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海豚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2
|本章字节:11156字
一条由成年人大拇指粗的钢丝网铺成的两米宽的钢丝网路,从铁门口像一架悬索桥一样,穿过实验室的正空中,一直延伸连接到对面的墙壁。钢丝网很结实,四十多人站在上面,一点都不觉晃动。
三位白大褂,此时正在钢丝网下的那些实验设备间穿梭巡查。从他们露出的衣领和裤腿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军人。
“这就是以后诸位工作的地方,”田将军站在钢丝网路的中央位置,环顾四周后说,“这里以前是一个小型军事基地,两个月前我们把它改建成现在这个样子。这里面都是超一流的实验设备,完全可以满足诸位的智慧需求。”
胡博士早就听说,不管是哪个国家,最先进的科技总是诞生在军队并先应用于军队。看来此话一点不假。
田将军朝脚下那几位还在设备间忙碌的白大褂喊道:“老谢,有什么问题?”
“没有,一切完好!”一位年龄稍长的白大褂抬头大声回复。
作为整个研究小组的负责人,胡博士在这个实验室里拥有一个专门的办公室(整个研究小组就只有他有这种特殊待遇)。办公室很小,只有八平方米,就像在实验室墙壁上凿出来的一个小洞,摆下一台电脑后,就只剩下转身的空间。
办公室再进去还有一间小休息室,与办公室用铝制板隔开,中间有一个小窗户。作为小组负责人,肯定比其他组员需要更多的时间处理更多的事情,加班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胡博士也就常常在这个小休息室里过夜。
休息室里有一架简易床。床头一个40x40厘米的小茶桌。茶桌旁边是一个100x180厘米的壁柜。
为什么要在墙上凿出这样一个壁柜?似乎没有这个必要。而且偌大一个壁柜(相对于小休息室来说),里面只挂了一件胡博士换穿的白大褂。
这是后话。
(我的准初恋、关于老人、吃精神的海蜇)
晚上,古姐特意跑来我住所,硬要我找找看能否找到我以前写的那些不被众人理解的东西。
我从床底拖出一个尘封多年的小木箱子。偷偷打过隔壁家公鸡的弹弓,火柴盒大小的玩具汽车,灰色的五角星帽徽,磨得光溜溜的陀螺,几截小拇指长的铅笔,一份小学五年级时的数学满分试卷……这屋里,除了这个小木箱子,其余都是我来上海之后临时置办的。虽然这箱子我一直带在身边,可自从随我进es后,就一直没再打开过。
“呃,这是什么?”古姐从箱子的内壁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粉红色的首饰盒,问。
“不知道,好像是我妈妈装结婚戒指的盒子吧。”我接过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个银白色的花生粒大小的小铃铛。
“很好看,”古姐夺过去拿在手里摇晃着,“还是纯银的。”
看着这个小铃铛,听着它发出的清脆的声响,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十几年前。记得,那年我才十二岁。
“看你的神情,关于这个小铃铛,好像还有一个蛮伤感的故事喽?”古姐把小铃铛还给我说。
古姐总能这样轻易地捕捉到别人内心里的情绪变化,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
“嗯,”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略带伤感地回答,“不怕你笑话,它的小主人,是我生命中第一个让我对异性产生好感的人。甚至可以这么说,她使我第一次对异性怀有了爱情。”
“哦,那快说来听听!”古姐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把小铃铛托在左手心里,坐在床沿上,一边回忆,一边对古姐讲起我的这个准初恋故事。就像法国作家安东尼当初讲起他所遇见的那个小王子一样——在这里写下她的故事,就是为了确定我无法把她忘记,因为忘记朋友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那还是上小学五年级时,当时,班上转过来不少新生。她就是其中一个,叫藤佳。短短的头发,喜欢用小发卡把额前的刘海向一边撩起。当时,佳就隔一过道坐我右边。”
这时,讲故事的此时,我称藤佳为佳。以前的我一直没这样叫过。此时,也不是特意深思熟虑后才这样称呼,只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我颇含怀念意味地笑笑(笑在心里,并未表现在脸上),接着说:“佳的老家在凤凰,沈从文的故乡。当然,那时的我是不知道沈从文的。但是,佳来自凤凰,这一点,使我开始注意她。凤凰,鸟中之王,不同于凡鸟。我想,来自凤凰的佳也必定不落俗套。小孩子一旦认定好的东西,即使现实中有十万八千条不好的理由,在他眼里,那也是无可挑剔的。当然不是说佳长得不尽如人意,但也不是母亲来开家长会时,隔老远就会悄悄地问‘那是哪家的闺女,好漂亮哟’的那一类型。佳甚至是有缺陷的,她的左手只有四个手指头。但恰恰是这一缺陷,使我喜欢上了她。
“第一次发现佳的左手只有四个手指头,是她转来一个月后。虽然我一直坐在佳的左边,一臂之遥(如果把臂尽量伸长,一臂都不到),但以前一直没发现。记得那天我忘了带笔袋,问她是否有多余的笔借我。她微微一笑,递给我一支削得十分漂亮的铅笔。在接过铅笔的时候,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佳的左手竟只有四个手指头。更使我惊讶的是,佳的那四根手指长得恰到好处,不一一数来,甚至根本觉察不出只有四个手指。即使觉察到,也看不出到底是少了食指无名指,还是小指。当时我就想,或许不是佳少了,而是我们多了。如果按照上帝的意愿,我想,我们每个人的左手,原本都只有四个手指头的。”
说到这里,我停下,看了一眼古姐。
古姐正盯着我手心里的小铃铛聚精会神地听着。很少见她这样认真的样子。
我继续道:“佳与她的左手相处得很融洽,并未露出任何忧虑神色,也没有丝毫掩饰。每天上课时,我总忍不住偷偷看几眼佳的左手。有时,竟忍不住想把它捏在手里摸摸。
“天天偷看佳的左手,慢慢地,佳的左手似乎在向我传达出这样一条信息:世界本身是完美的,而它的完美,只存在于不完美之中。这是我的人生中,自我悟到的第一条哲理。
“现在想来,我认识世界存在的完美,就是从看佳的左手开始的。
“后来,在人生的路途上,每当我因无法确认前途的可行性而畏缩不前时,或因无法认清世界的本来面目而痛苦挣扎时,或因选择太多而无法抉择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佳的左手。虽然佳的左手并没有具体告知我我的前途,也没有告诉我世界的本来面目,更没有指示我如何去选择,但它告诉我一点:学会接受。就像佳接受她的左手一样接受它,不加掩饰地接受它,开诚布公地接受它,自然而然地接受它,而后像对待正常的手一样对待它。
“伴随着这种信念,我才坚持到现在。如果没有这个信念支撑,我想,我也许早已不知在何时何处开始分崩离析,被一片片吹散到什么也不是的地方去了。”
说到这里,我轻轻呼出一口,不觉深感庆幸。
“一学年后,佳随父母离开学校回去凤凰。那天,她悄悄塞给了我这个小铃铛。她说那是从她的苗族衣服上偷偷扯下来的。他们那里的人都有一套苗族服装,上面有许多纯银做的小铃铛。当时,我攥着那个小铃铛,偷偷跑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哭了整整一天。
“佳走以后,虽然身边还有邻居伙伴同学朋友,可我却陷入前所未有的孤单。身边一切依旧,但周围的空气,却是全然陌生的。
“如今,我心里的悲伤,虽然早已被时间的长河冲淡,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禁不住有些怀旧的伤感。”
“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多情的种子哦,那么小就如此痴情,古姐可真佩服你了,”古姐说着拿过小铃铛,放进首饰盒里,然后继续翻箱倒柜说,“快给我找找你以前写的那些东西。”
我有些奇怪,从古姐刚才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对我刚才讲的这个故事并非无动于衷,应该多说几句才对。可她什么也没说。不过,转念一想,除此,她还能再说什么。换句话说,我又希望她能说什么?罢了。
我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但还是没有找到以前写下的那些不被大人们理解的只言片语。
“明天是我生日,”待了半个小时后,临走时,古姐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对我说,“晚上想在你这里过生日,可以吗?”
“好啊,这可是小弟的荣幸,”我很高兴古姐的邀请,“只是这地方太小,容不下几个人的。”
“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
“呃?……”
“这么定了,替我保密。”
我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受宠若惊中,古姐对我轻轻一笑,转身离去。
以前从没见古姐这样笑过的。
望着古姐离去的身影,看得出来,刚才这段时间,已有什么触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些回忆。而且这些回忆,与我刚才的故事有关,也与她的生日有关。自从认识古姐以来,从未见过她过生日,刚才却说明晚要在我这儿过生日,而且还只与我一个人。
到底是刚才的什么,唤醒了她的什么回忆,才使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呢?这个决定,也并非像是一时冲动所为,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从我刚才的故事中看出,我是一个痴情的人不成?
算了算了,不清楚她的历史(古姐之前从未给我说起过她的过去),凭空想不出结果,明天晚上直接问她就是。
古姐离去后,我把箱子里的东西再拿出来铺在床头的桌子上。看着这些记载着我童年时光的小东西,一时感慨万千。感慨时间如白驹过隙,感慨曾经很多美丽的梦想都已被忘记,感慨现在的我,一个人待在这冷冷清清的房子里,除了伤感和对过去的回忆,家徒四壁。
我突然怀疑起我自己走过的路。我错了吗?我的选择不对吗?如果我选择了别的路,会比现在高兴,比现在幸福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俗话说,人生就是在不断选择。没错,我选择人生,人生也在选择我。可选择都是一次性的消费,选择一旦作出,不管前面是惊涛骇浪,还是碧波万顷,都再也后退不得。即使错了,哪怕错一点点,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想到这里,我不禁想起弗罗斯特的那首《一条未走的路》:
深黄的林子里,有两条岔开的路。
很遗憾,我,一个过路人,
没法同时踏上两条征途。
罢了罢了,感慨太多也没用。老天决不会因为我感慨很多,或者感慨得很有艺术感而马上给我一份关于杨菲的详细报告,或者明天就让我遇见知我懂我的另一半。
我把小箱子放回床下后,躺在床上,努力回忆,高三之前,到底写了些什么?
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虽然时间尚早,但感觉却相当困。马马虎虎洗漱一下后就钻进了毛巾被。
一钻进毛巾被,我就缩成了一个点。入睡速度比婴儿还来得快,中间没有任何过渡。
梦十一(吃精神的海蜇)
我缩成一个点后,急急忙忙冲出窗户升到空中,穿过夜空来到海上。
穿过海水,远远看见几只海蜇但又不是特别像海蜇的东西忽远忽近地正围在洞顶打转。我没有停留,径直穿过洞壁进到洞里。
概念女孩不在,今天爷爷当班。
现在的我迫切想知道概念女孩的身世,于是免去客套直接问老人:“您可以给我简单说一下您孙女的身世吗?”我担心老人误会,马上解释道:“没什么别的意思,纯属好奇,白天问她她竟什么也不知道。”
“她没有身世,”老人不疾不缓地回答,“没有历史,没有感情,只是被读完了的精神附在躯体上。”
我微微一怔,这不跟传说中的借尸还魂差不多吗?
如果我再问老人从哪里弄来的躯体,我想,老人可能会因为我问得太多而生气。毕竟不管是借还是偷,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于是我换到另一个话题问:“今天中午那个女孩说是您说的时间紧迫,必须抓紧时间,如果延误了,后果比打仗还严重。这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没有回答。
几秒钟后,他换过另一颗头骨后问我:“你刚才在洞外发现有什么异常吗?”
“好像来了两三只海蜇。”
“是的,那就是海蜇,只是不是一般的普通海蜇,就像你以前看见的那只短尾巴海豚不是一般的普通海豚一样。”
“难道它们也是会找精神的海蜇?”
“它们是吃精神的海蜇,是我们的敌人。”
“吃精神的海蜇?”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任何事情都是正反相生,不管是梦里还是非梦里,都不存在绝对风平浪静的世界。”
“那它们为什么要吃精神?”
“没有为什么,就像鲨鱼生来就要吃小鱼一样,它们生来就是吃精神的海蜇。”
“但石洞没门,它们进不来,这些精神不是很安全吗?”我继续问,“为什么得抓紧时间?”
“现在它们是进不来,可等它们聚集到一定数量,它们就可以撞破洞壁进来。”
“那……那假设它们撞破洞壁进来,把这些精神都吃掉,后果会怎样?您说的后果比打仗还严重,就是指的这个?”
“是的,”老人轻轻点了一下头,“我说过,梦跟现实是同步的。既然选择你来读这个梦,就说明这个梦对你在现实中的意义非同小可。既然要读出这个特定的精神,就说明这个特定的精神对外面现实世界的影响非同一般。如果梦里我们失败了,即我没有读出这个精神,你没有读懂这个梦,那么,这个梦传达给你的要你在外面现实世界里去完成的那个重要任务,也会同样的失败,进而就会在外面现实世界里产生比打仗更严重的后果,或许是世界性的灾难也未可知。”
“哦,明白了。”这时,我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同时,这也不禁使我想起了叶芝说过的那句很有名的话:责任始自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