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贵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8
|本章字节:9424字
章林坡对淮上独立旅的首轮进攻,以失败而告结束。此后,大别山北麓又沉寂了很长时间。战火间歇,谈判重开。围绕几个要点的归属,国共双方反复扯皮。
章林坡不断受到上峰申饬,被斥责为无能将军、草包司令。章林坡憋了一肚子气,打吧,确实有难处,陈秋石重掌兵符,经过西华山和西黄集两次交锋,淮上独立旅一帮泥腿子扬眉吐气,一个个全像吃了城南余家的兽用,精神抖擞嗷嗷叫,恨不得天天有仗打。
西黄集战斗,两千多人被困,如果章林坡再坚持打下去,就算把淮上独立旅打烂,他自己的两千人也就尸骨难收了。无计之计,章林坡只好装孬,答应了陈秋石的退兵条件。不想,这一退就不可收拾了,淮上独立旅派出一个营,尾随“护送”撤退的,送到窑冈嘴,既不往前送了,也不后退了,就在窑冈嘴扎下根来。鉴于当时情况危急,陈秋石还在威慑的安全,章林坡只好让窑冈嘴的守军一起撤退。
窑冈嘴从此被淮上独立旅占据。章林坡已经搞清楚了,霸占窑冈嘴的是一个叫陈三川的家伙,他几次动议把窑冈嘴收回来,杨邑却劝他说,那个小子是个贼大胆亡命徒,淮上独立旅之所以把他派到窑冈嘴,就是要让他跟咱们死缠烂打,打出是非。一旦他得了理,他能打到三十铺来。还是不惹的好。
章林坡说,岂有此理,短短二十天工夫,我军连丢四镇,居然让一个泼皮无赖打到我的西大门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必须把这个钉子拔掉。
杨邑说,那就正好中了的奸计了。西华山和西黄集两役,我军一蹶不振,下层多有动摇,而敌焰正炽,这时候挑衅,很难奏效,搞得不好就是自寻其辱。
章林坡恨恨地说,那你说怎么办,老子就这样眼看着这个亡命徒在我的西大门耀武扬威?
杨邑说,我们不能跟猪摔跤啊!跟猪摔跤,它滚到泥坑里,我们也会滚到泥坑里,而在泥坑里滚,正是猪喜欢做的事情。
章林坡说,都是你们这群无能之辈干的好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邑说,西华山进攻失利卑职固然有失察之责任,可是卑职也是按照师座的方案实施的。再说,那次战斗的真正重心还是西黄集,相比之下,卑职的失利只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章林坡听懂了杨邑的话,西华山战斗也好,西黄集战斗也好,归根到底,责任还在他自己身上,他被陈秋石捉弄了。
那个陈三川确实可恨,自从他把窑冈嘴霸占之后,这一带就再也没有安静过。早在军事调处时期,这小子就是西黄集的守军营长,在窑冈嘴至西黄集之间搞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工事,这次把防线向前推了六七里,更是趾高气扬,天天带着部队在河滩上搞什么攻坚演习,龙腾虎跃,杀声震天。有一次居然在离分界线不到一里路的马店进行实弹射击,机关枪和步枪一起搞,搞得阵地上的官兵心惊肉跳。
武打不行,文打就更不行。杨邑在西华山战斗之后,被章林坡调回师部,专门进行谈判。每次谈判,淮上独立旅派来的代表都是袁春梅,袁春梅这个女人更是得理不饶人,每当杨邑提出要收回窑冈嘴的时候,袁春梅就冷笑。袁春梅说,我军说话算数,说不进攻就不进攻。如果你们想打,我们随时奉陪。
杨邑说,窑冈嘴自抗战以来,就是的地盘,一个西黄集战斗,你们就派出一个饿狼营,天天滋事寻衅,简直就是骑在头上拉尿。你我师生一场,就不能给我这点面子?哪怕你把阵地往后退一里路也行。
袁春梅说,什么师生?你参与策划,阴谋杀害陈秋石,还有点师生情分吗?
杨邑大呼冤枉,说,千真万确不知道是谁企图杀害陈秋石。你我各为其主,虽然泾渭分明,但是暗箭伤人的事我从来不干,更何况秋石是我的得意门生了,拙师的人品你应该清楚,不应该这样诋毁拙师。
袁春梅说,如果杨先生还有良知,我倒是劝你,还是及早认清形势,弃暗投明。
杨邑害怕袁春梅又像当年那样做他的策反工作,赶紧说,袁同学,咱们还是谈谈窑冈嘴吧。我们两个磨嘴皮子不下十次了,你回去跟秋石说,就算给我个人一点面子,往后退个里把路,我也好跟上峰交代啊。
这次袁春梅还真的给了他面子,回到杜家老楼向陈秋石一汇报,陈秋石说,好,杨邑先生轻易不开口,开口我不能让他把话咽回去。你去跟杨先生说,不仅可以后退里把路,我还可以把防线收缩到西黄集,但是有个条件,他们必须让原先占领窑冈嘴的三团二营调回到窑冈嘴,其他的部队只要来了,我就派陈三川去打。
回到谈判桌上,袁春梅把陈秋石的意见如实转告,杨邑大喜过望,会后向章林坡汇报,章林坡也觉得问题不大,他不相信那个二营已经被淮上独立旅策反了,他怀疑陈秋石提出让那个二营重新回到窑冈嘴,是搞反间计。章林坡决定将计就计,甚至准备用二营的番号,换上别的部队两个连。
乔闻天得到消息后,连忙劝阻说,师座何必?就是一个窑冈嘴,孤军深入,是倚仗近期他们打了胜仗,士气高昂,而我军士气低落,不敢冒犯。现在他让出窑冈嘴,一定有企图,而且明确提出让原守军去守窑冈嘴,恐怕有更深的阴谋。
章林坡说,这是个机会,也许陈秋石真是看在老杨的面子上,给了一个台阶呢。
乔闻天说,不可能。陈秋石可以给他的先生祝寿,磕头行礼都可以,但是让地盘的事他绝对不会做。我看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万不能再上陈秋石的当了。
章林坡听乔闻天这么一说,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心升起,他确实也不是很有底气,跟陈秋石打交道,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后来在谈判的时候,杨邑就跟袁春梅讲,算了,窑冈嘴既然贵部占领了,现在换防也不合适,弄得不好节外生枝。
袁春梅回到杜家老楼,把情况跟陈秋石一说,陈秋石抚掌大笑。袁春梅问陈秋石,你敢把窑冈嘴拱手相让,是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秋石说,我跟你说实话,我根本就没有别的打算,我就是不想要窑冈嘴了。
袁春梅惊问,为什么?
陈秋石说,我军兵力有限,我天天都在发愁防线过长。在将来的自卫战争中,我方首先处于防御地位,而防御正面越大,隐患越多。窑冈嘴前出我方地盘十里之多,一旦他们发起攻击,窑冈嘴首当其冲,而增援及后方保障都很困难。其实杨先生有所不知,这个窑冈嘴到了我的手里,简直就是个烫馍,吃,吃不下,扔,舍不得。我本来想做个顺水人情给杨先生,没想到他还不敢要。
袁春梅说,照你这么说,我好像明白了一点,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提出让他们原来的守军来守窑冈嘴呢?
陈秋石狡黠一笑说,虚虚实实啊!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原来的守军是什么样的队伍,可是送礼也得有理由啊!我是临时编了一个条件,以打消他们的顾虑,没想到他们更顾虑了。
袁春梅也笑了说,那是啊,你是战术专家啊,他们被你搞怕了。你打个喷嚏,他们也怀疑你是在搞战术。
就是那次谈话,袁春梅提到了陈秋石的“个人问题”,袁春梅说,老陈,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我觉得我们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说是吗?
陈秋石说,你说什么变化?我老了,这就是变化。
袁春梅说,你虚岁才三十七岁,怎么就老了呢。男人四十还一朵花呢。
陈秋石说,春梅同志,你不会说你现在愿意嫁给我吧?
袁春梅脸一红说,我说嫁给你,你会答应吗?
陈秋石说,我想答应,我巴不得答应,可是我不能答应。
袁春梅说,为什么?
陈秋石说,往事啊,你不知道吗?我的往事就是我的心病。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些年只要一想到我当年做的蠢事,我就有万箭穿心的疼痛。
袁春梅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能老是生活在自责当中啊,你应该有新的感情生活。
陈秋石说,新的感情生活?什么新的感情生活?袁春梅同志,我跟你讲,得不到我妻子和儿子的确切消息,我就什么都不能做。我没有什么新的感情生活,作为一个爱情中人,我早已死了。
袁春梅说,作为一个迷途知返的男人,也许你的感情才刚刚开始。我能感觉到,梁楚韵对你一往情深,已经不能自拔了。你应该为那个年轻人想想。
陈秋石怔怔地看着袁春梅说,啊,你提梁楚韵干什么?难道你是为她说项?
袁春梅说,我觉得你这样过于自责非常可怕。
陈秋石收敛笑容说,你把你那个梁楚韵管好,最好调离我的身边远一点。我跟你讲,她完全不了解我。
袁春梅说,不了解有什么?可以加深了解嘛。
陈秋石有点恼火,愠怒地说,了解什么,我压根儿就没有那份心思!就算我将来会找个伴侣,跟她也没有关系,我怎么可能娶一个仅比我儿子大两三岁的姑娘呢,这不是天天杀我吗?
袁春梅愕然,问题原来在这里。袁春梅说,老陈,我觉得你有些想法非常奇怪,不近人情,总是把两个根本不相干的问题扯到一块。
陈秋石说,任何事情都不是孤立的,这就好比打仗,前线的风吹草动,总是来自后方的决策。为人子,我不孝;为人夫,我抛妻;为人父,我舍下幼子。他们还在这个世界上吗?如果在,又在哪里?我的儿子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他才是男婚女嫁的年龄,我这个当爹的,不能为自己的儿子张罗婚事,自己却去谈什么爱情,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那才真是禽兽不如!
袁春梅不说话了,看着天上的云彩发呆。她知道陈秋石心里有块心病,没想到他的心病这么重,简直就是误入歧途。她后悔真的不该提起这个话题,同时也为那个梁楚韵悲哀。这个人已经变成一块石头了,你那颗年轻的心,能把他焐热吗,简直不可想象。
这一年国内外发生了很多重大事件,在东北、西北和华北战场连连失利,大别山外的战争如火如荼。大别山北麓,围绕窑冈嘴、西黄集、棋仙寺等地的归属问题,也展开数次争夺战斗。淮上独立旅虽然有陈秋石这样用兵如神的战术专家,也不乏陈三川这样英勇顽强的斗士,但是毕竟实力悬殊,新编第七师在这一年内扩编了一个坦克团,一个骑兵团,平原和丘陵地区的战争形势,对淮上独立旅及其不利。
翌年春天,淮上独立旅被迫放弃商城、楚城等大部分地区,主力转移到梅山和霍州,依托淠史河和大别山,同章林坡展开了游击战,情景颇有点像红军时期的长征转战。部队行动,打仗不多,但走的路多,有时候一天能走一百多公里,官兵一度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兵员消耗越来越大,逃兵也出现了。
赵子明几次动议,向江淮军区提出要求,跳出大别山,参加大兵团会战,但是陈秋石迟迟不表态。这时候部队的通讯设备有了很大的改善,还有一台大功率的收音机。陈秋石天天都听收音机,隔三差五会有情报站送来最新的号外。陈秋石对赵子明说,随着北方战局的变化,我军很快就要渡江,但是在渡江之前,应该有一次决战,决战的地点,应该就在大别山附近。
赵子明说,那就更应该把我们调出去,现在给养、弹药和兵员都得不到补充,部队很快就拖垮了。
陈秋石说,老赵,你说得对。可是你想想,在最应该把我们调出去的时候,没有把我们调出去,这是为什么?难道上级不知道我们的困难吗?难道上级想让我们全军覆没吗?不是,那答案只有一个,我们在这里的作用巨大。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我总感觉到,就在我们的身边,很快就有一场大战。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向上级诉苦。上级要我们坚持,一定有战略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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