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贵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7
|本章字节:8726字
刘锁柱是个有心人,到游击队之后不久,他就发现一个秘密,江碧云爱干净,只要条件允许,她就要洗,平时拎个吊桶打水回窝棚里擦,隔着小褂子擦里面。江碧云一般都是同方艾蒿一个窝棚,她在擦洗自己的时候,连方艾蒿也回避,多数选择在方艾蒿不在的时候进行。窝棚都是毛竹扎的,不是很牢靠,缝隙很多。刘锁柱那时候最喜欢站哨,特别是站游动哨,他能准确地把握战机,江碧云什么时候回窝棚,什么时候打水,什么时候擦身子,他基本上能够判断得八九不离十。
可是,刘锁柱越看就越痛苦,因为江碧云擦澡的时候,防范得很严密。第一,她不脱衣服,她总是隔着小褂子擦。第二,江碧云有一个床单,在洗下身的时候,往往从铺上扯下床单,顶在脑袋上,像一个鹅罩一样把自己罩在里面,然后才蹲下去洗,好像分明知道外面有人偷看。
江碧云的这两条措施带给刘锁柱的伤害是灾难性的。刘锁柱为了争取当游动哨,不知道多费了多少心思,不知道编了多少瞎话,不知道放弃了多少听大话吹大牛睡大觉的机会,可是从春天到秋天,从夏天到冬天,他能够看见的,最多是江碧云偶尔露出的肚皮,就连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好在,刘锁柱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能够持之以恒地同江碧云斗智斗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啊,他就不相信江碧云没有失手的时候。有时候他想,就在江碧云擦澡的时候,要是鬼子来袭击一下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冲进江碧云的窝棚,在她衣衫不整的时候把她抱出去,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跑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最好是一个山洞,最好三天三夜没有人来救。那么,往下会发生什么呢,他是英雄啊,英雄救美啊,英雄美人,同甘共苦,那还不是进了天堂吗?脱了衣衫的江碧云不就是一座天堂吗,那美妙的天堂任他看,任他摸,任他出出进进,那他就是这个世界最有运气的人,给个游击队长也不当。那一瞬间他感到他的身体飘飘欲仙,他的下体就像破土而出的春笋,膨胀得快要裂开了。
然而这毕竟是黄粱一梦。蹊跷的是,鬼子从来没有在江碧云擦澡的时候偷袭,因此刘锁柱梦寐以求的天堂也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在刘锁柱的窥探生涯中,有一个春天的下午他获取的成果最大,对他的刺激也最大。
那个下午,游击队主力下山帮助老乡栽秧,刘锁柱谎称自己拉稀,留在营地给自己熬中药。熬着熬着,他的眼睛瞪大了,他看见江碧云从自己的窝棚里出来了,手里拎着吊桶向河边走去。刘锁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要知道,这时候营地里没有几个人,他和江碧云简直就是相依为命。他差一点儿就跑过去帮江碧云拎水了,就要起身的时候,他又停住了。不,他不能轻举妄动,他不能让江碧云知道他也留在营地。急中生智,他从窝棚里找出瓦盆,扣在熬药的小火炉上,把火灭了。然后,他像游蛇一样绕过前面的窝棚,绕过伙房的窝棚,绕过黄寒梅那几个老娘们的窝棚,最后,他来到了江碧云的窝棚后面,提前把江碧云的窝棚从根子下面扒了一个洞,再用竹叶把洞口虚掩了,然后抱起一捆稻草,把自己埋了起来。
这时候他没有想到危险,他被欲望燃烧得不顾一切了。今天他要看到他最想看到的东西。
左等右等,江碧云就是没有回来。刘锁柱在稻草堆里埋了有几袋烟的工夫,江碧云还是没有露面。稻草堆里又闷又潮,憋得刘锁柱快要喘不过气来。
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刘锁柱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江碧云还没有回来,难道是出事了?难道江碧云掉到河里了?
刘锁柱呼啦一下站了起来,掀开身上的稻草,撩起麻秸秆一样的细腿,风风火火地往河边跑。快到河边的时候,他看见那条用来打水洗衣洗菜的石板上没有人,也没有东西。他又多了一个心眼,拐了一个弯,钻进河岸的毛竹林,再往前低姿匍匐运动了十几步。这时候他看见了放在鹦鹉石上的江碧云的吊桶,吊桶旁边是江碧云的小褂子,天呐,还有裤子,江碧云的那条蓝绸子裤子,刘锁柱再熟悉不过。啊,青天白日下面,江碧云的裤子脱了,她在哪里,她在做什么?
刘锁柱的心都快要流泪了,老天爷啊,总算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江碧云脱了衣衫,正在河里洗澡呢!他的两只眼珠子就像两颗出膛的子弹,准确地发射到河面上。他终于看见了,她在水中,虽然只露出一个脑袋,但是她不时地往上起伏,露出她的脖子,甚至有一次,她还站了起来,露出了她的上半身。尽管隔着三十多步,尽管江碧云站起来的时间像闪电般稍纵即逝,但是刘锁柱还是执拗地认为,他看见了,看见了!他从心里已经看见了江碧云胸前那两只雪白的***!
他使劲地咽了一下口水,防止喉咙发出声音。战斗远远没有结束,他必须等待。他相信,只要他坚持到底,他就一定能够看到他最想看到的东西。江碧云总得上岸吧,总得穿衣衫吧。刘锁柱粗粗估算了一下,从河沿到鹦鹉石,至少有十步的距离,这十步她怎么走过来?她就是爬,我也能看见她的屁股。看见江碧云的屁股,就胜利了一半!
终于,江碧云开始向河沿移动了,撩着水,东张西望,再然后,她的脖子露出来了,然后是上半身,再然后……这一次,刘锁柱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的胸脯,其实并不是他想象得那样雪白那样饱满,但刘锁柱已经不计较这些了,他在等待最后的隐秘出现。
可是,事实再一次让刘锁柱失望了,他没有想到,江碧云下河洗澡的时候还带着她的床单,她裹着她的床单上岸了,现在刘锁柱连她的胸脯也看不见了,他绝望得差点儿叫起来,差点儿冲河里扔开了石头。
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就在刘锁柱痛心疾首几乎晕倒的时候,他的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击,他趔趄几步就一头栽在地上,门牙被磕掉了半截。刘锁柱吓得魂都没了,过了好长时间才两手撑地抬起头来,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又是的陈三川!陈三川揣他的脚还在空中悬着,好像随时准备再给他一脚。
刘锁柱定定神,一骨碌爬起来说,小杂种,你干什么?
陈三川端着枪比划着说,偷看女人洗澡,枪毙!
刘锁柱说,哪个偷看女人洗澡?我怕她掉到河里淹死了,我要救她!
陈三川说,你瞒不过我,我从窝棚里一直跟着你,你不要脸!
刘锁柱绝望地说,我怎么这么倒楣啊,遇上这么个克星。谁派你来的?
陈三川说,这个你别管,我是小队长,你违反纪律,我枪毙你。说着,拉了一下枪栓。
刘锁柱知道,这个小杂种可不是好玩的,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他说开枪就真敢开枪,现在攥在他手里的可不是训练用的木枪了,那是货真价实的三八大盖。就算他不开枪,他把他偷看女人洗澡这桩丑事抖落出去,那他也就完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刘锁柱赶紧趴下说,三川兄弟,不,小队长,陈小队长,你是我大爷,我认错,我求饶,往后我再也不捣乱了,再也不偷鸡摸狗了。我给你当狗腿子还不行吗?
陈三川说,让我饶你也行,你得保证。
刘锁柱说,我保证不再偷看女人洗澡了。
陈三川说,我不要你保证这个,你得保证,服从我的命令。
刘锁柱说,我保证。
陈三川说,我让你往前冲你就往前冲。
刘锁柱说,我保证。
陈三川说,我让你死你就死。
刘锁柱可怜巴巴地看着陈三川说,陈小队长,你干吗让我死啊,我死了,谁给你当狗腿子呢?
陈三川说,少废话,你保证不保证?说着,枪一横,枪口又对准了刘锁柱。
刘锁柱赶紧趴下,说,我保证,你让我死,我就不活,上刀山下火海,我就听你一句话!
陈三川说,那就起来吧,回到窝棚,先把我的裤子洗了。
刘锁柱爬起来说,往后,你的裤子都由我来洗,你要是想吃油条了,我就让许得才给你炸。
陈三川说,好,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摔手榴弹一百次。
刘锁柱惨叫一声,什么,一百次?你想把我累死啊!
陈三川拍拍枪喝道,你敢再说一遍!
刘锁柱说,再说一遍,投一百次就一百次。投九十九次我是龟孙!
陈三川在西华山调教刘锁柱的时候,陈秋石正在华北平原上晒太阳。冬天的太阳暖洋洋的,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兵书,委实惬意。他这次的任务是疗伤。
疗伤也是事实,因为陈秋石身上有两处负伤,到了石门益民医院,居然还从他的腿上取出了一个弹头。
陈秋石疗伤,用了一个半月。这是陈秋石一生中最轻松也是最浪漫的岁月。他不用分析敌情地形了,也不用布阵谋局了。他可以让自己的思想信马由缰纵横驰骋。夜里做梦,都是美梦,梦见他和袁春梅一起走在秋子河边的油菜花地里,手拉着手。梦中的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穿着半土不洋的中山装,胸兜上挂着一杆自来水笔,腿上是一条笔挺的西装裤子,脚上是一双锃亮的米黄色皮鞋。他和袁春梅不仅在秋子河边的油菜花地里走,还在百泉河边的沙滩上走,有一次他们走进了百泉河里,袁春梅的旗袍不见了,只有百泉河的泉水在她的身边环绕,在一片翻滚的气泡中,他看见了袁春梅的身体像玉石般光润,袁春梅的胸前有两颗玫瑰色的花瓣。他像鱼一样游了过去,他想动手抚摸那两颗花瓣,袁春梅的手却伸过来挡住了他。袁春梅那娇艳的脸庞在瞬间变得冰冷,袁春梅说,不能这样,请你自重,我是个结过婚的人,你也是有夫之妇,你还有一个儿子呢!
这是他最清醒的梦。是的,他是有一个儿子,可是他并不是一个父亲,因为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哪怕一点点。他给儿子留下的是什么呢?思念?不可能,如果儿子不是傻子的话,他怎么会思念一个在他刚满月的时候就抛弃他的人呢?他留给儿子的只有伤害,只有痛心。
益民医院设在石门南郊,原先是教会医院,抗战爆发后,地下组织百般渗透,这里实际上成了秘密的抗战医院,中西结合,还有几个洋大夫。洋大夫给陈秋石诊断的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中医给他诊断的是相思病,病情报到八路军办事处,办事处的领导说,按分裂症说,按相思病治。
按相思病治就是用中医治。负责治疗陈秋石的中医是石门城内著名中医董十味,上来少不了望闻问切。董十味感觉奇怪,第一次就诊,发现这个病人症状不太明显。过了两天,陈秋石犯病,一会儿嚷嚷着要回大别山,一会儿嚷嚷着要回太行山。护士没办法,又请董先生过来看。董十味第二次望闻问切,又发现病人脉象很不稳定,似乎症状很重。如此三番五次,今天是好人,明天是患者,把董十味搞得很紧张。董十味抱怨自己真是倒楣得很,遇上这么个朝三暮四的病人,十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办法下药,弄得不好他的石门名医的牌子就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