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贵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8
|本章字节:8330字
袁春梅说,那好,我请求这个任务。
韩子君说,你新来乍到,情况不熟,行吗?
袁春梅说,虽然还没有报到,但我已经是三团的副政委了,我处理好这件事情再去报到。
韩子君当时没有表态,以后征求赵子明的意见,赵子明沉吟了很长时间才说,袁春梅这个同志原则性强,但是个性也强。她出面处理这件事情,无非是两种效果,一是她能说服,抑或是压服对手,使事态向好的方面发展。第二种结果,火上加油,忙里添乱,三下五除二就把陈三川打发了。
韩子君听赵子明这么一说,又犹豫起来,但此时袁春梅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详细地调查了陈三川从军以来的表现,擦枪走火事件的前后经过,胸有成竹,踌躇满志,要求韩子君立即致函二一二师,言我部即将陈三川押到,公审之前,请派出代表,双方就公审程序和内容进行磋商。
韩子君前思后想,采纳了袁春梅的提议。韩子君的想法是,死马当着活马医,谈判总比不谈要好,如果通过谈判峰回路转,那就谢天谢地了。
袁春梅受领任务之后,就回到住处紧锣密鼓地准备了。因为还没有到三团报到,她暂时借住在杜家老楼的后花园里,这里实际上是韩子君特意为陈秋石安排的“官邸”,因为陈秋石最近一直在野外勘察地形,袁春梅就带着警卫员暂时住进来了。
杜家老楼是一个外逃地主的庄园,南下干部团到达之前,韩子君指示原先住在这里的警卫排搬出去,把这个地方腾给陈副司令。特务营的营长刘大楼当时还有点不情愿,发牢骚说,警卫排在这里,可以就近保护前院的支队首长,陈副司令就一个人,干吗要占这么大一个花园啊。这话是当着韩子君的面说的,当时就挨了韩子君一顿训斥。韩子君说,陈副司令是战术专家,要绝对保证他休息,这是战争的需要。刘大楼说,可是我们的警卫排搬出去了,陈副司令的安全也得不到保证了。韩子君说,搬出去不等于离开,你的那个警卫排,一个班放在前院,你带两个班,给我搬到后花园外面的平房里,两个角各住一个班,轮流警戒。保护陈副司令就是保证战争胜利,听明白了没有?
刘大楼胸脯一挺说,听明白了。
没有办法,刘大楼只好带着两个警卫班鸡飞狗跳地搬到院墙以外,搬进去才知道,院墙外面的房屋过去是杜家老楼仆人住的,里面烟熏火燎黑古隆冬,一圈子都是马粪牛粪的味道,都快冬天了,苍蝇蚊子还黑压压的。刘大楼给自己选了一个稍微干净点的房屋,指挥几个战士用土坯垒了一个篱笆床,铺盖卷子往上一扔,躺下来就骂,什么狗屁副司令,人还没来就折腾老子,老子就不相信你有三头六臂!你要是把淮上州打下来,老子也认了,可是你行吗?
刘大楼骂这话已经二十多天了,无端挨骂的陈秋石却连杜家老楼后花园的门坎也没有踏进一步,他除了在野外露宿,即便回到支队部,也是吃住在作战室里。
倒是便宜了袁春梅。袁春梅也不领情,住进来之后也骂,陈秋石,还真的成了军阀,抗战这么艰苦,他还给自己弄了个后花园,真是资产阶级的公子哥啊!
公审陈三川的消息弄得沸沸扬扬,杨邑却在心里嘀咕,不就是一个擦枪走火事件吗,就算是故意走火,也不过是个人恩怨,干吗要搞公审啊?还吆喝了一些记者,搞得乌烟瘴气的。
事件发生后,军械处长任法兰也在会上提议,家丑不可外扬,两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集中精力对付松冈大佐。章林坡说,什么叫家丑?制造事故打死我军官,这是个信号,今天他可以杀我的军官,明天他就可以打我的部队。现在抗战形势日渐好转,他们就挑起事端,一旦抗战结束了,他们就该掉转枪口了。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抓住这个机会,举行公审,杀掉行凶者,让全国都知道这件事情,把他们搞臭,将来即便发生冲突,我们也能掌握舆论的主动权。
因为章林坡有了这个想法,所以那些主张“内部消化”的军官就三缄其口,静等事态扩大。
这天章林坡和杨邑正在作战室里议事,参谋送来韩子君的亲笔信,章林坡看完,随手把信扔在旁边的茶几上,轻蔑地笑笑,对杨邑说,看看,淮上支队又要耍花招了,要谈判。死尸一具,铁证如山,谈什么?
杨邑拿过信,瞅了两眼说,既然铁证如山,谈谈无妨。人家已经提出来了,不谈说明我们心虚。再说,杀人不是目的,维护统一战线才是目的,通过谈判,或许可以摸摸他们到底有多少诚意。
章林坡说,依你之见,这件事情有多少胜算?
杨邑说,杀一个陈三川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杀,什么时候杀。杀了一个陈三川,从眼前看,我们也许会在舆论上赢得一些主动权,可是长远地看,我们同淮上支队的联合战线就会受到影响。淮上支队的官兵大部分来自乡村,境界低下,心胸狭窄,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如果我们杀了陈三川,激起淮上支队的仇视,在抗战中离心离德,甚或以邻为壑,那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章林坡在作战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说,老杨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不是大道理。自古天下,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星移斗转,时事难料,我们不能心存幻想同他们永远同盟,这个思想不仅我们这些高级军官要有,下层官兵也要明白。再者,松冈大佐发动的冬季攻势,可以说是强弩之末,最后挣扎而已。这次应变,我就是要把老韩他们推到一线,他同仇敌忾也好,知耻后勇也好,破釜沉舟也好,反正我就是要把他逼上梁山,让他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杨邑闷起脑袋,把韩子君的那封信拿起来又看了半天说,如此说来,那个陈三川非杀不可了?
章林坡回到沙发上坐下,笑笑,笑出了几分阴冷的气息,老杨,你说呢?
杨邑没有表态,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幅作战示意图发愣。
章林坡说,杀人祭刀,势在必行。
杨邑说,这件事情,我不再发表意见。
章林坡脸皮一变说,那不行,你还是跑不了干系。老韩不是送信来要在公审前谈判吗?你去跟他们谈。
杨邑半张着的嘴巴半天没有合拢,站起来说,师座,这恐怕不妥。
章林坡说,有何不妥?你是有名的主战派,在韩子君部有很高的声誉,又是陆军大学的高才生,知书达礼,你去谈最合适。
杨邑说,我这个人一向不善言辞,况且对这件事情本身就持消极态度。我去谈判,要是被人钻了空子,恐怕偷鸡不着还蚀把米。还望师座慎重决策。
章林坡手指敲着茶几说,你不要推托。什么不善言辞?只要你不跟老同学离心离德,只要你想把这件事情做成,就没有做不成的。
杨邑说,我还兼着司令部的副参谋长,眼看松冈的冬季攻势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作战防务迫在眉睫啊!
章林坡摆摆手说,攘外必先安内,杀掉陈三川,就是眼下的头等大事。不杀陈三川,我部士气难振,战则无力。
杨邑明白了,章林坡是打定主意避战了,而一门心思要把杀陈三川作为砝码,作为避战的由头,实在是用心良苦。
袁春梅是在调阅陈三川的材料之后,才发现这个小子原来是一员难得的斗士。胭脂河战斗,湘红甸战斗,妃子岭战斗,三十铺战斗,几乎在每场战斗中,这个半大橛子都有出人意料的表现。闭上眼睛,她似乎能够看见那个未曾谋面的少年,赤足垢面,衣不遮体,就像一条勇猛的野兽,在日军的枪林弹雨里,在大刀横飞的山坡上,在荆棘密布的丛林里,上窜下跳,左右开弓,一次次躲过了死神的追逼,一次次把大刀砍向敌人的头颅。
两行热泪从袁春梅的脸上滚下,落地有声。袁春梅对自己说,一定要把他救下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赴汤蹈火。
约定的谈判时间到了,可是陈三川还是不见踪影,韩子君雷霆震怒,派出骑兵排星夜飞驰,把郑秉杰给接到了杜家老楼。
郑秉杰半夜出发,晌午到达,先是在司令部门前见到了赵子明,知道这是新来的政委,便急着要汇报情况。赵子明说,你们先不要急,我带你们去见司令员,他这几天为了陈三川的问题,嘴角都起泡了。
郑秉杰说,我们三团给首长添乱了。
赵子明引着郑秉杰到支队作战室门前,参谋先行一步去通报了,韩子君那当口正在听袁春梅的汇报,猛听说郑秉杰到了,一下子就从板凳上跳了起来,迎着惶恐不安的郑秉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训,你是怎么搞的,你把陈三川给我搞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影子?
郑秉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说,我三天前就让他出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还没到。
韩子君问,是谁负责押送的?
郑秉杰说,没有人押送,他自己来的。
韩子君一听脑袋都大了,凸着眼珠子问郑秉杰,你说什么,你让他自己来的?
郑秉杰心虚地说,是的,部队忙着反扫荡,我抽不出人手。
韩子君半天没说话,看着郑秉杰,突然一拍桌子说,郑秉杰,你要对这件事情负完全责任,这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
郑秉杰木然站立,一言不发。
赵子明在里面招呼说,郑团长,进来说吧。
郑秉杰亦步亦趋,进了权当作战室的祠堂正房。赵子明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袁春梅同志,以后她就是你们三团的副政委了,负责三团的政治工作。
郑秉杰瞥了一眼韩子君,举手向袁春梅做了个欢迎的动作,袁春梅微笑致意,彼此就算认识了。
韩子君余怒未消,痛心疾首,两只手一上一下往桌子上拍着说,啊,我总算明白了,陈三川擦枪走火,确实是有意所为,而主谋就是你郑秉杰郑团长。你别有用心,破坏抗日统一战线,你惟恐天下不乱,你公报私仇,你玩弄权术,你授意部下胡作非为。你这是对革命的犯罪啊,你这是置我淮上支队的声誉诚信于何地啊!郑秉杰郑团长,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郑秉杰说,韩司令,听我把话说完,我们应该相信陈三川……
韩子君刷地一下掏出手枪,咔嚓一声就把子弹推上了膛,吓得参谋和警卫人员脸都白了,但是没有人敢上前。韩子君舞者手枪说,郑秉杰,你现在知道我想干什么了吧,我想枪毙你!
郑秉杰脸皮僵硬地说,我有责任,愿意接受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