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听到儿子终于答应回人事局上班，母亲的哭声才渐渐小了下来。突然又破涕而笑了，抬起头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问：“你真听娘的话了？当真不做生意了，当真再回人事局上班去？”母亲天真地满含期待的样子让朱宝达油然而生一种感动，天下做父母的，哪一个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呢。

“当真，当真，我还上班去，上班去。”朱宝达想也只能这样了。他觉得怪委屈，泪水不争气地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落了下来，滴在水泥地上，打湿了一大片。

“哈哈哈哈！”坐在沙发上一直陪姐夫说话的梁副厅长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他站起来，弯腰把姐姐从地上扶起，搀她到沙发上坐下。又走过来站在外甥面前，两只眼睛亮亮地望了望他。朱宝达嘴上虽说是同意了，但还是倔犟地梗着个脖子杵在那里，他不知道舅舅为什么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小子，啊，有志气，很像年轻时候的我呀！我就佩服有志气的男人。”舅舅用一双大手重重地拍打着朱宝达的肩膀，声音洪亮地说。

他又转身看了眼姐姐姐夫，胸有成竹地说：“我看咱们呀，也别劝小达了，小达不是想做生意吗？我看要不就让他试试？小达的那套思想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人的命呀，天注定。咱们小达有想法，有志气，没准儿他还真是那块料呢！将来要真能成个大商人，那也挺不错的呀！”

姐姐姐夫被搞懵了。不明白弟弟怎么突然又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朱宝达的母亲一脸不解的样子，说：“怎么，你还支持他？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你嫌小达给你找麻烦了呀？”梁副厅长笑呵呵地把他们两人叫到另一间屋，关上门轻轻地对他们耳语道：“姐、姐夫我看你们也别劝了，小达刚出校门不知天高地厚这很正常，他想下海学做生意，而且决心很大，我看也好，这年头兴这个，我想不行就让他试试吧。成功了当然好，你们朱家出个大款，这年头经商的比什么都吃香，比当官的都吃香呢。要是失败了，他也就死了这条心了，心也就安分了，对他以后的发展也有利。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不碰碰钉子，不吃点苦头，他的心就永远也不会安静下来。姐和姐夫你们就放心吧，宝达的工作不成问题。他不是想辞职吗？我给他办个停薪留职，人走编不走，他随时还可以再回去上班。当然了，咱不能直接跟小达这样说。咱得瞒着他，就让他以为是真辞了。商场如战场，也险恶得很呢。他很快就会品尝到的。等他哪天撞了南墙想回头了，说舅舅我不想做了，我再让他重新上班去就是了。人事局那边没事，有我呢！你们看这个主意行不？”

“啥叫停薪留职呀？这人走了，还能再回去？那万一人家不要了可咋办呀！”姐姐姐夫不懂这些，还觉着有些不踏实。梁副厅长又耐心向他们解释了半天，他们这才明白了，觉得这样做行，是个好办法。

“那就全仗他舅舅了呀！”朱宝达的父亲非常不好意思地说。

舅舅的一番良苦用心朱宝达是不知道的。他只看见父母同舅舅从屋子里出来时，也都和颜悦色多了。母亲一脸的高兴劲儿，甚至有心情研究起舅舅家的装修来。朱宝达的父亲是个老实人，不爱说不爱道的，脾气挺好，打从一进门就一直憨憨地笑着，这会儿更像一切都大功告成了似的，瞅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直乐。

梁副厅长把朱宝达叫到跟前，笑笑说：“小达，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下海吧，舅舅支持你，你父母的工作我也给他们做通了。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尽可以来找我，不过，你可得记住——”梁副厅长忽然把脸一沉，严肃地提醒他道：

“以后遇到重要事情，凡是在做出重大决定之前，一定会事先跟我商量一下！记住了吗？”“我知道了。”见他们竟然都答应了自己，朱宝达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他乐不可支地说：“您真是我的好舅舅，我发了财一定会先孝敬您！”他太高兴了，他真想一头扑进舅舅怀中，有这么个好舅舅，我真是好幸福呀！他激动地想。

“先别跟我说发财，别赔了本，别到处给我惹祸舅舅就知足了。”梁副厅长亲切地呵斥着他。转过身来看看另两位：“姐姐姐夫你们也不常来，就别着急走了，姐夫刚才不是说麦子已经耩上了吗？那你们就索性在我这儿住几天吧。让宝达陪你们在中京好好转转。啊？”

梁副厅长对朱宝达说省地矿厅好像有家珠宝公司，属厅机关办的三产，企业性质。梁副厅长说他和地矿厅一个姓武的副厅长关系不错，用不用我跟他打声招呼。

“不用，舅舅，无需劳您大驾，让我自个儿闯闯吧。”朱宝达嘴上这么说，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自己岁数还小，到社会上摔打摔打，对自己今后的发展会有好处。哪怕是失败了，也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他不想处处指望舅舅，他想依靠自己的能力，开创出一番新天地来。

“也好。那就自个儿去闯闯吧。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尽管来找我。”

舅舅用一种既欣赏且担心的目光望着他，说。

近几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地不断提高，人们对衣食住行的追求也变得日益讲究起来。就说穿衣服吧，那真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像风一样，一股刮过去紧接着又是一股。什么休闲服、脚蹬裤、九分裤、露背装……一股股变化得非常快。在节庆方面，也不再像过去一样仅仅在家里聚一聚吃顿饺子，而是时兴起了全家总动员，一起去宾馆、饭店吃团圆饭。一家子老老少少围聚在一起，想吃什么点什么，应有尽有。省城的高级酒店逢年节不但不放假，反倒都忙碌了起来。大家谁也不图省那几个钱，多花上俩钱儿，既省事，又显着隆重，一家子其乐融融，说说笑笑，多好。人活着不就图个快乐吗？手里有钱了，想怎么乐就怎么乐，是变着法地乐啊。往常过春节谁出门啊？现在不一样喽。随着旅游热在全国各地迅速兴起，春节乘包机出国旅游的比比皆是。听说，国家为了进一步拉动经济增长，刺激内需，鼓励消费，正在准备出台“五一”、“十一”两个七天长假呢。人们形象地将其称为“旅游黄金周”。就是为了鼓励人们出去旅游，出去玩啊。中国经济正在腾飞，改革开放取得的辉煌成果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电视上说，中国已经成为拉动亚洲乃至整个世界经济增长的火车头了呢！

改革开放嘛，就是要解放思想，开放搞活。开放搞活就不能把什么都统得太死，不能条条框框太多。那样只能是自个儿往自个儿脖子里勒套，除了起到束缚自己给自己使绊儿的作用外什么也起不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是英明的，中国制定的各项重大方针政策是非常正确的，照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中国一定会繁荣昌盛起来，一定会重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典当行业、拍卖行业，过去国家控制得非常严，现在也放开了。典当行、拍卖行这些国外非常流行的类似金融性质的特殊商业行业，近年来在中国内地各大都市的街头也纷纷出现了。国家放开了对以金银为主的贵金属制品的严格管制，充许其中一部分制成饰品，以商品的形式在市场上正常流通，满足人民群众对美的追求。政策出台后，大大小小的金店、珠宝店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在全国各地火爆起来。那些动手早的先知先觉们，真有不少发了大财的。朱宝达上大学时，就听他们老师讲过，说市人民银行一位姓杨的处长，他知道政策早啊，1992年在静安街上开了家营业面积不足10平方米的金店，只用了短短三个月时间就狠狠地赚了一百万。一位来自香港的珠宝商到学校给他们做过一次报告，说几年前中国流行缅甸红宝石，妇女们对红宝石那个喜欢那个迷恋啊，是生产多少就销多少，赚钱那个快呀。他们白天卖货，晚上点钱，点钱点得人腰酸背疼，想把钱装进保险箱吧，摞得满满当当的，盖子连合都合不上。缅甸盛产红宝石，世界上生产红宝石的国家中，以缅甸产的质量最好。正宗的红宝石颜色鲜红纯正，像鸽血一样晶莹剔透。朱宝达现在还能想起那个珠宝商给他们作报告的样子，那人中等身材，穿一件卡其色缀满钢扣子的半袖衬衫，浅蓝色牛仔裤，浑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昂贵香水的味道。他讲述那些富有传奇色彩的动人故事时，目光中闪烁着像宝石一样的迷人光芒。这场香港珠宝商所做的报告不知勾起了多少同学对未来的美好幻想，朱宝达当时就想，等将来某一天，自己一定也要做一名成功的珠宝商人。在繁华的大都市拥有一家装修豪华的珠宝店，经常衣着考究，拎一支高级密码皮箱乘飞机飞遍全世界，在抹谷、勐拱、木索等世界着名宝石产地进货，观光游览，拥有跑车美女，赚上个千八百万……过上神仙一样自由自在的美好生活多好啊！

珠宝产业最红火、发展最迅猛的那两年已经过去了，现在步入了成熟期。什么东西都是刚刚开始流行那阵儿，钱最容易赚，待做的人一多起来，竞争压力就大了。据最新统计资料显示，全国每年有600多家珠宝店开业的同时，有300多家珠宝店关门，其竞争激烈程度可见一斑。舅舅所说的地矿厅办的那家珠宝公司，朱宝达来中京后考察过。朱宝达是学珠宝专业的，对此行业自然最感兴趣。

刚参加工作那段时间，一到星期六星期天，他就骑上车子一个门脸挨一个门脸、一个商场挨一个商场地逛。不看别的，光看珠宝店。可以说基本上对中京市的全部金店、珠宝店都进行了一番详尽的考察，包括地理位置、经营规模、货品质量、销售情况等等。珠宝店不只大型商场有，繁华地段儿闹市区也有。舅舅所说的地矿厅办的那家宝昌珠宝店，给朱宝达留下了深刻印象。

宝昌珠宝店位于解放路北侧，20平方米左右的样子，员工六七个人，与商场里售货员多是年轻漂亮姑娘不同，这里以中年妇女居多。陈列在宝昌柜台里面的货质量都非常好，看上去都非常的地道。要成色有成色，要水头儿有水头儿。

红宝石鸽血一样的红，蓝宝石矢车菊一样的蓝，还有产自“宝石之国”斯里兰卡的卡蓝，产自南非、以色列特拉维夫切工的钻石等等。与别家珠宝店不同的是，这里还专门配备了一台特殊的仪器，叫黄金分析仪什么来着。顾客看中了一枚金戒指，只需轻轻往上面一放，用不了几秒时间，屏幕上就会自动显示出其成色的精确数值。宝昌出售的黄金没有低于两个9的。而且检测出千足金，四个9的也是寻常事。（足金，按照国家标准，是指au含量达到99%以上）。朱宝达想，不愧为地矿厅办的，这家珠宝店够专业的呀。

朱宝达想来宝昌打工，他觉得在这里肯定能学到一些东西。颇费了一番周折，最后终于在解放路南边一套年代久远的居民楼里见到了公司经理。把朱宝达领来的员工轻轻推开门，把他介绍给老板潘定一后，又轻轻地带上门走了。老板一只眼睛看上去有点斜视，40岁出头的样子。笔直地端坐在大班台后面，好奇地打量着朱宝达这位不速之客，微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

“听说你是学珠宝专业的，想来我们这儿打工？”老板点燃一根烟，双肘往桌子上一搭，看了看他的眼睛，问道。

“是。”朱宝达不卑不亢。礼貌地冲潘经理笑了笑。

“有实践经验吗？”

“实践经验还很少。只是学了些书本上的知识。不过我很喜欢这一行，对这一行非常关注。整个中京市的珠宝店，我基本上都考察过一遍。我觉得咱们宝昌办得最有特色，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所以，我就冒昧前来了。希望潘经理您能给我个机会！”

“哦，那你说说看，是怎么个有特色？”潘定一对有人关注自己的公司，欣赏自己的经营方式，感到颇为得意，他笑了一下，欠起身子向朱宝达扔过来一根烟。

“宝昌的货非常地道，一看成色就知道老板不是一般人。非常的懂行，非常的专业。”

“嗯，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里的店员，和一般大商场的不一样，大商场都挑年轻漂亮的，这里的一个个看上去却都那么老成持重，我不知道经理您是怎样想的？不过听她们说话好像也都挺专业的。”

潘定一呵呵地笑了。

朱宝达又说了一些别的，给潘定一提了几点建议。站在经理的角度把自己的某些设想对他说了说。

潘定一非常专注地认真听着。

“你能看出我的货不错，说明你学得也不错。”

“谢谢。”

“还有你刚才提到的，我们店的员工问题。我用人最看重的不是外貌和年龄，而是……一定要给顾客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重要！小伙子你知道做珠宝这一行最怕什么吗？——最怕顾客不信任你！认为你销售的东西是假的！我这儿的员工，你可别小瞧她们，是，不年轻了，也说不上多漂亮。但你知道吗？她们个顶个都有着丰富的岩矿鉴定经验。那都专业的！”

“……”

“经商，搞珠宝经营，其实与做人一样，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信誉……”

“潘经理您说得是。”朱宝达甚感敬佩地说。

“行，小伙子。年纪不大，倒是有些思想。不过——”潘定一把烟往烟缸里摁灭，话锋一转说：“我们这里不需要人。尤其是刚毕业的学生。”他又顿了顿，看看朱宝达：“不瞒你说，我这儿的员工，都是通过关系进来的。公司不但不再需要进人，还想裁员呢！”

“哦，是这样……”抱有很大希望的朱宝达就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样。

“实在是对不起。”

潘定一站起身来，准备送他出去。

朱宝达坐着没动。难道就这么走了？他感到很不甘心。他抬起头，真诚地对潘定一说：“潘经理，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会非常努力工作的……”

“真的是非常抱歉。您还是另谋高就吧。我们这里……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增添人手了。谢谢你对我们公司的关注和给我们提出的宝贵建议！”

朱宝达忽然灵机一动说：“要不，让我跟着您白干？我可以不拿一分钱的！”

“白干工作不要钱，哪有这样的事？你在开玩笑吧？”潘定一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

“不。潘经理。我说的是真的。我只想在这里学习学习，锻炼锻炼！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朱宝达郑重其事地说。

潘定一歪着脖儿想了想，快速转动着眼睛，不相信似的说：“白干工作不拿钱，你当真愿意？”

“当真。我非常愿意！”朱宝达马上接口道，“我相信宝昌会越办越好，规模会越来越大的。潘经理，您能够让我留下我就非常知足了。谢谢您呀潘经理！”

看潘定一那笑眯眯而又略带一丝吃惊的眼神，朱宝达知道他已经同意了。

朱宝达心想，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怎么说，先想法留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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