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永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41
|本章字节:12556字
汽车旅馆
其实自始至终,我都不欠蜗牛的。我不曾在寂寞的时候找过他,也不曾接受他丝毫的给予,出去吃饭我一定会抢着给出我那一份。我们只是好朋友似的。以至于我在这个城市不那么寂寞,在夜深的时候不至于觉得我没有一个值得依靠的朋友。
我只是在快乐的时候想起他。
海鸥走了三天了。他回去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了吗?我记得他走的时候,我一直在看一出韩剧,他在旁边收拾东西。我努力克制自己什么话都不说。如果我说了候鸟的神经被触动了,以后连冬天也可能会不在这里停留,哪怕这里对他而言真的不过是汽车旅馆。
开始下雨了,我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我喝了很多酒,买了苏打,威士忌,松籽,番石榴汁,朗姆酒,还买了很多透明剔透的水晶杯,薄如纸的漏斗,我用轻微的火,用一点窗外蓝色的雨,还有我那么难过的心,可是我调不出我要的“全世界表面的海洋”,我调不出我想要的爱情。
我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却得不到某些东西。
善良又寂寞的蜗牛
我在凌晨两点敲开蜗牛的门。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头发上滴着水,衣服全部紧贴着身体。不过,在开门看到蜗牛的时候我很轻地笑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穿着蜗牛的恤出来的时候,看到蜗牛在昏黄的小旋灯下抽烟,那个场景让人觉得晕旋。他煮了热咖啡给我。我看着他,蜗牛,我怎么调不出“全世界表面的海洋”呢?你那天是怎么教waier的?
这是我的第一句话。
蜗牛,你一直是喜欢我的。这是我的第二句话。蜗牛的脸有一瞬间的绯红,然后他说我喝醉了。
我说皮诺曹的鼻子,说一句谎话它就长一寸。这是我的第三句话。
然后蜗牛的鼻子变得很长很长。长得碰得到我的脸。
蜗牛那么瘦,他的眼睛在夜里,瞳仁的边缘是蓝色的。他抱紧我的时候我咯咯地笑起来。善良的蜗牛、寂寞的蜗牛、身上有牛奶味道的蜗牛,这个我不爱的蜗牛。
小西和弗洛拉的话
小西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用msn和我说一些奇怪的话。她说,在那个橙花的城市里,她很难过。她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就完了。
小西在萨尔斯堡。小西是喜欢蜗牛的,一直都喜欢。
我也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说,蜗牛,如果我要有一个孩子,他要有原岛大地那么可爱的眼睛,有弗洛拉那么漂亮的嘴。
我躺在蜗牛的沙发上。蜗牛,你知道弗洛拉吗?《钢琴课》里霍利·亨特的女儿,她是一个精灵。她说,我妈妈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晚上,在绿色的森林里大树上唱歌。然后,轰——她比了一个大手势,她被一个响雷击中了。从此她就不能再说话了。
蜗牛,我们也去绿色的山里面唱歌好不好。
在这个雷电交加的晚上,蜗牛开着他的白色吉普载着我去了城市东面的绿色山顶。我想起小西给我寄来的一个德国女作家说过的一句形容两个不能在一起的人的话:慢慢地抱紧无法歌唱。
diorme,diormeno
在华亭伊势丹逛最后一次街,看到chrisiandior2004最新款的香水,我一下子突然想起了蜗牛。没有来由地那个雷雨的夜就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填满了我头部的所有缝隙。diorme,diormeno。蜗牛,ouchme,ouchmeno。
是谁说过的谶语,慢慢地抱紧无法歌唱。
我突然怔怔地站在了有千万人与我摩肩擦踵的人潮里,我迈不动我的双脚。晚上8点的飞机,我下午就去了机场。我请了一个月的假说到上海来休息。走的时候蜗牛到机场送我,那个时候我很想很想跟蜗牛说,我想忘记一些事情,然后重新开始一些。小西说,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不要错过。
可是我没有说。虽然我不再提海鸥,可是我知道我还是没有彻底忘记他。
可是现在我在机场给蜗牛打电话。蜗牛说,我等会儿来接你。我说好。
蜗牛说的,a喜欢b,b又不喜欢a,b喜欢c。这样的逻辑,我说a是蜗牛,b是我,c是海鸥。你知道吗?我喜欢了海鸥四年,从我大学里遇到他开始。蜗牛也喜欢了我四年,从他在大学里遇到我开始。我比海鸥高一届,蜗牛比我高一届。
我爱的人给我的委屈,我不想让爱我的人也得到同样的委屈。
我背了一个白色的包,到上海最丰盛的收获,就是我学会了怎么样调好我要的“全世界表面的海洋”。蜗牛,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地练习了。蜗牛,我的新衣服皱了吗?蜗牛,我想你给我抽一支烟,我想跟你喝一场酒,我想跟你说许多许多话,说到天亮也不要停下。
蓝色朗姆酒以及我所有的晚上
我等过海鸥很多次,等他等到很久。可是蜗牛他从来没有让我等过。不管他事情有多忙,不管他有多少图纸要画。可是这次蜗牛让我等了太久太久。
我自己坐巴士回家。南方的城市,湿漉漉的街,也有极美的橙花。我在想,如果蜗牛来找我的话,我一定不要轻易原谅他。他让我等了这么久。
洗完澡出来,墙壁上的钟刚好敲响12下。我突然觉得好像蜗牛就在我的身旁,他坐在沙发上抽烟,他很深很深地看我。我觉得困,蜗牛,我想睡了。
我是在报纸上看到蜗牛的。他的脸色很鲜艳。旁边写着车坠下高架桥,原因待查。我知道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会有蜗牛在我的身旁。可现在蜗牛离开了。其实我宁愿相信这是个意外。相信那个雷电交加的晚上,蜗牛是进入过我的房间。相信在那片绿色的树林里,萤火虫照亮了蜗牛的脸。
蜗牛的车座旁是一瓶蓝色的朗姆酒。旁边有一张纸。纸上写着,我爱的人他不爱我。
a喜欢b,b又不喜欢a,b喜欢c。这样的逻辑。
我爱的人他不爱我。
其余的,那句话的周围,填满所有罅隙的,反反覆覆行行距距都是我的名字。
一座城池
文柏林慢
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能与“二”字沾边呢!
2002年的时候,张光明还很年轻,年轻到除了有一个女朋友段小思以外就一无所有了。于是张光明决定让自己再有点什么,用他的话说,就是创造自我价值的时候到来了。
时正值a城大力改造,张光明通过关系准备大干一场。他让父母把去年刚给自己买的房子卖了。他安慰父母道,我总得在年轻的时候干点什么破釜沉舟的事儿吧,不然老了以后就什么都不敢做了。
张光明的房子新,地段好,再加上急需用钱,房价开得低,来看房的人络绎不绝。可是张光明就只相中了一个人,那个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戴夜夜。女孩子嘛,要求多,看房子看得细,从厕所到厨房到卧室里里外外走了不下30次,最后说:成,你给我少1000元,我买了。
戴夜夜跟着张光明办完了房屋转接手续。戴夜夜拿着钥匙看着眼前的新家,拍着张光明的肩膀说:“明亮同志,走,我请你去吃个成交饭!”
小餐馆里戴夜夜对张光明这个房子展开激情畅想:她要在阳台摆上1张小木桌喝下午茶,要把卧室涂成粉红色,要将浴室装成明黄色。自己的家在张光明的脑海里一块一块地坍塌,一副副崭新的画面又在脑海中重新构造起来。
吃完了饭,戴夜夜向张光明挥手道别。就在这时,后者猛地拉着前者冲过了马路。戴夜夜惊魂未定,误以为张光明反悔卖房的事情而要置她于不利。等到了一片漆黑的空地的时候,张光明才放开了她,他喘着大气说:小戴,你看啊!
面前,是一片残垣断壁,远处的灯光照过来,戴夜夜依稀能辨认出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张光明带着戴夜夜跑上废墟顶,他指给戴夜夜看,说,“你看到这一片了吗?这是我承包的工地。别看现在这么破烂,要再过一年,这一片将会发展成最好的商业区。而你站的这一块,就是这一块,以后会变成a城有史以来最好的写字楼。”张光明抬头看了看戴夜夜接着说,“像你这样的小资说不定以后还会来这里上班的!”
戴夜夜迎着张光明的眼睛淡淡地说:“可我不上班的。”
张光明问:“那你是干吗的呢?”
被黑夜笼罩着的戴夜夜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气质,张光明脱口而出:“二奶?”
戴夜夜低头吃吃地笑,没有回答。此刻张光明多么希望戴夜夜反驳一下,至少也得说点什么,可是戴夜夜什么都没有说。
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么能与“二”字沾边呢!
戴夜夜就只能是一个人
那次以后,张光明好久都没见过戴夜夜,偶尔站在工地上也许会想起那天晚上的戴夜夜。但他更多的时候是对这个城市的感慨。这个城市现在风尘仆仆,可是早晚有天会尘埃落定的。
小工头阿炳跑来告诉张光明有人找的时候,张光明一抬头就看见戴夜夜站在门口露着明眸,巧笑倩兮。张光明摘下安全帽,露出被压扁的头发说:“嘿,可巧了,你怎么来了?”
戴夜夜说:“想找你帮个忙,我家的水管破了,能帮我去看看吗?”张光明没多想,回头对阿炳交代了一声就跟着戴夜夜走了。
房子果然被戴夜夜装成她说的那个样子,房间里没有一丝男人的气息,只有淡淡的女人脂粉香和看上去幼稚、粉嫩的毛娃娃。这让张光明多少有些欣慰,在张光明潜意识里,他觉得戴夜夜不该有别的男人,戴夜夜就只能是一个人,要有男人——他大言不惭地想——也只能是他张光明。
后来戴夜夜又来找张光明换灯泡,修电脑,拆空调……小工头阿炳问张光明:“那姑娘是你家亲戚吗?”
张光明说:“对啊,她是我奶奶!”
嘴上尽管这么说着,可是张光明还是很愿意被戴夜夜支使。张光明决定用他在谈生意上的口才去情场上争取戴夜夜,他说:“我是个优秀的男人,我没有不良的嗜好,并且我是这个城市的创建者,我正在努力把这个城市建设得更美好,当然,我也会努力创建我的爱情,乃至我的婚姻。”
戴夜夜淡淡地说:“这位仁兄,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砸破脑袋的小石子
坐在工地上的张光明眼睛有点失神,他搞不清楚戴夜夜到底耍的什么把戏。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小石子从高空坠落下来,刚好打到张光明的头,汩汩的血顿时流了出来。张光明开始相信什么叫祸不单行了。他捂着脑袋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站起来,仿佛就因为这颗砸破他脑袋的小石子他突然厌恶起眼前这片钢筋混领土,横冲直撞地跑出了工地。还好小工头阿炳拽住了他奔去医院。
出租车在拥挤的大道上步履蹒跚,汽车的喇叭声让后座上的张光明烦躁难耐。这个城市太拥挤了,拥挤到10分钟的车程,却让张光明苦苦在车上等了20分钟。当车子开到市中心广场的时候,张光明突然大叫一声,“停!”然后冲下车,冲向在广场中央的戴夜夜,结结实实地给了与她拉扯的那个男人一拳。男人反攻,打得本来就受伤的张光明突然一下找不到了北,他想去扶住戴夜夜,自己却一下子倒了下去。
张光明的耳朵里传来工地打桩的声音,汽车的喇叭声音,和这个城市莫名其妙的喧哗声,张光明脑袋像驻扎了18个摇滚乐队。
住院的时候戴夜夜来看过一次张光明。她提着水果篮,穿着翠绿素雅的棉布长裙。她的头发散在肩上,风一吹过来,就柔柔地抚上了她的脸庞。张光明躺在病床上,他一动不动,他想着伸手去抚摸戴夜夜的脸,为她把头发拨到脑后。可是他一动也没动,他只是看着戴夜夜的眼睛渐渐变成宝石般的樱桃红,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这样的表情让张光明难过,并且绝望。等到戴夜夜走了以后,张光明仿佛以为刚才只是一个梦。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在医院7楼的病房里,看着这个城市:灰暗,颓废,冰冷,焦躁……像极了他的内心世界。
是不是他已经不再适应这个城市了?或者说,这个城市已经不再是他心目中的城市了?
我是不是真的很狠心啊
出了院的张光明士气低下,他已经忘了当时拉着戴夜夜的手站在废墟上的那些豪言壮语了。如今,他坐在刚见雏形的大楼里,迎着落日的余晖感慨着生活的变迁。他想,旧城就是旧城,盖再多的房子,铺再好的路,建再高的桥,城还是那座城,一点变化都没有,或者会变得比先前更糟糕。
几个月后张光明的楼盘已经接近了尾声,可是上边的尾款还没有打下来。一拖再拖,张光明也懒得再去找他们了,就把工程停了下来,遣散了小工,这有点心灰意冷、自甘堕落的感觉。到最后,张光明连房租也交不起了,就收拾了东西跑到戴夜夜家里蹲点,他想,戴夜夜是要对他负责任的,至少他曾经用那么低的价钱给了戴夜夜这栋房子。
张光明拿出厚脸皮臭要饭的本领占据了戴夜夜房子的一角,他承诺以后会做戴夜夜的全职家政,只要戴夜夜让他住到他资金能周转为止。戴夜夜无语地耸耸肩,意思是说,爱咋咋地吧。
第二天一早,张光明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戴夜夜示意他别出声,然后隔着门链看见那个在广场上一拳被他打倒在地的男人。
“戴夜夜,你真这么狠心,你不怕哪天我横死在街头吗?”男人说。
“我怕,可是我更怕老来无依。”戴夜夜说。
男人悲愤地转身走了。戴夜夜黯然地关上了房门。她给自己泡了杯茶,张光明看见戴夜夜的眼泪珠子就快要落下来了。他走过去,摸着她的肩问:“你,你怎么了?”
戴夜夜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说:“我把我所有的钱都拿来买这套房子了,却没有把钱借给我男朋友去还高利贷的赌债。我是不是真的很狠心啊?”
张光明看着这个同样不肯把钱借给男朋友的女人,就突然想到了段小思。他说,“这怎么能算心狠呢?你没有帮上你男朋友,可是你帮了我啊,要是没有你最后那笔钱,我还真没办法把我那个工程给承包下来。”
至于戴夜夜为什么不去上班,原因很简单,戴夜夜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并不怎么出名的作家。出过几本书,稿酬都特别低,好不容易存了点钱,却被男朋友拿去还赌债。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傻时,就停止了付出,开始攒钱。她偷偷给自己设了个小金库,没想到还是被男朋友知道了,于是戴夜夜索性把钱换成了房子,那么谁也拿不走了。
她只是一个没有稳定收入的女子,但她独立,坚强,惟一的梦想是在这座城市里面有个家。她不能依靠好赌的男友,那么就只能自己依靠自己了。
爱,越来越美好
一座新城在成为新城之前总会经历颓废萧条,就像一个倒退了几十年的旧工业城市,铺路,修桥,鲜红的拆字让人触目惊心,先前的美好不复存在,未来的希望不可预知。可是这座城市正在逐渐地变得崭新且富饶,城还是那座城。
张光明主动打电话跟段小思问好,段小思欣然接受,还直夸张光明越来越成熟、稳重有风度,果然时间这颗良药治好了张光明的年少轻狂。张光明笑着点点头,他终于明白,一座城市带给每个人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他想要的是梦想,段小思想要的是安全感,而戴夜夜想要的是一个家。
此时张光明的工程在经过漫长的冬天以后也迎接来了新的起点,高楼迅速完工。他有了钱,有了闲,还有一个能拉起手来跟他共同幻想美好生活的女朋友——戴夜夜。他们坐在家里的小阳台上晒着温暖的阳光,戴夜夜说,想要有一个有一面墙大的大书架;张光明说,想要隔一个小房间出来专门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