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他心情一下子平静多了，他又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跟曾美格在一起的美好感觉了。他自信地想，她长得漂亮，我也很帅气呀！我大高个，高鼻梁、大眼睛，我们还有共同的爱好——读书，她一定会真心喜欢上我的！看过年那几天，她跟我那么多的话，肯定不是装出来的。还有奚小娟对自己那么黏糊，曾美格一定也会看在眼里的。还有李树怀，一见面就当着别人的面说我女朋友一定会很漂亮……程文志越想越自信，他更加耐心地倾听曾美格的提问，回答得也更清楚透彻，声音更动听，眼睛更明亮了。

银幕上正在上映的是美国电影《黑月亮升起来》。

“这部电影我好像在学校里看过。”

“你在学校也爱看电影吗？”

“爱看，我是电影院的常客！”

“哈！想不到除了读书，咱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爱好啊！”

“你也爱看电影？”

“那当然。我是个超级电影迷呢！”

程文志就向她聊起自己当年看电影的一些趣事，这部电影他们俩都看过，看不看并不重要，程文志突然很想带她去外边的马路上好好聊聊。

电影散场了。他们四个人刚一离开座位，就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了。程文志扭头向身后张望，发现曾美格一直紧紧跟随着自己。在明亮的聚光灯下，曾美格也正在注视着他，他们眼神中射出的光亮瞬间对接在一起，马上又都移开了，他们抬起头想偷偷瞥一眼对方，没想到热辣辣的目光又撞个正着，两个人的脸“腾”一下子全红了。

人群中不断传来呼喊“曾美格、程文志”的声音，是朱宝达和罗雪洁，她听见了吗，还是假装没有听见？程文志赶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应了一嗓子。他高声地喊道：“哎，我们在这儿呢！”

人太多了，他想挽住她的手，但突然间想起朱宝达那双紧盯着曾美格的眼睛，不由得又犹豫了。他们就局促不安、心情忐忑地走到大门口，发现朱宝达一个人正在迎候着他们呢！

“雪洁呢？”曾美格一愣，问朱宝达。

“她在那边呢！”顺着朱宝达手指的方向，程文志看到，路灯下，罗雪洁站在自行车旁，摇着红色的围巾，正微笑着冲他们招手呢。

“我驮着你吧，美格？”朱宝达紧追在曾美格的后面说。

“你不是驮雪洁来的吗？”

“是啊！那回去我驮你不正好吗？”

“什么正好不正好的，换来换去显得多不好？来时怎样，走时还怎样。”

程文志已经把车子推出来了。曾美格走到程文志跟前，朱宝达也跟了过去。

“文志，你驮着雪洁吧。”朱宝达盯了一眼程文志。又对曾美格说：“就让我驮你一回吧？”朱宝达的语气近乎是在哀求了。

“走吧。文志！”曾美格侧身坐上程文志的车子，说道。她把脸扭了过去，剩下朱宝达一个人呆呆地愣在了那里。程文志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到底该不该把车子踩起来。他想让曾美格去坐朱宝达的车子，又怕这样说会把曾美格气得步行走回去。依她的脾气，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快走吧，宝达。你累了要不我驮着你？”雪洁站在一旁一直抿着嘴在笑，他们争抢着驮曾美格没人驮她，她一点不生气。她明白正在上演的这出戏中，自己只是个局外人。局外人看戏，心态是最轻松的。

在回去的路上，朱宝达带着罗雪洁，“呼呼呼”把自行车踩得飞快，一转眼就不见了。

倒是程文志和曾美格，总嫌道路太短时间太快似的，缓缓地紧一脚慢一脚蹬着，不时地有一搭无一搭闲聊着。

到了家，程文志发现朱宝达已经用被子蒙住头假装睡着了。

“宝达，宝达？”程文志看着朱宝达的样子，心里挺不是滋味。可是，人家女孩要我带她，我总不能往外推吧？这边是好朋友，那边是自己喜欢的女孩。这样棘手的问题，可真叫人难以处理。我该怎么办呢？

程文志失眠了。

程文志发现，朱宝达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早上起床、洗脸、刷牙，从不主动同自己打招呼，低着头，阴沉着个脸，端起脸盆就走。回来后“咚”的一声往木制三脚架上一墩。程文志同他说话，他眼睛看着别处“嗯嗯啊啊”地敷衍，要不就只说简单的几个字：知道了。不用。他甚至开始用到了“谢谢”。

“谢谢”这个词从朱宝达这样大大咧咧的人嘴里说出，为了丁点儿的小事，用在朝夕相处的好朋友之间，显得多么见外呀！程文志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一举一动格外小心翼翼。有时候，见朱宝达好像在看他，赶紧热情地把一张笑脸迎上去，那张脸却冷漠地扭开了……

有一天傍晚下班回来，走到屋门口时，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小声说话：

“什么人呀？住在我这，还跟我抢女朋友。”

“……”

“美格也是，不就是个破勤杂工吗？还是打扫卫生的。怎么能看上他呀？”

“男女之间的事，难说。”

“他以后会成为什么？我以后会成为什么？我以后能当大老板，做有钱人，他程文志能吗？”

“没准儿人家会成为作家呢？”

“嗤！作家？这年头谁还拿作家当回事呀。我看曾美格真是瞎了眼了。”

“快别这么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志向。别说了你快去洗菜吧，一会儿他们两个就要回来了。”

“……”

“咣”的一声，一拉门，朱宝达端着盆菠菜从里面走出来，见到程文志，脸上的肉极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冷冷地说：“回来了。”

“啊，我刚回来。”尽管心中不悦，程文志却依然强撑笑脸说。

饭桌上，朱宝达对曾美格依旧很热情，有时候还很不客气地嫌她不多夹点菜，那副不见外的语气，就像在说自己不听话的亲妹妹。程文志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他低着头吸溜吸溜地喝粥，菜，他不敢多夹，这天曾美格斜了他一眼，大声地说：“你怎么啦。吃菜呀？”

“我吃。我吃。你们也吃。你们也吃。”程文志光舞晃筷子，就是不真下。

程文志想，换了我是朱宝达，没准儿也跟他一样呢？让他发几天脾气，耍几天性子吧。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一定会又变好的，毕竟，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啊。

这一天，罗雪洁在镇江上大学的表妹罗雪清来看她了。罗雪清念大学四年级，目前在中京一家通讯公司实习。朱宝达见又来了一个女孩，心情格外高兴。

他热情地邀请罗雪清搬来也在他们这儿住下，说你们三个住一块吧。我和程文志住那边。他又热情地吹嘘了一遍他们的大卧室和大客厅以及卧室与客厅之间那一段长长的走廊。

罗雪清是个爱说爱笑爱热闹的女孩，长得比罗雪洁稍好看一些。见朱宝达这样热情，她欢快地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从今天起，我也加入你们这个单身青年俱乐部啦。”

罗雪清的到来，让朱宝达一下子开朗了许多。他好像全然忘记了与程文志之间的冷战似的，很快便同罗雪清打得火热。五个人在一起吃饭，他总把话题对准罗雪清。罗雪清也爱看书，她把曾美格床头那些书都翻看了一遍，一看这个，朱宝达立刻从书店买来一本正在流行的《比如女人》（皮皮着）送给她。

“谢谢！谢谢！朱宝达同志，你审美眼光不低嘛！”认识没多久，朱宝达就买书给自己，罗雪清非常不好意思，本来自己已经是白吃白住了，只有忙不迭地一连声道谢。

朱宝达买书送罗雪清，罗雪清夸他眼光好。他打从心里感到高兴。他好像在对曾美格说：“看见了吧。我哪点儿不比程文志好。连对书、对文学的欣赏水平，也不比他差呢。”罗雪清有一天出去逛街，顺便也买了一本回赠朱宝达，霍金的《时间简史》，当时非常流行的一本科学名着，打从有了这本书，朱宝达仿佛把一切都忘了，没白天没黑夜地捧在手里看，都已经很晚了，他也不睡觉，躺在被摞上一边看一边做思索状，还不停地边看边点头，表示自己对书中的内容，已经深解其意了呢。

“真没想到宝达你也这么爱看书呀？”见他高兴，程文志顿时也放松下来。

他想，甭管怎样，只要他高兴了就好，赶快别再这么别扭着了。再这么别扭下去，我就只有选择离开了。

他把《时间简史》看完了，跟罗雪清在一起探讨、交流，没想到，有许多观点两个人竟然极其相似呢。

春天真正地到来了，醉人的春风把马路两旁的树一棵棵吹绿了。到处春暖花开，一派生机盎然的情景。星期天上午，朱宝达买来一只蜻蜓风筝。他们住的地方往西是一大片麦苗地，麦苗刚刚结冻，正在积蓄力量准备茁壮生长呢。吃过中午饭，朱宝达、罗雪洁、罗雪清三个人一起去放风筝，罗雪清高举着“竹蜻蜓”，朱宝达牵着线，在麦苗地里像个孩子似的疯跑，看着逐渐升起的风筝傻乐。

听罗雪洁说，朱宝达罗雪清两个人还经常一起出门逛街呢。朱宝达请罗雪清在肯德基撮了一顿，两个人这么快就成了好朋友，真看不出来呀！

有罗雪清在，两个人下象棋、军棋、五子棋，在一起说说笑笑，朱宝达明显比以前开心多了。只是待程文志，他还是很冷淡。程文志心明眼亮，知道他这是在逃避，他跟罗雪清在一起很快乐的样子，纯粹是做给程文志曾美格瞧的。就好像在传达这样一种信息：看，我朱宝达也不是没人喜欢，人家念的可是重点大学，英语过了六级，你们哪一个比得上？

罗雪清很快就会走的，程文志不想让她走。他想：多在我们这住段时间吧，有她在，宝达的痛苦就能少一些。她要走了，真不知我们四个人还怎样混下去。

程文志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同朱宝达的关系，见朱宝达罗雪清那么兴高采烈地玩扑克牌的样子，他也时不时地凑上去说：“怎么那么高兴呀，一块玩好吗？我们玩‘选红枪’吧？要不就‘五星的朋友’？”

这天晚上，他们又说起去国安礼堂看电影，有了上次的经历，朱宝达本不想再去，但看到罗雪清也流露出浓厚兴趣，就又激动兴奋地同意了。

五个人，三辆自行车，罗雪洁自己骑一辆，罗雪清本来想同姐姐乘一辆，雪洁推开她，狡黠地冲她一笑说：“让朱宝达带你，你这么沉，我可驮不动你！”罗雪清高高兴兴地主动坐上朱宝达的车子，大家乐呵呵地上路了。

那天晚上演的什么电影，程文志已经记不清了。曾美格对演什么似乎也不怎么在意，他们好久没坐在一起了。一落座，两个人就又小声地说个不停，朱宝达也非常兴奋，不时转头同罗雪清嘀嘀咕咕聊着什么。罗雪洁坐他们中间，只有她一个人全身心地投入到银幕中去了。倒片换卷时，罗雪洁往左看看，再朝右看看，津津有味地笑了。不过精彩的故事情节很快就又把她吸过去了，只有她一个人买电影票的钱，才是真的没白花呀！

散了场，程文志曾美格像事先约好了似的又落在了后面。

“在我看过的诸多电影中，《罗马假日》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这部电影你看过吗？”程文志不慌不忙地踩着车子，在溶溶的月色里，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

“没有。不过常常听人说起这部电影。你能跟我详细讲讲吗？”曾美格安静地坐在后面，悠悠地问道。

“《罗马假日》这部电影，是由格里高利·派克和奥黛丽·赫本主演的。他们同为美国好莱坞着名影星……”程文志一边漫不经心地踩着脚蹬板，一边缓缓地开始了他的讲述。

“他们演得都非常精彩，男主角格里高利·派克高大、英俊、忧郁，女主演奥黛丽·赫本清纯天真、活泼美好。在影片中，派克饰演一位美联社记者，赫本饰演奥匈帝国到欧洲各国做巡回访问的公主。”

“一位是高贵的公主，一位是才华出众的记者，在他们两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一段美好的感情？”曾美格低伏在程文志背上，一只手轻轻揽住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