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居心何在(2)

作者:徐贵祥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8

|

本章字节:7840字

趁这当口,刘锁柱像猴子一样上窜下跳,躲避着子弹,拿步枪刺刀一阵猛戳,戳弯了一把刺刀,又跳下车子从地上拣起一把三八大盖,足足戳了有十多分钟,然后跳下车,神气活现地向袁春梅报告,副政委,龟孙里面是船,是小筏子,铁皮的。


袁春梅率领三团五连六连在长岭山同日军辎重部队血战的时候,陈三川在指挥所里急得团团转。他现在的身份是陈秋石的马夫,可是除了喂马,他几乎没有别的事情。韩子君给他交代的任务是保护陈副司令的安全,实际上就是给陈秋石当警卫员,这个差事陈三川当然不会满意。


他更不满意的是陈秋石的作派。陈秋石不像他熟悉的那些首长,陈秋石的脸多数时间都是板着的,不爱说说笑笑,而且陈秋石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没有人敢靠近。


陈三川给陈秋石当马夫之后,陈秋石跟他有过一次简短对话,陈秋石问,陈三川,你知道为什么让你给我当马夫吗?


陈三川眯缝着小眼睛说,知道,国民党要罢官,不让我当连长了。


陈秋石笑笑说,这个原因只占一半。还有一半,我先不告诉你。我听说你是一个很勇敢的战士,每次打仗都是冲锋陷阵,这固然好。但是我也要告诉你,作为一个指挥员,光勇敢是不够的,指挥员打仗不能只靠手脚,而要靠脑子。说实话,我也不认为身先士卒就是指挥员的优点。在战斗中,除非紧急情况,我们一般不提倡指挥员亲自上阵,一支部队如果还有一个战斗员存在,指挥员就应该活着履行他的指挥职责,在任务没有完成之前,指挥员如果先被打死了,那是要影响战斗胜利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三川望着陈秋石不吭气,他感觉到陈副司令的想法有点奇怪。


陈秋石说,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听说你的战斗积极性很高,这当然是值得提倡的。但你要知道,战争并不仅仅为了杀戮。我常常讲,三流的指挥员被敌人消灭,二流的指挥员消灭敌人,一流的指挥员既不消灭敌人,更不消灭自己。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陈三川的小眼睛睁开了,阴沉沉地盯着陈秋石,他确实不是很明白陈秋石的话,想了半天才说,难道我们让敌人自己找死?


陈秋石笑笑说,有点意思了。最会打仗的指挥员,会避免两败俱伤,通过战术手段,把敌人逼上绝路,让他缴械投降。古人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战争最高境界。


陈三川说,听懂了一点,可是不打行吗,不打他不怕你,怎么会投降?


陈秋石说,对了,打也是要打的,只有先打,而且打得水平很高,他才怕你。光怕你还不行,你要是奢杀成性,他不敢投降你,他只好跟你拼到底,那就会两败俱伤,你就是胜利了,也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说要恩威并施,他不仅怕你,还佩服你,才有可能真心投降。


陈三川说,陈副司令,我现在是马夫了,你给我说这些没有用。


陈秋石说,糊涂,我说的这些话,对你有大用处。你现在是马夫不错,可是等你把马养好了,我们自然还会叫你去带兵。你慢慢琢磨吧,有些道理,恐怕要琢磨一辈子。


这以后,陈副司令就再也没有跟他和风细雨地说过话了,陈秋石忙得很。


后来就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有一次陈秋石去司坡店检查防务,已经上马了,又从马上跳下来,背着手绕马转了两圈,左看右看不对劲,黑着脸问陈三川,我的马屁股上怎么会有伤痕?


陈三川吓坏了,眨巴眼睛回答说,遛马的时候,被蛇惊了,狂奔,我驾驭不住,就抽了两鞭子。


陈秋石狐疑地看着陈三川说,是吗,是这么回事吗?


陈三川说,就是这么回事。不信你问它自己。


陈秋石冷笑一声,没再说什么,上马走了。


从司坡店回来,陈秋石把马交给陈三川的时候说,陈三川,如果我的马再让蛇惊了,你得把那条蛇抓来。你知道吗,赵政委喜欢吃蛇肉。


此后几天,马屁股上再也没有伤痕了。


陈三川隐隐觉得,这个陈副司令并不喜欢他,尽管陈副司令也说过赞扬他的话。有了机会,他还得回到战斗连队去,哪怕当个战士,也远胜过当这个卵子马夫。


机会终于来了。在指挥所外面,陈三川亲耳听见了袁春梅在电台里向陈秋石报告的声音。陈秋石接到袁春梅的报告后,让冯知良把所有的参谋人员都集中在指挥所,陈秋石说,现在情况已经明朗了,日军此次行动,完全如我所料,先以步兵集结,佯攻我西华山,以吸引我淮上州主力,其战役目标实现后,日军突然南下西行,意在奔袭紫阳关附近军事目标。


祁深奥说,陈副司令,日军主力已经进入西华山腹地,此处离紫阳关一百八十里,而且雪已封山,他凭什么奔袭紫阳关,未尝插了翅膀不成?


陈秋石说,祁团长,兵贵神速,出奇制胜,这是一门艺术哦!你怀疑他插了翅膀,那我就告诉你,他确实插了翅膀。大家回顾一下这几天的战况。前五天,鬼子怎么说的就是怎么做的,那是做给我们看的。就在昨天夜里,鬼子准备已久的辎重部队突然从肥东撮镇出发,秘密进入战区,直奔西华山,在湘红甸和司坡店一带同步兵会合。车上装的是什么呢,既不是枪炮,也不是弹药,既不是粮草,也不是兵员,而是一种特殊的武器。一个小时前,三团五连六连在袁春梅副政委的指挥下,以牺牲大半的代价,在长岭山组织了一场伏击战,查明敌辎重部队所载物资为铁皮筏子,敌两路车队共有一百辆汽车运载的筏子,可以乘坐三千人。


祁深奥这些天一直气不顺,坐在指挥所里,看陈秋石从容不迫地指点江山,心里很不平衡,没来由地打了一个横炮说,陈副司令,我们都没有什么文化,你跟大伙儿说这些没用,眼花缭乱的。你告诉我们鬼子什么时候来,我们在哪里打就行了。


陈秋石厉声说,祁团长,用兵之道,多算则胜,少算则险,不算则败。带兵打仗,是必须工于计算的。什么叫心中有数,祁团长你告诉我这个“数”是什么?


祁深奥大腿跷在二腿上,大大咧咧地说,俺们过去没有像你这样算来算去的,俺们也照样打鬼子。啊,老刘你说是不是?


陈秋石脸色铁青,一触即发。刘大楼察言观色,赶紧和了一把稀泥说,陈副司令,是应该算算,可是咱们这个部队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你算多了大伙儿记不住啊!


陈秋石说,记不住还听不清?我提醒诸位,在上级指挥员布置作战任务的时候,你们只有一个义务,动脑子,闭嘴。否则就是干扰指挥员的决心。


祁深奥咧嘴笑笑,把洋火夹在膝盖上,单手操作,熟练地擦着洋火,把烟点着,猛吸一口,然后向陈秋石说,陈副司令,你说吧,俺们的耳朵竖着呢。


陈秋石克制住情绪,苦笑一下,接着说,同志们可以算一笔账,除了这三千人可以舟楫快速运载,卸下了筏子的一百辆军车干什么?同样可以运兵,以每辆卡车运二十人计算,又是两千人。这就是敌人的声东击西的全部技术支撑。我们没有汽车,没有机械化机动的经验,这就是我们驾驭战局的盲区,敌人利用了我们的盲区。大家往这里看,别看敌人已经进入西华山南部,别看已经进入隆冬季节,我可以明确地说,这点冰雪挡不住敌人的机械化部队,这点冰雪也不会让淠史河和汲河封冻。我们的敌人,比我们在座的很多指挥员聪明得多,他们把时间环节算得很准。我可以断定,明天西华山烟消云散,明天的紫阳关就是血肉战场。


陈秋石说完,指挥所里安静下来,只有外面雪花飘飘。


沉寂了很长时间,祁深奥提出问题,陈副司令,冬季行动已经打了五天了,你一直让我的主力团坐冷板凳,难道是让我们在三十铺打阻击,掩护紫阳关?


陈秋石说,这次你问对了,正是。


祁深奥突然提高嗓门说,紫阳关是二一二师的防区,我们为什么要给他们打头阵?


陈秋石一听这话不是话,怒不可遏,一拍桌子喝道,祁深奥,你是中国人吗?这是全民抗战,统一战线,你敢违抗命令吗?


祁深奥不吃这一套,呼啦一下站起来说,去你妈的,你是那个码头的?我们淮上支队不给当炮灰,要当,你自己当吧!


说完,扬长而去。


陈秋石大怒,拍案喝道,来人啦,把祁深奥给我捆起来!


意外发生了,没有出现应该出现的场面。刘大楼凑到陈秋石跟前,抽抽鼻子说,陈副司令,算了吧,大人不计小人过,祁团长是韩司令的得力干将,被韩司令惯坏了,你就包容一点吧。


祁深奥转过身来,挑衅地看着陈秋石,嘻嘻笑道,陈副司令,捆我?哈哈,在大别山,还没有谁有这个胆子。来吧,老子这只胳膊是鬼子的炮弹炸的,大不了你再把我的右胳膊卸下来!


陈秋石僵住了,半天才转身面壁而立,像是自言自语,如此军纪,如何打仗?


祁深奥说,俺们过去就是这么打的,俺不相信你老陈长了两个家伙,能比别人多尿出一股尿来。你到大别山,今天这不顺眼,明天那不顺眼。说来说去,我看你对咱们淮上支队没有感情。你搞的那一套,都是国民党的规矩。你现在又让我们给国民党当挡箭牌,居心何在?


陈秋石冷冷地看着祁深奥。指挥所里的空气就像埋了十吨炸药在地下,一触即发。等祁深奥说完了,陈秋石问,老祁你说完了吗?


祁深奥眼珠子一翻说,我的意见大了,今天不说了。


陈秋石说,那好,你不说我说。陈秋石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折叠的文件,哗啦一抖,展开,猛然提高嗓门喝道,全体都有了,立正!


众人猝不及防,情不自禁地都把脚跟靠拢了,连祁深奥也不例外。陈秋石说,我现在宣布新四军淮上支队一号绝密命令。


说着,环顾四周,再往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