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贵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7
|本章字节:8504字
陈秋石调来了骑兵排。骑兵排过去的任务主要是警卫和送信,在华北平原上实施冲锋作战缺乏经验,第一轮冲锋遭到敌人步兵的射杀,很快就被堵回来了。再往后,骑兵在马背上拼命抽打,马就是不动,就像运动员练习助跑一样,跑了几步,又退了回来,不仅是人,连马也学会了观望。
陈秋石在指挥所里举着望远镜急得跳脚,忽然一下扔掉了望远镜,朝赵子明吼了一声,调机关枪,给我压制!
赵子明还没有回过神来,陈秋石已经冲出指挥所,从马夫手里接过缰绳,人刚跳上,老山羊一声长鸣,红鬃骤然竖起,犹如一道彩虹,横空出世,疾如流星,箭镞一般向嵩山高地西侧冲去。那边的骑兵排远远看见老山羊驮着陈秋石冲了过来,精神为之一振,那些踌躇不前的战马有了榜样,也都扬开四蹄,跟在老山羊的后面,暴风骤雨一般冲向西侧无名高地。
赵子明在指挥所里组织三挺机关枪压制敌人火力,眼看老山羊一马当先,由于奋力扑跃,马的身体和前后长腿,几乎拉成了一条弧线,根本看不见马蹄落地的瞬间,它一直在飞翔,飞翔……而马背上的陈秋石,也似乎忘记了他是指挥员了,高举战刀,在阳光下挥舞出一道又一道闪电,旋风般地冲向西侧无名高地。高地上的敌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舞蹈般的攻势惊呆了,茫然不知所措,等他们清醒过来,脑袋已经搬家了。
这次战斗,是陈秋石身先士卒为数不多的一次,也是老山羊参加八路军之后初露锋芒的一次。
以后总结战例的时候,成旅长对赵子明说,你知道临城战斗你们是怎么取得胜利的吗?
赵子明说,老陈当机立断,指挥有方啊!
成旅长说,哈哈,你太高看陈秋石了。我告诉你,临城战斗的胜利,得意于一个傻子遇到了一个更傻的家伙,所以次傻的那个家伙胜利了。
赵子明说,临城战斗,毙伤敌人一百六十多,我方伤亡四十不到,这应该是一个很大的胜利,首长为什么还说我们傻?
成旅长说,傻就傻在嵩山高地上留下的那一个排,为什么不是一个连,为什么不是两个连?留下一个排的兵力就想造成主力固守的假象,这太冒险了,这就是犯傻。一个排的兵力和鬼子死缠烂打,鬼子居然没有识破,那就更傻。现在我算发现陈秋石用兵的弱点了,心软,舍不得部队,怕伤亡。
赵子明说,只有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啊!旅长说他怕伤亡,可是他自己在紧要关头单枪匹马冲出去了,他那一冲不要紧,整个骑兵排都上去了。
成旅长笑笑说,是啊,陈秋石他做的没错,整个战例我研究了,当机立断,转移战场,以空间换时间,以点带面,中心开花,突发的灵感得到的效果如此圆满,也不愧是战术专家啊!
赵子明说,我一直没有搞清楚陈秋石的病是真好了还是假好了。
成旅长说,我也搞不清楚,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但是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他的病情至少在向好的方向转化。
赵子明说,我现在真有点掌握陈秋石用兵的特点了,这的老是考虑后路。
成旅长沉吟片刻说,这也无可厚非,退路在,胜算在啊!
黄寒梅的一条腿残疾了。上级指示,把她送回东河口养伤。郑秉杰找黄寒梅谈话说,黄大姐,你也是老革命了,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我再向韩司令员反映。
黄寒梅说,明摆着的,我舍不得离开队伍。
郑秉杰说,可是你的腿行动不便,部队要行军打仗。
黄寒梅说,这个我知道,可我还是割舍不下。
郑秉杰说,是不是不放心三川?三川还是个孩子,我看干脆跟你一起回东河口算了。
黄寒梅摇摇头说,不可能了,这孩子的性子我知道,他这一辈子是离不开打仗了。说不担心不是真话,他的爷爷奶奶临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让他读书,当个有学问的人,哪里想到东洋鬼子打来了,这孩子学问没有长进,打仗却打出瘾来了。我不知道他爷爷奶奶黄泉之下会不会怪我。
郑秉杰说,你放心,我们一定把三川培养成人,等有了适当的机会,我会把他的经历告诉他的。
黄寒梅说,郑队长,是人都有私心,我不能对你隐瞒。三川这孩子性子野,留在队伍上,我最怕他逞能,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了。
郑秉杰说,我只能跟你保证,尽量管住他。可是,你是知道的,这孩子自己的主张硬得很,把他留在队伍里,我的压力也很大。
把黄寒梅送下山的前一天,郑秉杰找三川谈话说,三川,你娘腿上落下残疾了,往后恐怕就不能留在队伍上了,你有什么打算?
陈三川说,把我娘留在队伍里跟万大叔烧锅也不行吗?
郑秉杰说,组织上另有安排,你娘回到东河口,还有革命工作。
陈三川眨眨眼说,那就按照组织的安排呗。
郑秉杰说,如果我们安排你跟你娘一起回东河口,参加地方的抗战工作,你干不干?
陈三川连想都没想就说,不干。
郑秉杰问,为什么?难道你不愿意和你娘在一起?
陈三川说,我想和我娘在一起,可是我更愿意跟鬼子打仗。我是革命军人了,我不能只跟我娘在一起。
郑秉杰说,嗬,口气不小,老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还没有娶媳妇,就不要娘了?
陈三川说,张先生,啊不,韩司令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先国后家,丈夫所为。
跟娘儿俩都谈过话,郑秉杰真的犯难了。这个三川,人小鬼大,过去黄寒梅在队伍里,好歹有个约束。黄寒梅离开了,这小子就像脱缰的野马,万一牺牲了,他真的没法面对黄寒梅。郑秉杰为难了一个晚上,终于有了主意。
第二天早上,郑秉杰让陈三川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着他一起送黄寒梅下山。郑秉杰说,送你娘到东河口之后,你还得跟我到杜家老楼分区司令部去开会,来回要五天,把你的东西都带上。
好在陈三川没有什么东西,就两身换洗的衣衫,一身是他娘过去给他缝的,一身是马秋分做的半制式的军装。陈三川这天穿的是军装,腰里扎着皮带,肩上扛着一支小马枪,腰里还挎着盒子枪,俨然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了。只不过,他的屁股后面还别着弹弓,流露出了他的孩子气。
天气很好。山道弯弯,清晨的阳光从树林的缝隙里筛下来,满地都是金灿灿的。大别山的竹林就像海一样,从这山看那山,如烟似云,群峰叠翠。
路上,陈三川显得兴致勃勃,丝毫没有离别的伤感,遇上斑鸠,就从屁股后面摸出弹弓,还没有走出西华山,就打了六只斑鸠,说是要让他娘带到东河口,炖烂了补身子。
黄寒梅走一路哭一路,哭得陈三川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娘你怎么老是哭?你是参加地方抗战工作,又不是上刑场,有什么好哭的?
陈三川一说,他娘哭得更凶了,眼泪叭叭哒哒往下掉,哽咽着说,三川,往后你可得听领导的话,不能由着性子来。
陈三川说,这个我知道,一切行动听指挥。
黄寒梅说,遇到战斗,没有把握不要蛮干。
陈三川说,我从来不蛮干,我百战百胜刀枪不入。
黄寒梅说,儿啊,哪有什么刀枪不入的事情啊,你可别信说大书的那一套,子弹是不长眼睛的。
三川不高兴了说,娘,你这话不对头,大书也是韩司令给咱讲的啊,韩司令能给咱说瞎话?
黄寒梅说,韩司令唱的是古书啊,古人的事情哪能当真?
陈三川拉下脸说,你是教我退缩吗?我打仗只会往上冲,绝不会贪生怕死。
黄寒梅被儿子说得哑口无言,只是抹泪。
这一路上,郑秉杰和另外两个抬担架的战士很少说话,快到东河口的时候,郑秉杰对班长王实发说,到了三石条,那边就有接应的同志。我和三川就不往前送了。三川,跟你娘说几句话,道别。
三川走到黄寒梅的担架旁说,娘,你安心养伤,等着我们打胜仗的好消息。
黄寒梅的眼泪呼啦一下又出来了,她含泪笑着说,好,儿啊,你一定要记住,不能蛮干。
陈三川说,娘,我记住了,你就放心吧!
黄寒梅望着郑秉杰说,郑队长,三川就交给你了,全靠您关照了。
郑秉杰说,黄大姐,你放心。三川年纪太小,不适合在游击队里干,我已经决定了,让他到支队给首长当勤务员,一来可以学点东西,二来在高级机关,也相对安全一些。我这次去开会,就带他报到,等他长大了再回到战斗部队。
黄寒梅差点儿从担架上滚了下来,要给郑秉杰磕头,郑秉杰伸出双手架住黄寒梅的胳膊说,黄大姐,你这是何必,我们都是革命同志,老战友了。
黄寒梅说,郑队长,我黄寒梅来世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郑秉杰说,怎么能这么说?这不像革命同志说的话。
黄寒梅说,我这个当娘的,要说真话啊!三川,三川,你过来,娘还有话要对你说。
可是喊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回答,就在他娘要给郑秉杰磕头的那会工夫,陈三川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嵩山高地战斗,使陈秋石再度成为百泉抗日根据地的风云人物。这次成旅长吸取了教训,没有让陈秋石大红大紫,只是让他回到二团,继续担任副团长兼参谋长,除了日常的训练和军务,还给他增加了很多工作量,譬如负责教导团的战术授课,负责给参谋作标图示范,负责整理战术教材的修订等等。
陈秋石忙得不亦乐乎,只要不让他闲下来,他就很少犯病。后来从总部来了个医疗队,里面有个洋大夫叫诺尔曼,成旅长让赵子明带着陈秋石去见诺尔曼,诺尔曼提了一些问题,陈秋石回答得还算明白。诺尔曼说,这个患者没有太大的毛病,只是有一点抑郁症状,可能精神上受到过什么刺激,这种病人人都有,只不过轻重不同而已。尽量在敏感问题上分散注意力,避免情绪大起大落,久而久之,不治自愈。
赵子明闻言大喜,向成旅长如此这般汇报了,成旅长说,那就让他继续搞战术研究,尽量让他多参与战斗指挥。
安排是这样安排了,但成城还是不放心,像陈秋石这样的同志,让他指挥打仗对于治疗他的病的确有益无害,但是也不能总让他指挥打仗啊。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在中国大陆的兵力只减不增,八路军采取打持久战的方针,尽量避免与敌大规模决战,在这样的背景下,成旅长也没有办法搞到很多的仗来让陈秋石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