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永烈
|类型: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19-10-08 04:56
|本章字节:35944字
“在龙港我看到了中国第二座万里长城,这座长城坚不可摧。”
——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的经济顾问参观龙港后的评价
住在“农民城”的南京路
我的照相机里装着形状特殊的锂电池。记得,在美国匹兹堡,锂电池的电用光了,无法拍照。我跑了好几家商场,才在一家专业的照相器材店里买到,终于使照相机从“休克”中解脱出来。
这一回,我来到有着“中国农民第一城”之称的浙江省温州市苍南县龙港镇采访,不巧,锂电池的电又用光了。我想,糟了,在这“农民城”里,怎么能买到锂电池呢?我怕当地人不识锂电池,就从照相机里取出锂电池。我拿到照相馆去问,什么地方能买到这样的电池?小姐朝对过一指,说“那家音像店里就有”。我将信将疑跑了过去,一问,果真有锂电池。我把新的锂电池装入照相机,照相机上恢复了“生机”……
一进龙港,首先映入人们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城碑,上面刻着七个斗大的字:“中国第一农民城。”这是前中共浙江省委书记王芳的题词。这“第一”两字,有着两层含义:一是说这里是中国第一座农民城,二是说这里是现今中国规模第一的农民城。
在这“中国第一农民城”,由于名叫龙港,所以“龙”也就成了这里的吉祥物。我下榻于龙华大酒店,这座大酒店则位于龙跃路。这是一幢12层的大楼,是按三星级标准设计的。一进门,便是十分豪华的大堂。这里,商务中心、娱乐中心、宴会厅等,一应俱全。服务小姐都具备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然而,令我惊讶的是,这座大酒店居然是村办的!
这个村,名叫“河底高村”。这个村,以高姓为多。村党支部书记高福舜,是董事长。我结识酒店的总经理高有满、副总经理高新仓,也都姓高。在十多年前,全村还只有八万元人民币集体资金;如今,不仅拥有如此现代化的龙华大酒店,而且还拥有龙华饭店等七家企业。
龙华大酒店坐落在龙跃路,当地人称之为龙港的“南京路”。白天,从高楼上俯视,但见彩色地砖铺成的人行道上,行人如鲫。入夜,霓虹灯闪烁,一片不夜城景象。经济的腾飞,使这里的夜生活相当活跃,因为白天人们忙碌了一天,在夜幕降临后希冀在夜生活中得以放松。
这里不仅有“南京路”,而且也有“外滩”。在江边,铺了长长的彩色人行道。漫步在那里,确实也有点上海外滩的“味道”。
我从上海带来的一批新著,很快被当地朋友“瓜分”一空。我想去当地的书店看看,买一批自己写的书,便于送给当地问我索书的朋友。可是,白天一直忙于工作,直至夜深,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我才算有点空。听说这里的书店夜间也营业,我就信步踱了过去。果真,在深夜11点半,三家书店都灯光通明!在偌大的上海,眼下还只有一家书店实行24小时营业,而在小小的龙港镇,居然有这么多书店营业至子夜!我听说,这里的“读者书店”里,在卖我的新著《名流侧影》,可是一问,却说已经被人全部买走,那购书记录本上写着“叶永烈17本”。我不解何意。售书小姐解释说:“这是说,叶永烈的书,今天被一下子买走17本。”
此事被龙港文友林勇得知以后,他编了一段“绕口令”:
“叶永烈半夜去买‘叶永烈’,叶永烈买不到‘叶永烈’;因为买走‘叶永烈’的不是叶永烈,所以叶永烈买不到‘叶永烈’。”
还有一回,我结束工作时,已经是凌晨一时,觉得肚子有点饿。我踱出宾馆,发现好几家饭店热气腾腾。我步入店堂,见到一半的席位坐着客人。服务小姐告诉我,通常营业到凌晨三时才“打烊”!
屈指算来,我是第四回来到这座名闻遐迩的“中国农民第一城”。每一回到这里,都给我面貌大变的感觉。
这座农民城创建于1984年,迄今只有13年的历史。这一回,我结识了这里的“大律师”陈永平先生。他当年在县“地名办”工作。据他说,在创建这一新城时,没有地名。考虑到新城坐落在青龙江之侧,这里原本是港区,他为之取名“龙港”。这新名字一下子得到认可,因为当地人说这名字有气魄,可以跟香港相提并论:“南有香港,北有龙港。”再说,龙是中国的吉祥物,象征着“龙腾虎跃”。就这样,“龙港”这名字叫开来了。由于龙港创办了中国第一个农民城,名声大振,频频出现在新闻媒体上。中央领导多次前来龙港视察:
1985年11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当时的国务院总理前来视察;
1986年2月1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宋平前来视察;
1986年4月6日,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前来视察;
1986年5月1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瑞环前来视察;
1986年5月18日,国务委员陈慕华前来视察;
1986年11月27日,国务院副总理田纪云前来视察;
1987年4月13日,国家体改委李铁映前来视察;
1987年6月18日,国务院副总理谷牧前来视察;
1991年4月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乔石前来视察;
1993年10月11日,国务委员彭佩云前来视察;
1996年12月19日,全国政协副主席孙孚凌前来视察;
……
田纪云为龙港题词:“群众集资,建设城镇,有利四化,富裕人民。”
李铁映为龙港题词:“伟大的创举,深远的意义。”
谷牧为龙港题词:“龙港腾飞。”
于光远为龙港题词:“念新经,走新路,支持新事物,总结新经验,探讨新问题。”
全国的省市级领导前往龙港参观,人数之多,已经无法统计。龙港人这么告诉笔者:“全国各省省长,差不多都来过龙港!”
如今,龙港不仅是温州地区知名度最高的镇,甚至可以说,是中国知名度最高的镇。就经济实力而言,在全国两千个“亿元镇”中,龙港的工农业总产值排在第20名。
草创时期的印象
我第一次来龙港,是在1985年。当时,龙港初创才一年。
这里,原本是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渔村,叫做“方岩下”。这里只有一条清朝同治三年铺建的狭窄小街,聚居着数百人,用当地人的话来形容,那是一个“路不平,灯不明,水不清”的穷地方。
然而,隔着一条鳌江,北岸却是一个繁华的鳌江镇。鳌江镇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那里店铺挨着店铺,相当繁华。
由于这里面对鳌江镇,来往的四乡客人颇多。据统计,每天大约有15万人路过这里。但是,诚如这里的民谣:“方岩下,方岩下,只见人走过,不见人住下。”
在一年之中,“方岩下”怎么会平地冒出一座新城?
笔者在当时采访了龙港镇党委书记陈定模。他四十来岁,普普通通的样子,一讲起话来,时时闪露出他的机智和哲理、毅力和才干。我曾观察过许多改革者,发觉他们的目光明亮,是全身最活跃的部位,而陈定模也是如此。
龙港直到1983年底,才被浙江省人民政府批准设镇。当时,全镇最“豪华”的建筑,是一座四层的江滨饭店。此外,便是低矮的木屋和旧瓦房。
1984年6月,陈定模主动请缨,调到这里任镇党委书记。陈定模的老家,离此地不算太远,有着一个象征富有的名字——“钱库”。他曾当过县委宣传部的理论科长,又曾在钱库当过区委书记。后来,县里决定要调他担任县城乡建设指挥部主任。听说,龙港镇党委书记缺人,他便要求到这里“指挥”。
他看到这儿面对东海,依傍鳌江,是个龙腾虎跃的良港。可是,他手头只有三千元的办公费,这点钱连盖个公共厕所都不够,怎么个“腾”,怎么个“跃”?靠国家投资建新城,显然不现实;靠引入外资,恐怕没有一个外国资本家看得上这么个小渔村。唯一的一条路,就是靠集资——靠四乡已经富起来的那些万元户!
他在钱库当过区委书记。这几年,钱库的农民富了,真的成了“钱”库;附近金乡的农民,也“发”了,成了名副其实的“金”乡……有“钱”有“金”,农民们盼望着进城,过城市生活。陈定模正是看准了龙港四乡农民的心态,决定在龙港依靠农民集资,造一座“农民城”。
他走马上任才一个月,就在《温州日报》上登出公告《龙港镇也来一个对外开放》:谁愿意拿出钱来,谁就可以进龙港建新屋,而新城的公共设施费用则由新屋的主人们平摊。
这个“开放广告”一登,在短短的十天之内,就有2700多个专业户涌向龙港,向那里的“欢迎农民进城办公室”办理落户手续。建造龙港新城的资金,一下子就解决了!
说实在的,仅仅是“万元户”,还进不了龙港新城呢。因为那里的一套房子,便是两百多平方米,统一的价格为三万元。另外,还要付出五千元“城镇建设费”——这建设费用于铺路等城市建设。也就是说,拿得出35万元的人,才刚刚够上在龙港落户的资格。如果加上装修费用,那起码在四、五万元以上。其实,这些进城的农民,通常在底楼开店,或者以这里为据点,对外地做生意。生意所需的资金,也起码要四、五万元。所以,新城的每一户人家,差不多都要拥有十万元以上的财产,都是冒了尖的专业户。所以,龙港成了四乡农民的“精英城”。
龙港镇,成了中国一座非常特殊的城市,有人称它“农民城”,有人称它“小温州”、“浙江的深圳”。不,我以为当时对龙港最恰当的称号,还是“万元户城”!当然,这“万元户”是当时说惯了的话,实际上这里已是一座“十万元户城”。
短短一年多时间,龙港镇建成了一百多万平方米的新屋,人口猛增至三万多人,城区面积达426平方公里。变电站、自来水塔、幼儿园、小学、中学、医院之类,一应俱全。我注意到,中国人民银行、保险公司都在这里兴建了办公大楼。邮电局的气派也不小。我步入律师事务所、个体劳动者协会,那些办公室都明亮而宽敞,桌上放着最新式的揿钮电话。
据陈定模告诉我,这座新城拥有6500多家“万元户”。其实,当时龙港家有二、三十万元资金,是很普通的。有的专业户钱更多,只是“财不外露”,外人不知道他们究竟拥有多少“大团结”。
能够进入这座新城落户的,差不多都是邻近乡村的能人。如今,数以千计的能人们聚居于一城,联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支“万元户大军”,联手创办了一批新的企业……
我在龙港新城漫步,随便走入其中的一家,主人是位60开外的老头,他热情地领我参观新居。这儿房子结构跟北京、上海的居民大楼不同,每一单元不是横向的,却是垂直的,即每一单元都是从底楼至三楼或四楼,屋内自有楼梯,独户出入,互不相干。底层往往是这家专业户的商店,楼上住人,我随主人逐层参观,每层前后两个房间,楼梯居中,四层共八间,每间20来平方米,而他家不过五口人。据说,在龙港,人均面积为40多平方米,那是北京、上海望尘莫及的!我发觉那20平方米的灶间,四墙贴着白色瓷砖,水磨石的地皮一尘不染,二楼、三楼、四楼的墙壁分别为粉红、淡黄、地板的色彩也各不相同。既有最新款式的沙发,也有油漆斑驳的破木箱,估计那木箱曾与主人共同生活多年,至今还舍不得丢掉。在另一户人家,我见到结婚的新房里,既有彩色电视机、长沙发,也有崭新的雕花大床。那大床的式样大约是清朝的!
走了好几家,我所遇见的差不多都是老人、妇女、孩子。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在外跑供销的——天兵天将,在家搞家庭副业的——杨门女将,剩下来的——虾兵蟹将”。也有人把务工经商的称为“5471部队”(即青年、党团员),在家搞副业的称为“3861”部队(即妇女、儿童)。
以上是我在1985年采访龙港时的最初印象。
龙港的公仆们
13个春秋飞逝,龙港的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陈定模作为“开国元勋”,在龙港仍享有很高声誉。人们说起龙港的腾飞,总要提到这位敢于大刀阔斧的改革者。这一回我到龙港,问起陈定模,当地的朋友告诉我,陈定模现在是龙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我想重晤陈定模,他却出差在北京。
虽然陈定模不在龙港,但是我参观了龙港的房地产。龙港的房子,原先统一的采用“垂直结构”——从底楼到四楼(后来有的增至五层)是一单元。这样的结构,现在显得落后了。龙港新盖的商品房,采用“横向结构”,跟上海、北京一样,三房一厅、四房两厅,在同一楼面上。这样,龙港的农民,跟上海人、北京人一样住公寓,而且比上海人、北京人住得宽敞多了。
笔者参观了龙港的金都别墅,米色的釉面砖外墙、桔红色琉璃瓦屋顶,前后花园,颇有气派。每幢别墅,三、四百平方米。龙港的“大户”,住在这里。
龙港在13年间,从最初的五、六千人,猛增至今日的14万人。迅速发展的龙港经济,使龙港的商品房迅速升值。13年前,一套垂直四层的住宅,不到十万元。现在已经升值到一百万元。位于黄金地段的街面房子,价格更贵。我的一位朋友在十多年前,把一套垂直四层的房子以四万元卖掉,如今后悔不已!
现任的龙港镇委书记叫王晓峰。也真巧,他和他的前任陈定模一样,原先也当过温州市委宣传部理论科科长,后来到苍南县委担任宣传部长。很可惜,我去龙港时,正值他去温州,未能谋面。
我在龙港结识了现任镇长黄宗克。他原本是县里的对外经济委员会主任,擅长经济工作。调到这里当“父母官”,终日陷于高度的忙碌之中。
黄镇长告诉我一个有趣的故事:
一天夜里,他家响起电话铃声。电话是龙港镇上一位普通居民打来的,说是家中被偷。黄镇长说,你赶紧向公安局报案吧。那人却说,他家被偷,原因是路灯不亮。黄镇长说,那你给路灯管理部门打电话吧。那人说,他给路灯管理部门打过几次电话,没有用。所以给你镇长打电话……
黄镇长记下这件事,给路灯管理部门打了电话。
过了几天,那人又给黄镇长来电话,表示感谢,说是路灯亮了。黄镇长问,你向公安局报案了没有?那人说不报案了,因为被偷的是只高压锅而已,不值得去报案——修好路灯,才是要紧的事。
黄镇长说,他家的电话,从早到晚,不断有居民打进来,要求他帮助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觉得奇怪,镇上的居民,怎么知道镇长家的电话号码呢?
黄镇长笑道,镇上所有干部家的电话号码,都印在电话号码簿上。所以,镇上的居民要找镇上的干部很容易,打个电话就行。
黄镇长说:“我是上午坐‘门诊’,下午‘消防队’,晚上要开会,回家还得接电话。”
所谓坐“门诊”,是指在镇政府办公室接待各方来访,解决问题;所谓“消防队”,是指出去解决紧急问题。这样,镇上的会议,只能安排在晚上。居民要打电话找镇长,也就只有夜里了——他们知道,这时候,镇长回家了。
当龙港的镇长,也真不容易。尤其这里名义上是镇,实际上这14万人口的镇,工农业总产值超过了许多县。这镇长,实际上已经相当于县长。
我还结识了龙港镇副镇长李上清。他戴一副近视眼镜,很文气。在上楼的时候,我发觉他的腿有点僵直,不灵便。一打听,才知道他在抢修海堤时,被海浪从堤上卷走,腿骨骨折,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来月……
龙港地处海滨。每年,海潮袭击着这里。从宋朝起,这里就开始修海堤。年年修,年年被海潮冲垮。龙港镇政府下决心要修筑一道永久性的海堤,需要五千多万元人民币。这么多资金从哪里来?发动群众捐款。这里的大企业家出大钱,普通百姓也捐钱——每个龙港居民捐一百元,每位教师捐四百元……至于企业,有的出几万元,有的出更多。
就这样,肆虐千百年的海潮,如今终于被龙港人制服。
传奇的农民企业家
在龙港的农民企业家中,最富有传奇色彩的,莫过于“胆大包天”的王均瑶了。
中国的航空公司,本来是中国民航一统天下。后来虽然分为多家公司,但是不论“东航”还是“西航”,全都是国营公司。1991年7月,龙港农民王均瑶居然异想天开,想个人承包飞机,人称“胆大包天”。
这位王均瑶,成立了“天龙包机公司”。他居然承包了国内十几条航线的航班。由于个人承包班机,王均瑶“发”了,成了龙港的大名人。
在龙港镇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叶友顺的陪同下,笔者前往他的公司采访。那座大楼非常气派。虽然在豪华的总裁办公室里未能见到王均瑶——他刚飞往香港,但是他有胆有识,在公司里人口皆碑。
如今,王均瑶成立了“温州均瑶集团”,自任总裁。
1994年10月5日,龙港在庆祝建镇十周年的时候,王均瑶居然包租了一架飞机,在空中盘旋,抛洒彩带,使全镇为之轰动。
1997年5月31日——“六一”国际儿童节的前夕,王均瑶投资五百万元的“均瑶天天乐儿童娱乐中心”在温州宣告诞生。屈指算来,这是“均瑶集团”手下的第13家企业。
我结识了龙港另一位传奇式的农民企业家朱彬。中等个子,言语不多,看上去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子。他送给我的名片上写着“浙江华园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
朱彬原本是一位裁缝,80年代初办起了制衣厂。在龙港新建农民城的时候,朱彬不仅迁入新城,而且把制衣厂也迁到这里。
后来,朱彬在龙港办起了“苍南衬衫厂”。由于朱彬经营得法,他的工厂所生产的“奔驰”牌、“奥胜”牌衬衫,一下子行销全国,年产值超过一千万元。
有了较多资本之后,朱彬看到房地产成为市场的热点,马上转向,投资房地产。精明的他在房地产业又连连成功。
朱彬当时见到前来龙港参观、旅游者甚多,却没有一家星级宾馆。他投资建设了龙港第一家三星级的“华园大酒店”。
“华园大酒店”开业后,生意火爆,赚了大钱。朱彬成功了,经济实力越发雄厚。
紧接着,朱彬又发现龙港缺少高级写字楼。他投资五千多万元人民币,建造21层的“龙港大厦”!
朱彬眼下已经把“华园”总部移至温州。他在温州也投资建大楼。
我见到朱彬时,他很详细地向我打听上海的写字楼价格。他向我透露,打算把“华园集团”从温州移师上海,进军上海。在他看来,上海的天地比龙港、比温州大得多。已经拥有上亿资金的“华园”,要到大上海来打天下!
在龙港,有一个颇大的毛毯交易市场。我来到这一市场,见到堆满红红绿绿的毛毯,生意相当红火。据告,毛毯业如今已是龙港的支柱产业之一。
龙港既不产羊毛,也不生产化纤,为什么大量生产毛毯呢?须知,近百年来,纺织业是上海的支柱产业。但是,近年来,上海纺织业不景气,不得不“断臂求生”,大量裁减,所以,纺织业是上海下岗最多的行业。在龙港,纺织业却在大发展之中。
我来到龙港的“温龙纺织有限公司”采访。董事长兼总经理林上俊领着我在车间里参观,使我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这是出口非洲的,这是出口俄罗斯的……”林上俊指着仓库里一堆堆待运的毛毯告诉我。
本来,我以为出口的商品,必定是高档货,可是看看这些毛毯,质量一般。为什么这样的毛毯能够远销海外呢?
林上俊说,这种毛毯,其实没有一根羊毛,实际上是化学纤维混纺织品,以晴纶为主。更确切地说,是用大化维厂的下脚料做的!所以,论质量,只能算是低档货。
为什么这样低档化纤毛毯,能够大量出口呢?
林上俊透露其中的奥秘:便宜!
这家工厂生产的化纤毛毯,每条成本才一美元!
高档货有高档货的买主,低档货有低档货的市场。联合国难民署就向这家工厂订购了大批化纤毛毯。因为在救灾时,正需要这样价廉物美的毛毯。
同样,非洲许多经济不发达的国家,也大量向该厂订购。
笔者感到奇怪,生活水平很高的日本,也是这家工厂的大客户。原来,日本人买这些低档化纤毛毯,是用作包装材料。
至于俄罗斯,则是大量进口这家工厂生产的仿真毛皮。笔者在仓库里见到那些仿真毛皮,几乎可以乱真。由于是用化纤纺织,价格远比毛皮低廉,在气候严寒的俄罗斯,自然很受欢迎。
除了主要供出口之外,这家工厂生产的毛毯,由于价格便宜,在国内市场的销路也不错。农村、山区,成了他们广阔的市场。
所以,这家工厂是以低廉取胜,占领了市场。
林上俊说起了“发家史”:
他原本在离龙港不远的钱库镇。1979年,以三千元起家,买来手摇机,租了一间房,生产袜子。由于尼龙袜子后来生意不好,从1982年起,改做围巾。围巾的生意也日益清淡,到了1985年,工厂难以维持下去。
毕竟船小掉头快。从1986年,改做童毯,生意转好。此后改做棉毯,再改做毛毯。经过这样的七碰八撞,终于发现用大厂化纤下脚料做的低廉毛毯好销,生意就越做越大。
1992年,迁厂到龙港,盖了新厂房,建成生产流水线,生意就越发兴隆了。
林上俊总结自己办厂的经验说,我们是“以销定产”——第一是销售,第二是生产。正因为生产跟着销售走,跟着市场转,所以走出了困境,走上了畅销之路。
印刷业也是龙港的支柱产业。龙港镇政府送给我一本印刷精美的《龙港》画册,封面金色凸印,内文彩印。通常,很多都市印刷这类画册,总是到深圳去印,甚至到香港去印。然而,《龙港》画册,却是由龙港的印刷厂印的。
笔者来到龙港的新雅印刷厂,见到大批印好的“泸州老窖”酒的包装盒,十分惊讶。
在采访了总经理郑步良之后,笔者才明白,这家印刷厂的业务已经遍及全国。为什么“泸州老窖”远道前来印制包装盒呢?因为这里的印刷价格便宜而质量上乘。由于全国各地来此印刷的客户太多,在10月份他们就不接今年业务了——今年业务已经排满。
常言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商品精美的包装是取胜的重要一环。商标、包装盒的印刷量剧增,对于印刷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龙港瞄准了市场这一需求,从国外进口最先进的制版和印刷设备,建立了高质量的印刷厂。笔者在这家厂里,见到了从美国进口的崭新的“爱克发”分色机。
郑步良告诉笔者,印刷厂通常总要有一个很大的纸张仓库,可是他们厂却用不着纸张仓库。这是因为在龙港,什么样的纸张都能随时买到,即便是进口纸张,打个电话,马上就会送货上门!
“世界徽章大王”
1997年秋,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江泽民访问美国,是世界注目的“焦点新闻”。为了表示对江泽民主席的欢迎之情,纽约商界人士定制了一批中美友好徽章,在江泽民主席访问纽约时,赠给江主席和克林顿总统。远在纽约的美国商界人士,竟不远万里,向苍南县农民办的徽章厂订货!
这家农民办的徽章厂,叫金乡徽章厂。笔者在这家厂里,见到了这一纪念章:上方刻着中国国宝大熊猫和美国国鸟白头鹰,下方刻着“中美友好万万年”,背面刻着“恭贺江主席访美成功”。这纪念章工艺精湛,线条清晰,色彩艳丽,细巧喜人。
接受纽约的这一定货,对于金乡徽章厂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了。从1991年起,美国军队的军徽、肩章、领花,全都由这家工厂生产。就连美国50个州以及一个特区警察局的所有警徽和警花,也都是这里生产的!这家工厂每月要向美国提供五万枚军徽、肩章、领花、警徽和警花。
甚至连联合国维和部队、英国军界和警界,也是这里的大客户!
这家农民办的工厂,在国外名气已经很大,号称“世界徽章大王”。纽约商界正是冲着这名气来订货的。也就是说,慕名而来!
美国拥有许多徽章厂,中国也拥有许多徽章厂。就拿上海来说,上海徽章厂的历史悠久,规模也不小。为什么一家中国农民办的工厂,会名扬海内外,成为“世界徽章大王”?
我来到离龙港镇不远的金乡徽章厂。大门口,一个大理石碑上,刻着一行金字:
“1986年5月1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瑞环前来视察我厂。”
对于这家农民办的工厂来说,能够接受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视察,深感荣幸。
在挂着董事长牌子的办公室,在宽敞的“老板桌”前,我采访了董事长兼厂长陈加枢。
今年才37岁的陈加枢,曾在部队里当过八年兵。1980年,他复员回到老家。那时,金乡无金,十分贫困。当时,金乡有的农民在生产纪念章,这种纪念章是用塑料或者铝片做的,只是用夹子夹一下,再涂上点油漆,非常粗糙。陈加枢也学着做这种最初级的纪念章。
陈加枢毕竟在部队里受过锻炼,见识广,有政治头脑。他做周恩来总理纪念章、十大元帅纪念章,一下子十分畅销。
很快地,陈加枢发现,家庭作坊式的小生产,无法满足市场大批量的需求。于是,他与四位好友一起凑足资金,办起了金乡徽章厂。
紧接着,他抓住了两个机会:一是恢复高考制度以后,各大学需要大量的校徽,他与各大学联系,大量生产校徽;二是听说要为刘少奇平反,马上生产了大量的刘少奇纪念章。
金乡徽章厂一下子就“发”起来了。但是,很多同乡模仿陈加枢,也生产校徽和刘少奇纪念章。同行抢走了陈加枢的生意,差一点挤垮了金乡徽章厂。金乡徽章厂的五个股东,有三个打退堂鼓。
在这关键的时刻,陈加枢意识到要在同行竞争中取胜,必需在质量上超过别人。他采取两项重要措施:一是请来上海徽章厂的两名师傅作技术顾问;二是买来生产徽章的机器,从此不再用人工敲打生产徽章。这样,金乡徽章厂不再是生产塑料、铝片纪念章的小作坊,而是能够生产合金、景泰蓝以至镀金徽章。
于是,金乡徽章厂小有名气。1986年5月1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瑞环前来视察,给了这家初露头角的小厂,以极大的鼓舞。
徽章虽小,却极精细:雕刻精细,每一条纹,每一细点,都必须清晰;颜料的涂布必须均匀,一般要用七、八种颜色,多的达十几种颜色。金乡徽章厂做出了同行们达不到的质量水平。
1990年,金乡徽章厂一炮打响:独家生产60万枚亚运会纪念章!
从此,金乡徽章厂名声大震。金乡徽章厂更加注重工艺的改进,以求不断提高产品质量。
这时,一个偶然的机遇,使金乡徽章厂打开了通向海外的大门:陈加枢结识了美国军需品公司格林公司董事长巴力·丁·斯坦先生。巴力看到陈加枢带去的徽章样品,极为欣赏,于是前往金乡徽章厂进行实地考察。巴力对这家中国农民办的工厂投了信任票。原本美国打算在日本和中国台湾生产军徽,而且已经签订了协议。由于金乡徽章厂的价格比日本和台湾低得多,而且质量上乘,所以巴力先生决定撤除已经签订的协议,把大批订单送到了陈加枢手中。
从此,金乡徽章厂名震海外。法国、阿根廷、老挝等国家,都向金乡徽章厂订货。连奥运会的会徽、世界杯足球赛纪念章等,也由金乡徽章厂生产。
名声,其实就是一种无形资产。金乡徽章厂的巨大名声,引起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的注意。总后勤部装备研究所派人前来金乡徽章厂考察,认定这里生产的徽章确实是第一流的。于是,把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交给了金乡徽章厂:中国人民解放军陆海空三军跨世纪改装所用的服饰系列,由金乡徽章厂生产。
这些服饰,包括三军帽徽、领花、肩章、胸章。经过近三年的反复改样设计,终于赢得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三总部、八大军区的认可,羸得了中共中央总书记、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的认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派出专人,前来金乡徽章厂“封样”。“封样”,是徽章行业的行话。所谓“封样”,其实也就是定稿。在不久的将来,在跨进21世纪的时候,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军所佩的帽徽、领花、肩章、胸章,将全部是由金乡徽章厂生产的。
除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军之外,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全体官兵换装更饰,全国检察院系统换装更饰,这些新“饰”也都由金乡徽章厂生产。
在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祖国,是举世瞩目的大事。中国人民解放军驻香港部队所佩一系列新服饰,同样是由金乡徽章厂生产的。
在金乡徽章厂的产品陈列室参观,我见到金乡徽章厂所生产的各种纪念币,各个航空公司赠给旅客的精美钥匙圈,各种工艺品,各种吊牌,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金乡徽章厂,这家农民股份制企业,已经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徽章生产的大型企业;陈加枢,这个农民出身的企业家,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徽章大王”。
摄影女强人
眼下,都市里流行婚纱照。
对于婚纱照,众说不一:有人说值得,因为结婚乃人生大事,一辈子才一回,拍婚纱照留下永久的温馨的回忆;有人反对,说花几千元拍婚纱照,太不值得……
我并不关心这一争论。因为在我看来,拍婚纱照是年轻人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和妻结婚已经35年,已经过了“锡婚”(10周年)、“水晶婚”(15周年)、“瓷婚”(20周年)、“银婚”(25周年)、“珍珠婚”(30周年),进入“珊瑚婚”(35周年),正朝着“红宝石婚”(40周年)前进……
记得,我和妻订婚时拍过订婚照,结婚时拍过结婚照。不过,在那时候,不论订婚照还是结婚照,都是黑白的。当时请人在黑白照片上涂上颜色,成了“假彩色”,已经算是很时髦、很“高级”的了。在那“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拍婚纱照被视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要受到非议……
后来,我又听说,如今拍婚纱照的,也不全是年轻人。有的中年夫妻或者老年夫妇,当年没有拍过婚纱照,现在经济条件好了,想过把“婚纱瘾”,也就双双步入照相馆,拍摄婚纱照。
正因为这样,婚纱照尽管争议颇多,但是生意依然相当红火。
不论婚纱照怎么红,怎么火,我总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尽管论经济条件,我现在也拍得起婚纱照,但是一想到老夫老妻走进照相馆拍婚纱照,总觉得有点别扭。何况我和妻这样年龄去拍婚纱照,很容易被人误为“再婚夫妇”,会很尬尴。尤其在上海,认识我的人很多,一旦作为“新闻”传开来,更是难为情……
想不到,我忽地也卷进了这一时髦的“都市风”。如今,我家的客厅里,醒目地挂着我和妻的巨幅婚纱照,照片下方写着:“结婚35周年纪念,邓美玉摄。”
我怎么也会赶起“时髦”来的呢?
这婚纱照,其实不是在上海拍的,而是在“中国农民第一城”拍的。
那天,我和妻从上海乘飞机去温州,参加龙港镇的一个会议。刚下飞机,便有一男一女前来迎接。男的是方先生,大会会务组的工作人员;女的穿一紫色风衣,四十开外,身材修长,颇具风度。她手里拿着一架照相机,胸前挂着一架照相机,肩上挎着一架照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不言而喻,是一位摄影记者。
从温州机场到龙港镇,轿车要开一个半小时。一路行车一路聊,方知她叫邓美玉。出乎我的意外,她并非报社的摄影记者,却是一位摄影个体户,在龙港镇上开了一爿“美光照相馆”。
我问起她的先生是不是也搞摄影?她摇头,说先生是镇上一家医院的院长,那家“美光照相馆”是她独自开的。我感到很奇怪,摄影师要背着沉重的器材,东颠西奔,摄影界向来是男子汉们的一统天下,她这纤纤女子,怎么会爱上摄影?
她说起了“古老的故事”:当年作为知识青年,“插队落户”到黑龙江。跟她的先生在北国结婚之后,生了女儿。为了拍些女儿的照片寄给老家的父母亲,她省吃俭用,买了一架“海鸥”牌照相机。她一边给女儿拍照,一边捉摸着怎么拍得好看、拍得自然。她是一个喜欢钻研的人。经过一番钻研,她拍的女儿照片,人见人爱。于是,“老插”们都请她拍照。她每一次摁下快门之前,都认认真真地端详光线、构图,捉摸一番。就这样,她深深地爱上了摄影。
在北疆度过十个春秋,她和先生终于回到南国故乡——浙江省苍南县金乡镇。她放着分配给她的“铁饭碗”不端,居然开起了个体照相馆。她边干边学,学会了冲洗、放大、修版等技术。一分辛苦,一分成果。春天洒下多少滴汗,秋后才有多少斤粮。她的刻苦钻研,使她的照相馆在当地小有名气。
当“中国农民第一城”——龙港镇平地崛起的时候,她看准了龙港会有大发展,就把照相馆从金乡镇迁往龙港。龙港的市面比金乡大得多。她的“美光照相馆”,很快成了“中国农民第一城”的“第一照相馆”。由于她的摄影技术高超,“农民城”里大大小小的活动,都请她摄影。于是,她又成了龙港的“第一摄影师”……
后来,我从龙港的文友林勇那里得知,邓美玉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苍南县摄影协会副主席——人称“邓副主席”。她的摄影作品《艳丽人生》,荣获“中华各族妇女风情摄影大奖赛”一等奖。另一幅《你要当新娘啦!》也在全国性比赛中获奖。当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时,她应邀担任大会的专职摄影师,并受到大会中国组委会的嘉奖……她用多姿多彩的照片,铺就她的“艳丽人生”。
我在龙港出席会议的那些日子里,在各种“热闹”的场合,都能见到邓美玉的身影。她时而蹲,时而踮,敏捷地捕捉着最精彩的画面,把稍纵即逝的新闻镜头凝固在她的胶片上。
我清楚地记得,在散会的时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豆大的雨。代表们坐在会场门口,头上有遮雨的廊檐,而她却在雨中。有人赶紧替她打伞。她发觉站在平地视角太低,一步跃上一张桌子。打伞的人无法替她遮雨了,她却一手持照相机,一手遮在镜头上方,全神贯注只顾拍照,根本不把洒洒而下的雨滴放在眼里……
她不仅成了龙港镇的历史记录者,而且热心公益事业。光是为了帮助建设海堤,她就捐助了五千元。
她作为大会的工作人员,有一回跟我和妻一起吃饭,忽地问起我们是否拍过婚纱照。我摇头。她说,何不到她店里“潇洒走一回”,拍一套婚纱照。我仍摇头。可是,她再三热情相邀,文友林勇也一再在旁怂恿,真是盛情不可却,我和妻也就答应在晚上抽空去。
吃过晚饭之后,我和妻在当地朋友陈一枝小姐的陪同下,前往她的照相馆。一路上,我注意到在最热闹的地段,有好几家照相馆,橱窗里都挂着大幅彩色婚纱照,可见婚纱照在这“农民城”里也已经成了时尚。
走过车水马龙的大街,跨过一顶水泥桥,在一条静静的小河旁,我见到“美光照相馆”的招牌。“美光”就地段而言,显然偏了些。我却听说,“美光”的生意超过镇上所有其他照相馆,因为邓美玉在镇上是知名的女强人,摄影的“大姐大”。我大有“酒香不怕巷子深”之感。
她家住的是“龙港式”的房子——从底楼到顶楼,四层。底楼是店堂,二楼是摄影室,三楼、四楼是卧室。每层都有四十来平方米。
摄影室里开着空调,暖意融融。拍照之前,先要化妆。这时,邓美玉充当了化妆师的角色。我的妻平素从不剃眉、描眉。邓美玉用镊子细心地修剔着她的眉毛。修毕,再用眉笔描眉,画眼圈。接着,给她的脸打粉底,再“涂脂”,然后又“抹粉”。邓美玉说,最后必须“抹粉”,为的是拍照时不反光。经过这么一番精心化妆,妻看上去果真比平时年轻了许多。我原以为我是不必化妆的。谁知邓美玉说,也得涂点粉,只是男人的妆要简单得多。就这样,光是化妆,就花费了快一个小时。
妆毕,开始换装。我这才注意到,摄影室的一角,挂满各式各色、大大小小的服装,活像一爿服装店。邓美玉的小助手,熟练地用衣叉叉下一件白纱裙,裙子底边四周镶着一圈小花。妻穿上了白纱裙,看上去真像纯真的白天鹅。邓美玉又给她的头上戴了一圈小花,益发像天女下凡一般。
这时,轮到我换装了。小助手叉下一套白色镶着黑领的西装,要我穿上,还束上一根很宽的黑腰带。我一穿起来,妻笑道:“真的成了‘白马王子’啦!”
小助手揿着遥控开关,从后墙上徐徐降下一块绿色的幕布。细细一看,上面画的是林荫大道。我和妻就坐在这“林荫大道”前。就这样,我们微笑着,在咔嚓声中拍下了平生的第一张婚纱照。
紧接着,小助手又帮助我们换装。我穿上长袍、马褂,戴上黑呢帽,像个斯斯文文的秀才;妻穿上中式红缎袄、红色旗袍裙,手持绢扇,像个“行不动裙、笑不露齿”的深闺小姐。这时,那绿色的“林荫大道”背景,换成古色古香的大红门。于是,又拍了一组中式的婚纱照。
邓美玉不仅是摄影师、化妆师,而且还兼任“导演”。她拿出一串假鞭炮,要我装出放鞭炮的模样,妻则用双手捂着耳朵,仿佛又高兴又害怕——说实在的,到了那地步,我们只好听任“导演”摆布了。
接着,再换服装。这一回,是穿日本和服。我一袭黑衣,脚趿木屐,像“姿三四郎”;妻则一身花衣裳,手持花伞,恰如风华正茂的日本少女。
邓美玉的“花头”一套又一套。按照她的吩咐,小助手递给我一套不知哪个国家的、也不知是几星上将的军服,要我穿上。妻则被装扮成黄衣红裙的欧式贵族太太。这时,一摁电钮,背景改换成书房模样。那书画得一本本都像《辞海》那么厚,整排整排的。看样子,此将军酷爱读书,乃一名“儒将”也。如此这般,又拍了一组将军夫妇婚纱照。
此时,已是子夜。我想,婚纱照大抵可以画上句号了。不料,邓美玉又有新花样:她给我的妻子戴上金色假发,妻顿时成了一位“金发女郎”——可惜眼珠还是黑的,显得不大协调;不久,那金色假发又换成巴黎大草帽,妻双臂戴上长长的黑手套,成了最时髦的法国女郎。咔嚓,咔嚓,又是一组婚纱照。
最后,小助手帮我换上黑色庄重的燕尾服,妻则穿上蓝色长纱裙,戴上长波浪假发。这时,背景换成了教堂。我成了一位气度不凡的英国绅士,挽着妻子的手臂,步入教堂,仿佛面对牧师,在那里“宣誓”:“我永远爱你……”
当我和妻完成这一组又一组婚纱照,回到宾馆,已是凌晨一时。
翌日清早,当我和妻刚刚吃过早饭,见邓美玉匆匆走来,手里拿着一大把照片。我一看,五颜六色,正是我和妻的婚纱照。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像变魔术似的,如此迅速地冲印出照片。她笑笑说,她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做起事来就忘了时间,非要一口气干完不可。
她送来的是婚纱照“样子”,让我们挑选。我发现,她拍的这些婚纱照,不论是光线的运用、色彩的配置、人物的神态和姿势,都恰到好处。在婚纱照上,我和妻仿佛都年轻了30岁!好多陌生人看了,还以为是一对年轻新人的婚纱照呢!
邓美玉要把我和妻的这一组组婚纱照,编成一本影集,送给我们留念,征求我该给影集取什么名字?我想了一下,说道:“叫《双龙集》吧,因为我和妻都属龙,算是‘双龙’。再说,作为摄影师的你也属龙(她比我和妻小一轮,亦即小12岁),而且是在龙港拍的,这又是‘双龙’。”她听了,觉得《双龙集》这名字很别致,又有双重含义,马上投赞成票。
我和妻捧着大幅婚纱照和厚厚的《双龙集》,小心翼翼上了飞机,回到上海家中。我们刚放下行李,行魂未定,头一件事就是把大幅婚纱照在客厅墙上高高挂了起来。
从此,这帧婚纱照不时映入我和妻的眼帘。每一次见到这帧婚纱照,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岁月,重温春梦,如坐春风。
总有一天“镇改市”
昔日青龙困海涂,沧桑历尽叹蹉跎。
喜逢盛世腾飞起,政通人和奔富途。
船压狂涛连百港,桥跨天堑达京衢。
工商云集繁华地,龙镇家家展鸿图。
这首诗,出自龙港的“开国元勋”陈定模的笔下,生动地描绘了龙港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这一回,在“中国农民第一城”住了四天。人们问我感想如何?我答曰:“最大的收获是扭转了对农民的看法。”
龙港号称“农民城”,然而,我在这里见到的农民,再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再不是文盲充斥、落后贫困的农民。这里住的是新一代的农民,是已经变成“城里人”的农民。
在这里,着西装的男子比比皆是。说实在的,即便在上海街道上,西装革履者也不多见,如今城里人习惯于穿休闲装,只有在正式交际或者办公场合才西装笔挺。然而,在龙港,我注意到,汽车司机都穿西装,而且领带打得颇为工整。
在这里,女子服装的“时髦度”,超过上海。虽说今年暖冬,而且这里地处南方,气温通常在十摄氏度以上。可是,这里许多女子穿起了白色长大衣,衣领和袖口镶着深咖啡色的海虎绒。
在这里,住宅几乎全部商品化。住宅远比上海宽敞。一个家庭住着四层、五层楼房,比比皆是:往往底楼开店,二楼是客厅,三楼、四楼是卧室,五楼则是储藏室。
在这里,不存在“下岗”的观念。这座平地崛起的都市本身,就是没有花国家一分钱而建设起来的。这里的店铺几乎都是个体户开的,企业、工厂大都私营。没有“大锅饭”。个体户本身,无所谓“上岗”、“下岗”。即便是打工仔,被这家“炒鱿鱼”,就到那家干活。
在这里,如果说上一代的文化程度不算高的话,对下一代的教育都很重视。全镇竟拥有钢琴五百多架,而且全是崭新的——因为这座城市本身便是崭新的。按照人口平均,这里的钢琴拥有量仅次于“琴岛”厦门鼓浪屿和深圳。如果与全国的小镇相比,这里无疑是“头名状元”。
这里的教育事业已经相当发达,已经拥有38所中小学和29所幼儿园。另外,还有一所武术学校和私立的外国语学校。笔者来到龙港的最高学府——龙港高级中学,受到校长陈剑锋先生和老师们的热情接待。这座花园式的学校,所有大楼都是崭新的。光是船形的大门,便是花费70万元,由上海同济大学在上海造好,运到龙港拼装而成。笔者来到此校,正值学生们午餐,餐厅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快餐店,一律白桌、桔黄色塑料椅,学生们一律校服,显得整齐而干净。
龙港腾飞的经济,发达的物质文明,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然而,这里隆重纪念文化先贤刘绍宽先生的活动,表明这里对于精神文明建设也日益注重。
刘绍宽先生于130年前,亦即清朝同治年间,出生在这里。他是一代经学大师,教育先驱。他曾东渡日本,学习创办新学经验,写了《东瀛观学记》,回国后出任温州学务总理,致力于废科举,兴学堂,主持温州中学校务。他还致力于温州图书馆的建设和地方志的编纂。他的著述多达数十种。
1997年12月12日,龙港举行隆重集会,纪念刘绍宽先生130周年诞辰。笔者在前文中提及的会议,便是这一纪念会。与此同时,举办了纪念刘绍宽先生一百周年书画展览。笔者来到展厅,见到书画满墙,诗词连篇,足见在这个“农民城”里,有着一个不小的文坛。
刘绍宽先生号厚庄。一个规模宏大的“厚庄图书馆”,正在龙港筹建。全国政协副主席、著名数学家、刘绍宽的高足、96岁高龄的苏步清教授,为“厚庄图书馆”题写了馆名。对于龙港来说,集资建设“厚庄图书馆”,是一项与建设海堤同等重要的大事,将为“农民城”增添浓郁的书香。
龙港,像一个迅速长大的孩子。眼下14万人口还在不断增长中,工农业年产值13亿也在不断增长中。
在龙港的入口处,曾竖立起一个高达几十米的“城标”——四根巨柱合捧着一条龙,名曰:“蛟龙腾空。”如今,龙港人见到这“城标”,都说龙做得太小了。龙港,现在已经不再的小龙,而是大龙了!我听见很多人在说:“这哪里是‘龙’?这是小泥鳅!”
对于这座“中国农民第一城”来说,镇的体制显然也已经太小,成了“小泥鳅”。在现今中国,随着人口和经济的增长,“县改市”越来越多,但是“镇改市”绝无仅有。
我对黄镇长说:“总有一天,龙港会‘镇改市’!”
黄镇长笑道:“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把经济再上一个又一个台阶,这一天总会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