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永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41
|本章字节:10902字
可是范八宝从学校下课回家时,会带一只已经融化的可爱多放在客厅的红木茶几上。洗衣服把柔顺剂当洗衣液,还顺带把羊毛裙子丢进洗衣机。和胡舒阳说话时,经常紧张得挠后脑勺。他老实本分,努力想展示自己憨厚的优点。
但总的来说,保持距离是绝对理智的做法。上海贵族胡舒阳,有丰厚的祖荫庇佑。好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都还在愁眉苦脸地应付家长,她却像是脱缰的小野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很理智地选择鄙视那种对自己卑躬屈膝的男人。
于是她玩弄他。把他的房门钥匙孔用蜡堵住,然后看他惊惶失措地道歉,掏钱,换锁。把信箱里印着福建小镇邮戳的平信藏到客厅的壁炉里,几个礼拜后让他自己从炉灰里挖出来。有时候,她真觉得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人才,连邪恶起来都能这么变态。
其实她想告诉他:离我远一点,好吗?
二
2001年冬天,这个崇洋媚外的城市开始有了些许圣诞的气息。胡舒阳没有多少朋友,但她仍然决定要学着电视剧里的洋鬼子搞一个派对。其实十来岁的小女生聚会能有什么新鲜的事儿,无非是无限量的酒精和呛口刺鼻的烟草,音响里大声放panera的重金属。
平安夜那天,已是大二学生的范八宝从学校上完自习回来就撞上这一屋子的乌烟瘴气。回家的途中,有个带天使翅膀的比基尼辣妹在超市门口塞给他一盒糖果,他吓得连退几步,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糖果用紫色的花纹纸包起来很漂亮。在他家乡每年春节都会有人很大方地派发红包,但从来没有人过圣诞节。他不懂这个节日有什么意义,但就是想把美好的东西带回家送给她。结果糖果塞在怀里还没拿出来,一个头发染成紫色的小姑娘就扑上来吐在他身上。等他上楼洗干净换好衣服后再出来,派对已经散场了。
胡舒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片狼藉中,喝足了啤酒脸就涨得通红。她抓住胖子的衣服嘟嘟囔囔地撒酒疯,无理取闹,她让他讲《格林童话》,让他学贴在墙壁上的钟摆,让他用大舌头的粤语唱《海阔天空》,最后她要他钻进烟囱里找那条刻着父亲名字的项链。
5岁时她爬过一次烟囱,把父亲送给母亲的项链藏在了洞壁里。现在她记起了它的珍贵。
然后,范八宝想起了自己来这座城市的旅程。从福建出发跋山涉水,穿越976公里的路程。沿途没有一个人帮助他,亦没有谁和他聊天。中途转车时,自己的包不小心掉到了站台和火车之间的狭缝中,乘务员冷冷地看着,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他快上车。直到他遇见了胡舒阳,她清清瘦瘦地站在那儿问他:要不要帮忙?只一句话,已足够叫他感动很久。所以爬烟囱算什么?他愿意为她做更多的事。
上海的冬天没有下雪,胖子战战兢兢地爬上屋顶,望了望那条漆黑的烟道。他在老家时常猴子一样地爬树玩,这种崎岖不平的墙壁才难不倒他。
他小心翼翼地钻进去往下溜,然后被卡住了。他实在太胖。
范八宝在这座20世纪40年代修建的烟囱里卡了整整一个晚上,动弹不得。直到第二天胡舒阳同学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才听见他微弱的呼救声。她手忙脚乱地打了120,后来想起医生没办法把他从烟囱里弄出来,她又打了119。
去医院的路上,胡舒阳一直在流泪。她想男孩怎么这么蠢呢,她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对他那么邪恶,可他还是愿意听她的。
刚到医院,裤兜里的诺基亚就开始鬼叫了。母亲和她的荷兰夫婿回国度圣诞,就站在已经换过锁的房门外面。她望了望依然昏迷不醒的胖子,直到医生确认他已无大碍后才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开门。
胡舒阳不知道,半小时后当她被自己的外籍继父拥抱接纳时,已经醒来的胖子正衣冠不整地满医院乱窜,他不相信她没留在自己身边,他在找她。
三
2002年的春节后,来收拾范八宝行李的,是他福建的同乡,在上海工地做事,进屋就东张西望踩了一地的泥。
胡舒阳一声不吭地收拾好行李,那一大袋的书她根本提不动。福建老乡走过来,满口闽北普通话:“太沉了,书也不要了,留给你吧。”“不行。”女孩坚持,她知道胖子有多宝贝这些书。福建老乡轻轻扫了她一眼:“你给我他也看不到了,八宝过年前就被他舅舅接去了台湾念书,他给我电话要我过来找找自己用得上的东西。”
这个骄傲的女生突然疯狂地想起胖子。
其实真去找过他,在安排好母亲的第二天,她打车去医院,在住院部找遍了外科内科骨科,差点就没往妇产科里钻。但她没找到他,护士说昨天那个胖子已被学校的同学接回宿舍了。她这才想起一起住了快两年,自己连人家读的什么专业都没搞清楚过。
胡舒阳想了想,在书房里翻出已经干掉的水粉,用矿泉水一点点调开,画了幅花里胡哨的招租广告。路口贴阳痿肾亏的地方已经换成了奥运宣传栏,她也没管直接往人家玻璃窗上一贴。结果真的有很多奇形怪状的胖子来应征,但都不像他。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从来没有这么希望某一个人在网上看到自己的广告,然后就好像在那个夏天拖着巨大无比的袋子吭哧吭哧地爬进来。
胡舒阳彻底失去了那个曾经被卡在烟囱里的范八宝。在上海长住下来开公司的母亲见女儿整日郁郁寡欢,就送给她一只被养得很胖的蝴蝶串,真的是很肥的狗狗,整日都围在自己脚边打转,踢都踢不开。她给狗狗取名叫范七喜。她拿块骨头喊:“范七喜,爬爬。”狗狗就开始往烟囱里扑。“范七喜恭喜发财。”狗狗就两脚直立疯狂地向她作揖。
狗狗能听懂很多话,也做很多事,惟独看不懂她的眼泪,也听不懂那句,死胖子你去哪里了。
四
2004年,舒阳高考失利后去了日本念书。她在日本呆了4年。借住在一户小康的家庭中,他们对她很友好。尽管刚开始她的日语很蹩脚,而且时常不脱鞋就踩进屋子,还把人家的和服当浴袍来穿。
于是她就常常想起那个闯进自己青春期的胖子,他在22岁为一个19岁的女生钻进烟囱,被卡了一整夜。后来女孩终于明白了这就叫喜欢,但他已告别了她的人生,下落不明。
奥运期间,刚好是舒阳签证到期回国。浦东国际机场,几乎每一个入境的游客都被严格地检查了携带品。负责安检的保安挨个打开女孩带回来的瓶瓶罐罐,无非是那些昂贵的化妆水、眼霜、精华露。然后他拿出藏在包底的两只神奇的布偶,布偶的造型一半是黑白熊猫一半灰色的兔子。安检完,一转身手里的hanpanda就撞上别人的肚子。
旁边的游客都被这只动物给逗笑了。她跟人家道歉,又介绍这是日本流行的hanpanda,半只熊猫和其他动物组合在一起就是这个产品的特色。因在那里待的时间太长,几乎是半中文半日语地说得磕磕巴巴。
突然听见有人小声骂了句:小鬼子。她转过头,一个穿粉红色恤的胖子正吭哧吭哧拖着旅行袋向外走。她心里一紧,那背影似曾相识。胡舒阳提着行李想要追过去问,结果被身后的安检人员叫住,她漏掉了一瓶面霜。
再回头,那人已经不见了。只剩巨大的落地窗外正哗哗地落雨。
五
2008年盛夏的范八宝的生活是充满希望的,硕士毕业后回国接到上海一家外资银行的聘用通知。虽然工作辛苦,但是丰厚的薪水让他看到了希望。
到上海报到那天,范八宝想起了第一次来上海的情景。那天在学校报到时有人嘲笑了他肥胖的身材,自尊心超强的他决定出来找房子住。拖着包走了很久,然后遇见了那个踮着脚,张贴招租广告的清瘦女生。
他曾经那么喜欢她而且依然会想念,尽管也许再也无法相见。
范八宝拖着旅行袋步出机场,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群在吃吃发笑。回头望去,一个女人手拎着一只神奇的布偶,跟人家用中文掺杂着日语说话。在台湾读书时,身为愤青的范八宝就没少受那些亲日系女生的气。所以他愤愤不平地嘟囔了一声:小鬼子。然后,他走开了。
机场落地窗外是哗哗的暴雨,似乎就要淹没全世界。
如果你也在香港,混在尖沙咀,当你遇到一个会讲4国语言的小警员时,可不可以帮忙告诉他:大雄对不起,多拉那时不懂爱情。
多拉那时不懂a梦
文佩灵
一
电影学院毕业很久后,我到香港做了派对小丑。比起那些留在北京跟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的同学,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只因为这个叫“香港城市”的派对男女都爱唐多拉,因为只有唐多拉这样从内地来的派对小丑才可以满足他们千奇百怪的要求。比起看那个叫“飞雪”的小魔术,他们更热衷于让200港币3小时的我扮演各种造型,贴在墙上的时钟,调到了震动的手机,吃到了辣椒的雪纳瑞……
但当我蹲在一群客人中间假装自己是只茶壶的时候,我遇见了大雄。
他穿着vb里警匪片里经常出现的警察制服,一脸正气地闯进来,对着我们大声嚷嚷:“差人伦干,差人伦干……”那会儿我刚到香港3个月,口袋里揣着《日常白话300句》的小册子,在超市买个东西都会把100元听成100万。像“警察临检”这么有内涵的语言,我是听不明白的;而讲普通话对大雄这种有大舌头的香港人来说也是个技术活儿。所以到最后我被他拉上车带回了警局。
其实那一次,大雄也只不过是例行检查而已。只不过这只刚刚通过pc考试的菜鸟觉得有义务将每一个“不明物体”都带回警局接受讯问。
证件齐全、身家清白、根正苗红的我无辜地被带回了警局,直接导致了大雄在他们督察的办公室里受训了整整两小时。这期间我的鼻头上顶着一只小红球,一边听着旁边ip办公室传来的铿锵有力的粤语练习听力,一边优雅地端着咖啡杯喝着用香港纳税人的金钱换来的雀巢。最后他灰溜溜地走出来,随手抓了一张记事贴写了张纸条给我,黑色的繁体字扭来扭去地爬在黄色纸条上:你住哪里?我现在送你回去。
来香港3个月,我理直气壮地坐上了香港皇家警察的小警车,在尖沙咀向西贡的道路上一路驰骋。天空上星星闪烁,夜色美得诱人,我的小丑服的袖子里还装着那个叫“飞雪”的魔术道具。我打开车窗,对着手掌吹一口气,漫天的雪花从我的袖口洋洋洒洒飞向夜空……
旁边的大雄一声怪叫,然后我又被带回了警察局。
这一次是因为乱扔垃圾。
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趴在警局的桌子上用笔交代自己的犯罪经过。我的字写得并不比大雄好很多,但是我还是很流畅地表达了我的心酸:我好不容易来香港混,我老家有个生病的妈,我爸下岗没工作,我弟还在读高中,我的生活也不容易。
大雄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眸里荡漾着忧伤,结果,我还是被起诉了。
二
vb的港片里,香港警察人人都有奔驰、宝马,根本就是骗人的。小警员大雄交班后领着穿宽大小丑袍的女人坐完地铁又转小巴。在巴士站,他穿着juice的条纹恤很体贴地到24小时便利店给我买奶茶。我使劲咬着吸管,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不知道juice是冠希兄的产业吗?难怪叫大雄,“胸”大无脑。
前往西贡空荡荡的巴士上,只有我们俩和一个司机。大雄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问:canyouspeakenglish?
那么多年的义务教育学校不是白上的,我鬼火直冒:yes,ican!!
于是我们沟通的官方语言变成了英语,中间偶尔冒出几句粤语和普通话,炫耀性的法语和日语,活像外资企业里那些白领谈判,你来我往,仿佛如果你能把火星鸟语都用上,那么你就是赢的一方。
犯人和警察之间终于找到了共同点,我们都是语言天才。我们彼此惺惺相惜,同病相怜。
这个叫大雄的小警员喜欢上了自己的犯人,我知道。有时候男人和女人之间似乎有火花,就是那么一两个眼神的事儿。大雄看着我,就算我的头顶是金黄的卷毛,鼻子上还有小红球,他的眸子依然在熠熠发光。
三
在到香港之前,我热衷于用扑克牌算命。算的大多是,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会不会很有钱,会不会变成张曼玉。后两个问题不方便过早下结论,但第一个问题现在我知道了。发誓要为事业拼搏的唐拉多,刚到香港3个月就很堕落地交了个小警员男朋友大雄,而这个男人直接导致了自己站在香港的法庭上接受审判。
如果我妈知道我这么没骨气,会一巴掌把我拍死。
我们一起在西贡的小房子里住了下来,我不当小丑他不做警员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看碟。大雄是个狂热的电影爱好者和遵纪守法的香港公民,几乎每一部片子他都是买正版。所以当内地号称投资上亿的电影来香港宣传的时候,他的普通话已经被我教育得很好了。
所谓的看首映礼,其实就是我负责混在一群狂热的影迷中间,高高地举起nokia5300的300万像素摄像头对着红地毯上的明星一顿猛拍,而大雄则跑到周围看是否有黄牛能买到打折票可以混进去看片子。
2008年春天,内地当红新秀黄阿明穿着黑色的正装,姿态优雅地牵着另一个女明星的手缓缓踏上红地毯。身边的女孩发疯一样地尖叫。他很有礼貌地停下来,为一个女孩签名。距离那么近,他的黑色袖子上是白金的袖扣,我一扬脸就可以看到他眸子里***的笑意。只是,黄阿明淡淡地扫过我的脸,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