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贵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8
|本章字节:8140字
陈三川说,我向她赔不是,我给她下跪,我给她做牛做马,怎么就不行呢?
万寿台说,你知道吗,方艾蒿怀上了,怀上了你的孽种。
陈三川呼啦一下站起来说,万大叔,好啊,这回就生米做成熟饭了,我要当爹了。
万寿台说,蹲下,傻小子,你不光害了方艾蒿,你也害了自己。
黑暗中陈三川的小眼睛闪闪发光。陈三川说,咋啦,我这就向马团长报告,明媒正娶方艾蒿。
万寿台说,明媒正娶?凭什么?你小子鬼迷心窍了。咱们部队的规定是二五八团,二十五岁以上,八年革命经历,团以上干部,你沾哪一条?
陈三川说,我参加革命也快八年了,我从十二岁就当游击队员了。
万寿台说,三条只有一条沾边,那怎么行?就算你三条都沾边,也得看实际情况。在咱们淮上独立旅,三十岁以上的老革命,有一千个,你看有几个带了家眷?再说了,就算你符合条件,可是你也不能强奸啊!
陈三川说,我没有强奸,我只不过是先做了事。
万寿台叹了一口气,苦笑说,方艾蒿不同意,你还打她,这不是强奸是什么?知道在咱们队伍上,强奸是什么罪吗?
陈三川说,枪毙。
万寿台说,好,知道就好。你的罪就是枪毙罪。
陈三川呆若木鸡,愣了半天才说,万大叔,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件事情是我的罪,我去自首好了,也免得连累方艾蒿。
万寿台说,好,还算你小子有种。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去自首,把事情挑明了,方艾蒿她怎么办,她还有脸活吗?
陈三川说,那万大叔你说怎么办,我总不能带着她跑吧,再说,她也不跟我跑。
万寿台说,算了,我也不跟你多讲了。你小子要管好自己,再也不能犯错误了。
陈三川说,万大叔,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万寿台说,有,就看运气了。
自那以后,陈三川的日子就更难过了。白天搞战术研究,搞得眼冒金星。到了夜里,又是心惊肉跳。现在他的那玩意儿倒是老实了,一想起方艾蒿,那玩意儿立马就瘪了下去,就像霜打的茄子。
后来陈三川就知道了,方艾蒿在商城治病的时候,同一个地方干部相识了,病好之后,也留在地方工作,在那个干部当区长的司坡店区当妇抗会主任。清明节前,她跟随她的心上人到西华山参加郑秉杰组织的民运会议,会后请万寿台引路,去向黄寒梅告别——因为工作需要,她很快就要跟那个区长成亲,然后直接到淮上州,以茶叶店老板娘的身份开展工作。她不可能嫁给陈三川,她要向黄寒梅解释。遇见陈三川她是有思想准备的,她也确实有话要对陈三川说,哪里想到见面不久,刚刚说了几句话,陈三川就按捺不住了,还给了她两巴掌。那个时候,她杀人之心都有,可是她没有杀人,她打落门牙吞进肚子里,悲愤地离开了。可是她没有想到,就在那个清明节,陈三川已经把他的孽种植进她的身体,她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她只有去找万大叔。在黄寒梅最后的日子里,她惊恐至极,夜里她是睡在万大叔的铺上,万大叔睡在门口,万大叔曾经就像父亲一样呵护着她。万大叔得知她的事之后,自己想了一招,把自己的老寒腿又放进凉水里泡了半夜,第二天早上就起不来床。兵工厂的人把万大叔抬下山,用拉炸药的马车运到了杜家老楼。
万大叔为什么要住院呢,就是为了方艾蒿,据说医治老寒腿需要一种名叫火斛的中草药,这种药配上土酒和鳖甲可以打胎。
知道了这一切,陈三川更是痛恨,他恨那个夺走方艾蒿的区长,也恨方艾蒿,还恨他的娘,不该给他这么一个念头。当然,他最恨的还是那个死鬼爹,如果不是他抛弃了他们娘儿俩,他会变得这么畜牲吗?
以后陈秋石总结自己的人生,说过这样的话,生病和犯错误帮了他很大忙。战争年代,他曾经三次被软禁,两次住院,也就等于上了五次学。红军时期,他由团长去抗大当教员,因为说了错话,被革职并软禁,他懂得了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的关系。在石门益民医院住院,他有工夫去回顾和分析战例。而这次,他更是有了时间总结抗战以来他所指挥的包括苍南战斗、漳河峪战斗和官亭埠战役等诸多战例。
最初的时光,陈秋石感到自己的心灵获得了很大的自由,精神充分松弛下来,可是两天之后就耐不住寂寞了。淮上州的形势是什么样子,他不清楚,没有电报,没有敌情通报,没有战斗总结,这样的日子他过不来。
厨师自然没有带来,那是国民党给他的,当初接受这个礼物,完全是出于礼貌,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一个国民党的厨师跟在后面。你一个犯了错误,革职养病的干部,难道我们的炊事员做饭就不能吃?这话不用别人说了,他自己就觉得不合适。
在南岳书院住下不久,陈秋石让史吉合在客厅里挂了一幅他《淮上州军事形式地形图》,饭后无事,就召集史吉合、刘锁柱和刘锁柱手下的几个开会,美其名曰南岳军校。
有一次陈秋石指着妙皋峰西南的茶岭问史吉合等人,如果在觉灵寺一线进行防御,这个高地是不是重点?史吉合说,当然应该是重点,觉灵寺南临淠史河,东倚南天门,背靠西华山,而茶岭同妙皋峰呈掎角之势,也是觉灵寺的门户。无论敌人从东边迂回,还是从水路登录,这都是必经之路。
陈秋石说,未必,我觉得茶岭这个地方未必是进攻的最佳路线,我们从北往南看,这里山势绵延,而实际上临河的一面,可能是悬崖绝壁。
史吉合惊讶地问,首长,难道你去过茶岭?
陈秋石说,这个地方我不用去,从地物特征就能分析出来。你们看,从茶岭的分水点到淠史河北岸,只有三十米,而高差是一百二十多米,你们完全可以用勾股定理计算出山的那一面是个什么角度。
史吉合趴在图上看了半天说,明天我就带人实地勘察。
第二天早上,史吉合带着一个班,结合战术训练,越野二十公里,到茶岭的东边,隔着五里路从反方向观察,果然那是一道绝壁。史吉合回来就说,首长神算,这个地方是我们的一道天然屏障,不是设防重点。
陈秋石说,看地形好比烧香拜佛,需要悟性。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别看是古诗,它实际上阐明了战术地形的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史吉合等人连连称是。
南岳书院是个好地方。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波谲云诡,这里却始终是清静的,直到老山羊和梁楚韵的到来。
那天,当他和刘锁柱等人从妙皋峰下来,回到南岳书院的时候,老山羊的出现立即让他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果然,史吉合很快就从南岳书院奔了出来,表情复杂地向他报告,首长,出事了,出大事了。
刘锁柱一挥手,战士们的枪就从肩上扯下来,握在手中。
陈秋石平静地问,到底是什么事?
史吉合说,有人冲进山庄,问哨兵你的住处,我们不告诉,她还骂人。你回去看吧,一看就知道了。
陈秋石笑笑,没说话。凭直感,他知道不是敌情。
哪里想到,比敌情还要复杂。陈秋石匆匆回到住处一看,他的那间客房完全变了样子,地被扫过了,桌子上的东西也被重新码放,铺上多出一床被子。迎着他惊愕的目光,梁楚韵从木板桌前站起来,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陈秋石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厉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梁楚韵说,报告首长,我来和你一起坐牢。
陈秋石拉下脸说,胡闹,成何体统,赶快出去!
梁楚韵说,陈旅长,我是奉命前来,你没有权力让我出去。
陈秋石火了,气得脸都青了,结结巴巴地说,梁楚韵同志,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
梁楚韵看着陈秋石,期期艾艾地说,陈旅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在太行山,在百泉根据地,同志们都知道,我是组织上介绍给你的爱人,可你从来不拿正眼看我。我理解,你是个指挥员,是个战术专家。我在等待,我在等待中真的爱上了你。如今你身陷囹圄,已经不再肩负重任了,你也该得到你应该得到的爱情了。也许我冒昧了,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这样,我将和你在一起,绝不分离,哪怕杀头!
陈秋石良久地看着梁楚韵,突然一声苦笑说,这是怎么搞的,怎么搞出这么个节外生枝的爱情?
回首四顾,身后已无一人,史吉合和刘锁柱都在门外探头探脑。
陈秋石无奈,从床边搬出太师椅,一屁股坐下去,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梁楚韵说,陈旅长,请你不要责怪我。你知道,我是个编脚本的人,我编了很多脚本,但是,这一次我要用我的行动编一个无字的脚本。革命者的爱情应该是浪漫的。
陈秋石睁开眼睛,看着梁楚韵,缓缓地摇了摇头,半天才说,梁楚韵同志,我真是被你搞糊涂了,你简直是在搞恶作剧。我们之间有什么爱情可谈?我从来就不知道有组织上把你介绍给我这么一说,就是有,爱情这东西也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也不能搞包办代替啊!再说,你知道我的儿子今年多大了吗?他要是还活着,比你只小两三岁,今天应该是十八周岁一个月零四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梁楚韵说,我知道,这什么也不意味,革命者的爱情是没有年龄限制的,你知道赵旅长比他爱人田秋韵大多少吗?大了十五岁,而你只比我大十四岁。
陈秋石不说话了,看着梁楚韵继续苦笑,摇头晃脑。苦笑了一阵,陈秋石把头抬起来了,对梁楚韵说,你还是个孩子,年轻人总是意气用事。这件事情我不再批评,但是你要理智。你的心意我接受……
梁楚韵说,不是心意,是爱情。
陈秋石噎了一口,冲梁楚韵笑笑说,好,就算是爱情,也得浪漫一点吧,你这么把铺盖卷子往我床上一放,这就是爱情了?这就像土匪抢压寨夫人嘛?
梁楚韵噗嗤一笑说,陈旅长,别忘记咱们一起排练过《三打穆家寨》,就是穆桂英招亲,这是特殊时期的爱情,假戏真作。
陈秋石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