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雪洁回来了，一见到程文志，立刻高兴地欢呼起来：“是你呀，你怎么回来了？快跟我说说，你的伤怎么样了，养好了没？”

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咦，美格呢？你们俩怎么没一块来？她最近怎样？”

程文志一愣说：“怎么，你最近也没同她联系吗？今天上午我刚给她单位去了电话，人家说好长时间没见着她了。她是不是又换了新工作？”

“她不在那儿干了？那她去哪里了呢？这个鬼东西，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我一直挺想她想跟她联系却总也联系不上，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已经……呵呵……”说着她不怀好意地瞟了程文志一眼，那意思是说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已经同居了呢！

“她最近真的没有同你联系过？”程文志不相信似的又问了一遍。

“没有呀。”罗雪洁好奇地白了他一眼，“怎么了你？干吗那么看我？”

“天啊！这么说她失踪了呀！像水蒸气一样从人间蒸发了！”罗雪洁是他寻找曾美格的最后一线希望，而罗雪洁竟然也不知道！程文志傻眼了，他顿时变得慌乱起来。

程文志没能找到曾美格，他灰心失望极了。那种在想象中无数遍重逢的喜悦陡然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变成了痛彻骨髓的揪心思念。有时候当你越是想见一个人而见不到，这种思念的力度就会越强。看看天色已晚，程文志突然意识到自己光顾找女朋友了，晚上连住的地方都还没有呢。他想起了上午见到的孙阿姨，返身又去了她那里。碰巧曾美格租过的那间屋子还闲着，他马上掏出60块钱把它租了下来。

屋间里空荡荡的，光光的水泥地板上只有一张硬木板床。程文志把被褥简单整理了一下，一仰脖躺了下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躺在女朋友曾经躺过的床上，白炽灯把四面墙壁照得明晃晃的。墙上还残留着一张当初他和美格逛街时买来的明星照，是李玟的。还在妖娆地不停地向他投来勾魂摄魄的笑。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美格同自己一起在这屋中的情景。他从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她身上独有的亲切温馨的味道。他想，先在这里住下吧。明天去找工作，先把自己稳定下来再说。中京这么大，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一样，不过，我一定会尽快找到她的。也许，凭着医生对我身体恢复期作出的诊断，她已经猜到我又回了中京。没准儿也正在焦急地寻找我呢？或许某一天，她会灵光一闪地再次回到这里来，我听见门在响，去打开的话，她会像奇迹一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呢！

程文志极富憧憬地幻想着……

想象归想象，程文志还是感到非常的失落。看现在一个人多好，正是可以安心创作的小天地，可程文志却再也静不下心来。曾美格就像墙上李玟那张画一样悬在了他的心里。他想，一天找不到她，我是一天不能再写下去了。

他忽然间想起了荀静静。好久没有跟她联系了。她现在过得怎样？她应该读大四了，她一定有男朋友了吧？她各方面都那么出众，不光人长得漂亮，而且学习成绩也很优秀，又是系里的文艺部长，接触优秀男生的机会肯定很多，一定是追者如云啊！他总想等自己混好了再去找她，可没承想一来二去渐渐失去了联系。此刻，程文志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荀静静，她就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正向着高空慢慢飘远。又像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他伸出手去，试着拂去上面的灰尘，再重新抚摸一下她那张好看的脸……

曾美格，荀静静，荀静静，曾美格，两张青春而美丽的脸在他脑海中交织闪耀着……

忽然，程文志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美格她别是在故意躲着自己吧！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会不会又有别人向她求爱了呢。他想起了以前那个四十来岁的已婚男人……着脸皮对她死缠烂打的情景，“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可能吧？才短短三个来月，她在医院照顾我时对我多好啊！

他又想起了以前他们四个人一起做饭，吃饭，一起去国安礼堂看电影的情景，想起了在回去的路上，他驮着她在溶溶的月光下缓缓行走、互诉衷肠的醉人场面，她同他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那段日子是多么令人留恋呀！不会的，他想，她绝对不会离开我的。她是那样一个坚贞的姑娘。她一定是离开了她原来的那个公司，跳槽去了别的地方。明天我先去人才市场找工作吧，先把自己安定下来，然后再去找她。我一定会找到她的。她在中京，不还有别的同学吗？到时候我挨个问一遍……

他就这样魂不守舍地胡思乱想着。没有觉察到指针已经悄悄地向着黎明划去，玻璃窗越来越蓝，已经影影绰绰望得见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桑树了，他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程文志做了一个梦。

门忽然自己开了，曾美格像个幽灵似的步履轻盈地进了屋，她着一袭长长的玫瑰色连衣裙，像位传说中的女神一样娇艳无比，程文志满脸惊喜地兴冲冲迎上前，却被她冷冷地推开了。她把身子背过去，声音低沉地说：“文志，我对不起你。你还是找别人去吧……”程文志用力扳过她的身子，大声地责备她不要胡言乱语，说你怎么了美格，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她把嘴唇抿得紧紧的，神情无比哀伤而凄楚，冰冷犹如一尊雕像。她很容易地挣脱开程文志的怀抱，如一缕轻烟一样突然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美格！”程文志不禁大叫一声，伸出手去想抓住她的胳膊，猛一下惊醒了。

他慢慢把手放下来，听到心脏“扑通扑通”一阵阵止不住地狂跳。他惊讶极了，心说：咦，真怪，我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梦？莫非美格出什么事了不成？她能出什么事呢？

外面天已大亮，楼下传来房东孙阿姨洗菜做饭的声音。程文志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下楼从院子里接了盆凉水，认真洗了脸，刮了胡子，拢拢头发，擦亮皮鞋。他想今天出去找工作。

他从老家回来，兜里只装了几百块钱，必须先找到工作，解决生活问题最要紧。他想到人才市场上去碰碰运气。他现在的心情同刚从中商大厦辞职那阵儿大不一样。有几篇发表的垫底儿，程文志信心倍增。他想，我去家杂志社，或者找份小报纸当个编辑记者，应该不成问题的。

乘公共汽车经过省水利厅这一站时他忽然下了车，在马路便道上来回徘徊。他想起省水利厅就办着份报纸，叫《湖西水利报》。上面不仅登载全省水利系统的行业新闻，还有个副刊，经常发表一些散文、诗歌、小什么的。程文志在省水利厅当勤杂工期间，从没想过也把自己的作品拿到上面去发一发。他在水利厅期间的写作，一直都是神神秘秘进行的。他的作品也太长，那张报纸的版面，根本就容纳不下。他想，人熟是个宝，我干吗非要去人才市场呢？在水利厅这家报纸当个编辑记者不就挺好的吗？干吗不去试一试，万一它那里正缺人呢？

他还想起了那位喜欢文学、总订《中国作家》看的办公室冯副主任，他现在已经升为办公室主任了。程文志不止一次从省城晚报上读到过他发表的千八百字的散文。冯主任四十五六岁的样子，已经是人到中年了，却同他一样，心中也装着个沉甸甸的作家梦，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多么的相像啊！程文志决定去见见他，他非常的平易近人，以前自己在楼道里碰上他，他还总是主动同自己打招呼呢。当然，他肯定也认为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勤杂工，绝对不会想到我还会写，如果我把自己发表过的作品一篇篇拿给他看，他肯定会欣赏我的。如果能够得到他的认可，让他帮忙跟报社那边说句话，应该说是有很大希望的。

程文志不再犹豫，大踏步直奔省水利厅而来。他信心百倍地来到冯主任办公室门前，门虚掩着，屋子里正好只坐着冯主任一个人。他心中不由得一亮，想，来早了不如来巧了，我来的还挺是时侯。

他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嗒嗒嗒。”

“嗒嗒嗒。”

“进来——”

程文志“呀”的一声把门推开，见冯主任正低着头伏在桌上写东西呢。冯主任把头抬起来，见是小勤杂工，不禁愣了一下，说：“咦，怎么是你？听说你出车祸了？没事了吧？”

“没事了。已经好了。谢谢冯主任关心！”简单寒暄过后，程文志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打搅您了冯主任，我是有件事来求您帮忙的。您先看看这个，这是我发表过的一些文学作品。听说冯主任您爱好写作，我这才斗胆来找您。麻烦您给瞅瞅……”程文志忐忑不安地把事先已经准备好了的杂志递了过去。

“呦，你还会写文章？我看看。”冯主任十分惊讶。不由得抬起头好奇地盯了他一眼，然后才把杂志一本本打开。《芒种》、《十月》、《鸭绿江》、《作品》。

……他认真而快速地翻阅着。程文志从目录上找出自己的名字指给他看。

“哦。你大号叫程文志呀。”又打开他写的，认真地读了起来，“不错。不错。写得不错。真看不出来呀小程，你还有这么一手？”看完一本又拿起另一本，“你还在《十月》上发表过！这可是全国文坛响当当的大型期刊呀。”他一边翻看一边不时地抬起头好奇地认真瞅程文志一眼，就跟以前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冯主任的目光越来越明亮，程文志的作品中有一股温暖的东西打动了他。

他万万没有想到，以前在水利厅默默无闻的这个小伙子，敢情是个小有成就的作家呢。他站起身来同程文志握了遍手，面带佩服地邀请他重新坐下，说：“写得不错嘛小程，以后你可以常来找我，咱们可以互相切磋，互相学习呀！”又说，“没想到你会选择在我们这里当个勤杂工，实在是太委屈你了呀。”

又说：“水利厅里可没人知道你会写。你为什么不让大家知道呢？”

程文志见他和颜悦色的样子，紧张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他腼腆地微笑了一下，轻轻说：“我在这里搞卫生，如果让人知道了我没事老写作，传到领导那里会不会觉得我不误正业把我开除了啊？”

“噢，不会的，决对不会的。小程你多虑了。”

又问他：“小程你进屋时说找我有事，有什么事，我想不会只是让我欣赏你的作品吧。你写得不错，我很欣赏你。有什么事不用客气，尽管说。能帮上忙我一定尽力。”程文志心中“忽”地滚过一阵暖流。他觉得连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他说：“冯主任，我看咱们水利厅也办着份报纸，你看我能不能在里面当个编辑记者什么的呀？”“哦。这个吗？以你的文字水平在那里当个编辑记者我看绝对不成问题。不过《湖西水利报》跟厅机关在行政编制上是分着的。他们是家独立核算的差额事业单位。”“我不要什么编不编的，我知道那个事情很难办，我只要能在里面当个临时人员就可以了。”程文志连忙解释说。

“那样的话应该容易一些。冉副厅长分管《水利报》，他今天正好在单位。这样吧小程？你先在我办公室里坐一会儿，我这就去跟他说。”冯主任出去了。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又满脸高兴地回来了。他热情地拍拍程文志的肩膀，笑逐颜开地说：“冉副厅长同意了，说正好报社那边缺人手呢。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冉副厅长也是位爱才的好领导啊。好好在这里干吧小程，你是个有志气的年轻人。我很喜欢你呀！”一时间，程文志从一名小勤杂工摇身一变成了作家的消息轰动了整个省水利厅机关大楼。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纷纷借故跑来报社当面再认真瞅一眼这个小伙子。嗯，还别说，人家长得还真是挺像个作家呢。有人再在走廊里碰见他，便会很热情地同他打招呼，说：“哈！作家，最近在写什么呢？”人们纷纷感叹道：不是你不明白，实在是这世界变化快，这真是个叫人眼花缭乱的年代啊！

程文志就这样在《湖西水利报》留下了。月薪600，稿费另算，外出采访每次补助30元。比当勤杂工时的待遇强多了。

冯主任问程文志：“小程你是省作协会员吗？”程文志摇摇头说不是，他腼腆地说：“就我这水平，初出茅庐，恐怕还不够条件吧？”“你这水平怎么了？我看许多省作协会员的水平还远远不如你呢。”冯主任拍着他的肩膀，热情地说：“回头吧。我跟省作协那帮人都挺熟的，等哪天我有时间再去他们那里，一定要好好地向他们把你推荐一下。凭你的水平与实力，我看当个省作协会员是绝对不成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