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有个代号，人一辈子如果连个代号也没有，恐怕也没意思吧。”杨菲说着用手指卷着额前的刘海，像有些求我的意思看着我。

“代号要与本人职业或者自身特点有关，你开古董店，”我想了想，说，“就叫你古董吧。”

“你才古董呢！”杨菲瞪大眼睛。

“那……要不加个后缀，叫古董杨？”

杨菲直直盯着我，似乎真有些生气。

“这些代号你可能都不喜欢，”我摸了一下鼻子，“既然不能与你的职业有关，那就取一个与你的名字有关的……馥馥怎么样？香字旁加一个复，香气很浓的意思，‘花枝长好在，馥馥十年香’。”

“这与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菲菲拼音的首字母。”

“馥馥？”杨菲的小眼珠一溜烟跑到上面，马上又返回来，“嗯，我喜欢，听着就像小桥流水人家姑娘的小名。”

“那以后就叫你馥馥小姐。”

“不过馥馥听着不怎么像代号，再取一个吧，”杨菲耍起孩子脾气，“人嘛，这么长一辈子，如果只有一个代号的话，恐怕也不是很有意思哦，再给我想个也跟你一样的动物名字的代号吧。”

“陆上的猫狗不像代号，海里的鲨鲸又与你的形象不符……”我有些犯难。这时，看着她恤胸前的五角星图案，突然想到她以前穿过的恤上印着的那只可爱的大海龟，于是我说：“龟龟如何？”

“龟龟！”杨菲双手“啪”一合，说，“真可爱的名字！不难为你了，那就叫龟龟吧。”

自这之后，我成了海豚先生，她成了龟龟小姐。

“你说你是es毕业，”杨菲就刚得到的“可爱”的代号“龟龟小姐”高兴了一番后，突然问我，“如雷贯耳，但一直不知道那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可以给我说说吗？”

我看了一眼身边床上正在熟睡的童童，想了想，回答：“可以，按什么顺序，时间还是空间？”

“时间，我可不想要你给我背一篇关于es的空间布局的说明文。”

“哪里开始？”

“嗯……就从你是如何被录取的开始吧。”

我稍微回想了一下，然后在不泄密的前提下，告诉了杨菲关于es的几乎一切真实情况。

如果是别人，即使不泄密，我肯定也不会说。但杨菲不一样，她父母是我们同一系统的人，所以她和我，不是外人。

每年高考前，es都会派人去各省重点高中挑选苗子。候选对象都是那些学习成绩好，头脑灵活，身体素质也还过得去的应届高中毕业生。

每年es只在全国招收一百二十名学员。录取比例居全国最低。而且考官面试时不会告诉你进去后到底学什么，出来后干什么。只告诉你进es不用交任何费用，与军校一样每个月还有津贴，四年毕业后包分配工作。但前提是要放弃许多东西，忍受许多规矩。

我当年能被es选中，纯属弄拙成巧。es的考官来学校面试时，当时的我正高烧四十二度，脑子就像被灌入了热乎乎的糨糊一样，神经纤维都被黏在一起怎么也转不过来。不过现在想来，我还得感谢那次发烧之神降临到我的头上。如果真的存在发烧之神的话。

学习成绩和身体素质都达到他们的要求，接下来是面试。

第一道面试题：你走进一条胡同，走了一百米时才想起来，原来这是一条死胡同。但你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百米时被两个壮汉拦住，他们要你交出手中的绝密资料。可那资料又是绝对不能落入他们之手的，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可以。而且那两个壮汉你又绝对打不过。这时，你该怎么办？

我想，es的面试题，肯定是高智商的游戏，肯定有一个高智商的答案。可我当时脑子一片混沌，比盘古开天辟地时还要混沌。怎么想得出来！

“跑吧。”我毫无底气地回答。我现在智力有障碍，不能用智慧对付那两个壮汉，就只能发挥动物的本能——跑。

“跑？”考官似乎深感惊讶地反问道，“我可说了那是一条死胡同。”

考官反问出这样的问题，我也同样深感惊讶。我想，他难道也在发烧。

“往后跑。”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听了我的回答，考官低头写下什么。然后问第二个问题：如果这时，你背后又出现另一个人呢，你该如何办？

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算了，坚持到底还是发挥动物本能吧。

“跑。”我言简意赅地说。

“往哪里跑？此时你的前后都有人。”

“往后。”跑，只能前后，不能上下。自己给自己出了这么个简单的选择题，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b答案。

考官又低头记下什么。

第三个问题：假设我住在地球上（当时我想，这位考官肯定也烧得不轻，这用得着假设吗？我真担心他下句突然蹦出来假设我是一个男人），正准备策划一项犯罪行动。你住在天上任一颗星星上。并且在任一颗星星上都可以通过望远镜观察到地球，而且都是一样的效果。你打算选哪一颗作为你的观察点，以监视我使我不敢轻举妄动。条件是，你的选择必须既能对我产生威慑，使我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又使你自己最轻松。

天上那么多星星，选哪一颗好？难道最近的那颗？但是考官说了通过望远镜都能看见地球，而且都是同样的观察效果，这样远近就没有了意义……肯定有一个最佳的选择。可我当时的脑子就像绞进了海藻的涡轮一样没办法运转起来，连九大行星的先后顺序都无从记起。

说到星星，我突然想起了《小王子》。反正已经砸了，于是，我偷梁换柱，盗用《小王子》里的话说：“我会选择躲在某颗星星的背面，这样，当你仰望繁星的时候，你就会想，啊，我的监视人，他就在那里，就在某颗星星的背面。这样，你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考官听完我的回答，轻轻地笑了。

以我当时的神志，分辨不出那到底是满意的笑，还是觉得我的回答***不类而好笑的笑。不去管它了，反正发生的已经发生，面试结果决不会因为我分辨出那是怎样的一个笑而发生改变。

es和军校一样属于提前录取。高考分数出来后的第二天，我正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和老妹研究填报哪个院校时，快递公司的一位双眼皮的漂亮女快递员突然出现在我家大门口，朝院子里大喊：“流畅（刘昶），有快递。”

签下我的大名后，漂亮的女快递员看着我的签名，笑笑说：“嗯，很好听的名字，恭喜你啊！”

“谢谢。”我说。

我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快递员是因为我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而恭喜我呢，还是因为我收到了es的快递而祝贺我。如果是后者，那她错了。当我第一眼看见快递信封上面es的署名时，我也兴奋了一下，但马上冷静下来。我知道这里面决不是录取通知书。如同我每次收到印着有某某杂志社的信封时，同学们都会围着我流着哈喇子说“有稿费了，又有羊肉串吃了”。可拆开一看，大多是一封凄凄惨惨戚戚的退稿信。

不被录取也寄个安慰，这es的售后服务也真人性化，我边拆信边想。

小我三岁的老妹在旁边等不耐烦了，一把捞过去嚷道：“哎呀，急人！”

老妹“嘶”一下撕开信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烫红的长方形10x5厘米卡片，把卡片背面对着我。

两秒钟后，老妹突然“呼”一下站起来，挥舞着王八拳大叫着转身朝屋内跑去，边跑边喊：“妈，哥被录取了！被录取了！”

听到老妹那样嚷嚷，我的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es，那可是我一直梦想去的地方。虽然那次失败的面试之后，在老师同学和家里人看来，我似乎对能否进es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很失落。惟其在意，表面上才装作不在意。

es的大门，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长方形混凝土建筑。大门的横梁上也没有任何标志。只是左右门岗上两名荷枪实弹的卫兵向外界传达出，这里面决不是一处普通的地方。

进出大门很严格，没有通行证绝对进不去。家长过来时，也只能在校外的招待所里见自己的孩子。

从大门往里望去，只见一条笔直的大道。大道很长，看不到尽头。但不是特别宽，刚好可以并排通过两辆重型坦克。大道两边共开了四个小门。左右交叉各两个。每个小门里面是一个学区。左边依次是文学区、语言区。右边是特工区和技侦区。学员在每个学区里学一年，四年后毕业。

为什么要设立文学区，并且第一年就要在那里面待上一年？不知道。在es里面没有为什么，只有服从和学习。教官命令什么，我们就执行什么。教员教什么，我们就学什么。执行教官的行政命令和完成教员的学习任务，并达到他们的要求，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当然，达不到es的要求和意志薄弱坚持不下去者，是可以要求出局的。但这都是极少数。能进es的都不是等闲之辈，谁也不会轻易低头服输。出局者在离开es之前必须与es签订一份保密协议：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保证不向任何人透露关于es里面的任何情况。出局者三年之内不准出国，五年之内必须每年向es提交一份关于这一年自己的行踪和参加重大活动或组织的报告。

其实，出局的人大都是在前两年被淘汰。前两年，我们根本就没有获知比两年前进es时更多的关于es的情报。甚至连es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未被告之。

es每年都要评出本年度最佳面试题答案。我接到es录取通知书后的疑惑和进入es之后的担心，就是在es公布当年最佳面试题答案的那一刻彻底消失的。当时，我接到es录取通知书后的疑惑是，我为什么会被录取？进入es之后的担心是，突然有一天，es的某个领导找到我说，刘昶，对不起，我们弄错了，你没有被es录取，你可以回去了。

但当我在校园局域网上看到贴出的当年年度最佳面试题答案时，我整日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当时，那无法言表的庆幸感觉，就像这段时间我一直坐在一架出了事故的随时都可能会掉下去的飞机上，现在飞机终于平安着陆一样。

es学院本年度最佳面试题答案及点评

第一题最佳答案：往后跑。

与此答案相同或相近者占录取者比例：100%。

点评：这本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可很多没有被录取的考生被考官着重提醒那是一个死胡同而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同时，也可能因提前自己给自己心理暗示es的考题绝非如此简单，而人为抬高了问题本身的难度。

教训：以后不管遇到何种问题，第一要做的是把自己从主观环境中拖出来，跳出局，以局外人的思维客观地判断形势，避免先入为主的偏见。

第二题最佳答案：往后跑。

与此答案相同或相近者占录取者比例：93%。

点评：很多考生凭感觉，想当然地把后来出现的那个人也看做是前面那两个壮汉的同伙，可考题中并没有指明后面出现的那个人就是敌人。

教训：观察对象时要细心全面，没有足够说服自己的证据时，切勿主观论断，避免想当然的自以为是。

第三题最佳答案：选择躲在某颗星星的背面，这样，当罪犯仰望繁星的时候，他就会想，啊，我的监视人，他就在那里，就在某颗星星的背面。

与此答案相同或相近者占录取者比例：083%。

点评：让对方知道自己存在，但不让对方弄清自己的具体存在，这才是最让对方无计可施的威慑。

教训：有时候，非现实性的威慑远远大于实际行动所产生的威慑。

083%，这说明一百二十个被录取考生的回答中，没有与这个最佳答案的相近者，只有一个相同者。也就是说，这个最佳答案是出自我们这一百二十个人当中的唯一的某个人之口。

大家都猜测这个人会是谁，竟然说出如此“唯美而又具有软杀伤力”的回答。

“唯美而又具有软杀伤力”，这是我们那一届唯一四位女生中的其中一位的点评。此人叫宁艳芳，是我们那届四大巾帼之一的浪漫派。

我们那一届共招了一百二十人，四位女生。进到es之后才知道，能进es的人除了身体素质好成绩好这一共同特点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每个人都很有特点。比方说这唯一的四位女生。宁艳芳是浪漫派，把每次长途拉练都憧憬为去追寻自己的白马王子。林平平是现实派，一个近乎游走于现实地面上的现实主义的标签。古丽彦是古墓派，是个冷若冰霜的女生。还有一个最正常，人生态度是百分之八十的现实加上百分之二十的浪漫。但正因为她太正常了，在这一群不正常的芸芸众生里，也就成了不正常。

所以，有知情人又戏称es为门月馆。

“知道门月君是谁吗？”我问坐在对面正津津有味地听我讲故事的杨菲。

“门月君？”杨菲右手肘拄在桌子上，食指抵住下巴，好像在把门月君三个字输入大脑努力搜索似的，“春申君，孟尝君……”杨菲紧锁住眉头，“没听说过有门月君啊？不过，几年没念书，历史都忘光了。”

“这不是你的错，史书上没有记载，你就是输入电脑也搜索不出门月君是谁。”

“耍我是吧？”杨菲猛地收回手，瞪大眼睛瞅住我。

“但是被赋予门月君这个符号的人确实存在，只是他本名不叫门月君罢了，就像你本名不叫馥馥一样，”我急忙解释说，“其实，门月君与他原名的关系，和你的代号馥馥与你原名的关系，有点类似。”

“哦？”杨菲把嘴唇嘟得滚圆滚圆，眉毛微微向上扬起，额上挤出两条细细的皱纹。

“至于原名，你也可以根据es里面人物的特点来归纳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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