子像什么话!
可是陈三川闹得厉害,把万寿台的手背都咬开了。最后还是马建科起了作用,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把陈三川的胳膊抓过来啪啪摔了两下,陈三川的两只胳膊就像面条一样耷拉了下来,不仅不能抓人了,腿也站不直了。
湘红甸战斗是在第二天早上打响的,游击队第一次跟鬼子面对面,难免紧张。郑秉杰一个劲儿地喊,不要慌张,没有命令不许开枪!
黄寒梅此前参加过一次除奸战斗,有了那次经验,她就算老兵了,这次要沉稳得多。刘锁柱就趴在她身边,手里的几棵手榴弹被他攥出水来了,还不时地问,黄大嫂,鬼子会不会爬山啊,万一我不行了,你可得救我啊!
黄寒梅厌恶地说,就你的命值钱?你不要胡乱鼓捣手榴弹,当心把线拉出来了!
小晌午时分,果然有鬼子进入到伏击圈里,郑秉杰和刘汉民等人不看敌人,只盯着自己人,怕他们乱开枪。好在大家都还算听话。
第一枪是主阵地打响的,一群鬼子在右边的山下受到阻击,慌不择路地向这边涌了过来,郑秉杰眼看时机成熟了,这才下令开打。
顿时,山谷里枪声大作,十几条汉阳造,二十几条鸟铳,三十多颗手榴弹一齐向山下雨点般泼去。刘锁柱找到了感觉,一口气扔了三颗手榴弹,自己的扔完了,又帮着把黄寒梅的也扔了,扔得小褂子都汗透了。
战斗打了不到二十分钟,这边的鬼子死的死跑的跑。右边主阵地传来命令,让郑秉杰的游击队向北兜屁股追击。刚刚追到二道山的山梁,路边闪出一个人影。黄寒梅一看,脑袋顿时就大了,原来是陈三川。陈三川肩膀上扛着两支步枪,一支是三八大盖,一支是中正式。陈三川的手里还拎着一支王八匣子,盒子枪啊!
后来才知道,陈三川的胳膊被马建科点了穴,等游击队走远了,马建科又给他解了。这小子趁人不备,兔子一样钻进毛竹林,一直追到湘红甸。但是他多了个心眼,并没有去游击队的阵地,而是爬到一颗老松树上,在一边等着。战斗打响之后,鬼子狼奔豕突,其中有一个散兵正好钻进陈三川栖身的松树前面,陈三川绷起弹弓,打个正着。这是一个伪军,挨打后失魂落魄,就地卧倒,陈三川从树上凌空跳下,将伪军砸伤,接着就骑了上去,用石头将这个伪军解决了。有了一支枪之后,陈三川正要去找游击队,又看见一个鬼子和一个伪军在半山腰逃命,他一枪一个,基本上没有费太大的事。
这次战斗之后,陈三川终于成了游击队一名正式队员。
骡马队从陈秋石身边走过的时候,陈秋石正在漳河峪的土岗子上接受采访。旅部有个文工团,文工团的团长兼编导廖添丁是个大笔杆子,同旅长成城私交甚密,文工团的任务,陈秋石是不敢马虎的。
跟廖添丁一起来的,除了两个白面书生,还有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子,知道陈秋石的部队打了一个精彩的胜仗,丫头们都很兴奋,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围着陈秋石问这问那,弄得陈秋石心猿意马。好长时间没有接触女性了,况且还是一群桃花般灿烂的女孩子,陈秋石冷不丁地就想到了黛玉和晴雯。不,她们比黛玉和晴雯更让他有实实在在的感觉,特别是那个叫梁楚韵的女孩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显然还是个主笔。梁楚韵坐在他的对面,手里夹着铅笔,眼睛格外明亮,陈秋石三心二意地介绍着战斗经过,她就支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一点儿没有顾忌,眸子里闪动着无邪的惊喜。陈秋石很不习惯被女孩子这样肆无忌惮地直视,眼睛不时地回避着,向外飘散。突然就看见一队骡马从漳河桥头稀稀拉拉地过来了,原来是旅部供给处来收缴战利品了。
陈秋石说,行了,战斗经过就是这些,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梁楚韵说,那后来呢?
陈秋石说,后来的事情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水上大队最终没有逃出我们的手心,咔,掉进我们的伏击圈了。
梁楚韵说,陈营长,听说你擅自改变战场……
陈秋石说,不是擅自改变战场,是临机调整战术。
梁楚韵嫣然一笑,明眸皓齿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让陈秋石心里又是一阵感慨。梁楚韵说,对,是临机调整战术。不过,听说你顶住了很大的压力,承担了很大的风险,是不是这样啊?
陈秋石说,打仗嘛,没有压力还行?风险嘛,打仗就是风险的艺术。敢于冒险,善于冒险,化险为夷,这是指挥员必须具备的能力。
梁楚韵兴奋地说,太好了,陈营长,你说得太精辟了!
陈秋石说,对不起,我还有点事,剩下的问题你们找郑教导员和连队的同志谈行不行?仗是大家一起打的,我个人没有什么可说的。
说完,起身要走人,眼睛仍然盯着骡马队。
梁楚韵说,陈营长,我们还没有谈完,我们的问题还有很多呢。
陈秋石已经顾不上她了,老远冲着骡马队喊,老吴,你们这是干什么?
吴东山从骡马队里跑过来,两手作揖,满脸堆笑说,恭喜恭喜,老陈,打得好啊!你打了胜仗,我也发了大财!
陈秋石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吴东山说,我还能干什么?打扫战场呗。一共缴获了十一匹骡子,十六匹马。
陈秋石站着没动,瞅着逶迤而来的骡马队,问吴东山,老吴,你打算把这些骡马弄到哪里去?
吴东山被他问愣住了,张张嘴说,那还用问,弄到供给部统一分配……啊,我想起来了,我差点儿忘了一件大事。吴东山一拍脑门,朝骡马队吆喝了一声,老锅,把一队给我拉到这边来。
那个叫老锅的老兵应了一声好咧,往前跑了几步,不多一时就牵了五匹骡马过来。梁楚韵在陈秋石的旁边问,陈营长,你是要马吗?
陈秋石笑笑说,是啊,你懂马?
梁楚韵说,不懂。但我会看长相。
陈秋石说,好,一会儿你帮我掌掌眼。
这五匹骡马一看就是选出来的,高大健壮,器宇轩昂,虽然成了俘虏,却没有卑琐的样子。吴东山说,老陈,你选吧,我倒是要看看你的眼力了。
还没等陈秋石表态,梁楚韵便指着中间的一匹高头大马说,我看这匹好。
陈秋石回头问,说说,好在哪里?
梁楚韵说,个头大,膘肥,威风。
吴东山说,姑娘好眼力,这是挑给旅首长的,不过,陈营长是漳河峪战斗的功臣,你要是喜欢,就把它留下。
陈秋石淡淡一笑说,还是给旅首长吧。
梁楚韵说,我明白了,你是不想太招眼了。那我建议你选这匹。
陈秋石说,啊,有点意思,你说说,这一匹有什么特点?
梁楚韵围着那匹枣红色的骡子转了一圈说,皮毛光滑锃亮,说明健康。肌肉发达,说明有力。腿长,跑得快。
吴东山说,哎呀,没想到你这个女秀才还是个相马的伯乐呢,我跟你说实话,这是准备送给师首长的,没准它会伺候刘伯承,要么就是邓小平。
陈秋石点点头说,是匹好马。老吴,我要是把它留下,你舍得吗?
吴东山脸皮一紧说,你要是把旅首长的那匹留下,我啥话都不说。可是这一匹不行,我欠师部黄部长一个情,我想拿这匹马去抵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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