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卫·米切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07
|本章字节:13514字
也许那些被剥夺了得到美的权利的人才更懂得美。
这个时候,梅菲博士该走进故事了吧?
是的,六重节前夜的那个晚上也在下雪。大概在二十点左右,甫叔、敏植和方冲了进来,因为吸了毒,脸红红的,耐克上沾着冰。我在里间,差点来不及藏起我的索尼。记得我正在读柏拉图的《理想国》。甫叔戴了一顶学位帽,敏植抱着一篮子薄荷味的兰花,篮子跟他一样大。他一边把花儿往我身上撒,一边说:”花瓣献给勺美、松美、星美,随便什么名字……”
方洗劫了甫叔存放烧酒的橱柜。他一边朝后扔了三瓶酒,一边发牢骚说那些牌子的酒都是狗尿。敏植抓住了两瓶,第三瓶在地上摔得粉碎,引发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清扫干净,灰姑娘!”甫叔朝我拍拍手,然后安慰方说,六重节一年只有一次,他会开一瓶最好的酒。
等我扫起所有的玻璃碴,敏植已经找到了一部三维色情迪斯尼。他们一边看,一边像专家一样争论优缺点以及是否逼真,嘴里还喝着烧酒。那个晚上,他们醉得肆无忌惮,尤其是方。我躲到了里间,听到文吉秀在实验室门口叫那些酒鬼们安静一点。我偷看着他们。敏植嘲笑吉秀的眼镜,问为什么他家没钱给他治疗近视。甫叔让吉秀爬到他的身上。整个文明世界都在庆祝六重节,他却想要安静。等到方终于不笑了,他说要让他父亲对文的家族进行税务检查。文吉秀在门口气得七窍冒烟,终于还是被三个上等人扔的李子和嘲笑赶跑了。
方似乎是三个人的核心。
的确。他能挖掘出别人性格中的裂纹线,现在在十二都市中的一个当律师。毫无疑问,他相当成功。那个晚上,他不停地激怒甫叔。他晃着烧酒瓶,指着柯达上的死雪豹问甫叔,专门给旅游者准备的猎物在基因改造后变得有多呆笨。这伤到了甫叔的自尊。他反驳说,他只猎杀那些改造过基因、变得更凶猛的动物。在加德满都山谷,他和他的弟弟跟踪了那头雪豹几个小时,它被逼得无路可走,扑向他的弟弟。甫叔一箭射死了它。雪豹在半空中被射中眼窝。听到这里,方和敏植装出一副无比敬佩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们哈哈大笑,瘫倒在地。敏植捶着地板说:”你真能胡扯,金。”方靠近柯达,看了一会儿说,拼接得很差。
甫叔用笔在一个人造瓜上画了一张脸,郑重地在眉毛上写了”方”字,然后把瓜在靠门的一摞杂志上放好。他从写字台上取了弩,走到窗户的远端,瞄准。
方反对:”不,不,不不不。”他说如果射偏了,瓜不会撕开射手的喉咙,没有一发必中的压力。他招手让我站在门旁。
我知道他的想法,可是方打断了我的恳求,警告说如果我违抗他,他就让敏植掌管我的速扑。敏植的笑容消失了。方的指甲掐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带了过去。他把学位帽戴在我头上,然后把瓜放在帽子上。”那么,甫叔,”他取笑说,”你现在还觉得你是神射手吗?”
甫叔跟方的关系是建立在敌对和厌恶之上的。他抬起弩,我恳求他停下,甫叔命令我不许动。
那支箭的钢尖闪着光。死在这种男孩的激将之下,不仅无聊而且愚蠢,可是克隆人连自己怎么死都无权决定。砰的一声,刹那间,弩箭射进瓜肉。甜瓜滚下帽子。敏植热烈鼓掌,希望能缓解局面。我一下子轻松了。
然而,方轻蔑地说:”射中这么大一只瓜,你用不着激光瞄准仪吧。再说,你瞧,”他捡起了瓜的残余部分,”你只不过打到了一点。得用杧果才配得上你的水平。”
甫叔把他的弩递给方,激他自己做到那样的水平:在十五步外射中杧果。
”行。”方接过弩。我绝望地反对,可是甫叔叫我闭嘴,他瞄了一眼那只杧果。方数了十五步,装好了箭。敏植警告说,死一个实验标本,要填的报告多得要死。他们没有理他。方瞄了很长时间。他的手微微发抖。突然,杧果炸开了,汁水四溅。可我估计我的煎熬还没结束。果然,方吹了吹弩:”瓜,三十步;杧果,十五步。我加码到李子,十步。”他说李子还比雪豹的眼睛大,但又说,如果甫叔承认他确实在胡扯,像敏植说的那样拒绝挑战,他们就暂告一个段落,十分钟内不再评论。甫叔把李子在我的头上放稳,表情严峻,然后命令我静止不动。他数了十步,转身,装上箭,开始瞄准。我估计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会在十五秒后死掉。吉秀又来砸门了。走开,我心里说,现在不能分心……
甫叔摇着弩的曲柄,下巴抽搐着。咣咣的砸门声越来越响,离我的头只有几厘米。方咒骂着吉秀的生殖器和母亲。甫叔抓着弩的指节开始发白。
我的头啪的一声被撞开了:耳朵传来剧痛。我意识到身后的门被踹开了,紧接着看到那些折磨我的人的脸上一副末日来临的表情。最后才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纪大些的男人,胡子上沾了雪,上气不接下气,开始大发雷霆,
梅菲董事?
是他,但我还是全面介绍一下他吧:统一部教授,梅里坚船民解决方案的设计师,内索国杰出勋章的获得者,评论李白和杜甫的专著作者”主体”董事阿洛逸·梅菲。不过,我那时没注意他。血从我的脖子和脊背往下流。轻轻碰一下耳朵,整个左半身就疼得像被电击一样。我移开手指,看到上面沾满了血,鲜红发亮。
甫叔颤声说:”董事,我们”方和敏植没有帮腔。董事用一块干净的丝质手帕捂住我的耳朵,让我坚持住。他从衣服里侧的口袋掏出掌上索尼。”张先生?”他朝着索尼说,”拿急救箱来。请快一点。”现在我才认出他,是那个打盹的乘客。八个月前,便是他陪我离开宗庙广场。
接下来,我的救命恩人盯着三个研究生。他们不敢跟他对视。”嗯,我们开始了一个很不吉利的蛇年。”他向敏植和方保证,将由纪律委员会通知,对他们处以高额罚款,然后解散了他们。两人鞠了一躬,赶紧走了。敏植的斗篷落在了炕上,但是他没回来。甫叔看起来难过之极,梅菲董事让他煎熬了一会儿,问道:”你还打算用那东西射我吗?”
金甫叔扔了弩,好像很烫手一样。董事看了一圈乱糟糟的实验室,闻了闻烧酒瓶口。三维***场面吸引了他。甫叔在遥控器上摸索了一会,弄掉了,又捡了起来,按了停止,对准方向,又按了停止。终于,梅菲董事开口了。现在,他准备好了,要听甫叔的解释,为什么会用系里的实验克隆人练习十字弩。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甫叔找了各种理由:因为是六重节前夜,他喝得酩酊大醉;他本末倒置,忽视了焦虑症状;交友不慎,过度热心于惩戒他的标本;都是方的错。后来连他自己都意识到最好还是闭嘴,等着斧子落下。
张先生带着药箱来了,给我的耳朵喷了药,敷了药膏,贴了一块胶布,还和蔼地说了些话。除了元027从未有人跟我这样说过话。甫叔问我的耳朵能否痊愈。梅菲董事硬邦邦地说,那不关他的事,他的博士生涯已经终止了。看到了自己的前途滑向落魄,这个曾经的研究生顿时变得茫然,脸色发白。
张先生握着我的手告诉我,我的耳垂撕裂了,但是承诺医务员第二天早上就回来将它换掉。我非常害怕甫叔的报复,全然顾不上担心我的耳朵,幸好张先生说我们马上就跟梅菲董事一起离开,去我的新住处。
这对你来说肯定是个好消息。
是的,只是我没了索尼。我怎么可能带上呢?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我只好点头,希望能在六重节假期里取回来。那个旋梯需要我全神贯注,下楼比上楼更危险。在大堂里,张先生拿给我一件带帽子的斗篷和一双保暖耐克。董事称赞张先生选了斑马纹的设计。张先生回答说,斑马皮是当季最时尚的街头款式。
董事及时救了你,他有没有说为什么?
到目前为止,没有。他说我将被转到校园西侧的统一系,还道歉不该让”那三只喝醉的绦虫”拿我的生命当儿戏。由于天气糟糕,他们没能更早地介入。我忘记说了哪些恭顺谦卑的话作为回答。
校园的回廊上到处是庆祝六重节前夜的人群,充满了节日气氛。张先生教我拖着步子在粒状冰上走,以便增加摩擦力。雪花落在我的睫毛和鼻孔上。梅菲教授走近的时候,雪仗停战了,参战人员纷纷鞠躬。帽子提供的莫名感觉非常美妙。穿过回廊,我听到了音乐。不是广告或者流行歌曲,而是原汁原味、四处回响的音乐。”是唱诗班。”梅菲董事告诉我,”公司政权的人类不总是冷漠、小气,或者恶毒。感谢主席,他们有时也很高尚。”我们听了一分钟。我抬起头,觉得自己好像要飞上云霄。
守卫统一系的两位执法者向我们敬了礼,接过了我们打湿的斗篷。跟心理基因组系大楼的朴素相反,这幢楼房的内部非常华丽。铺了地毯的走廊两旁装饰着隆尖时期的镜子,锡勒国王的骨灰盒以及统一系名人的三维影像。电梯里有个吊灯,从里面传出声音,朗诵着公司政权的守则,梅菲董事让它闭嘴。让我吃惊的是,它真的闭嘴了。跟上次一样,电梯加减速的时候,张先生都扶着我。
我们出了电梯,来到一个宽敞的下沉式公寓,公寓像是一个上层阶级生活方式的广告片。一丛三维火焰在中央的火炉里跳动,周围是飘在空中的磁悬浮家具。玻璃墙外是绚丽的城市夜景,在忽明忽暗的雪花中有些模糊。内墙上挂满了油画。我问梅菲,这是不是他的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在上面一层。”他回答,”这是你的住处。”
我还没来得及惊讶,张先生就建议我邀请贵客坐下。我请梅菲董事原谅:我从未接待过客人,举止不够礼貌。
那张磁悬浮沙发在尊贵的客人的体重下晃晃悠悠。他的儿媳,他说,帮我重新设计了公寓。她希望那些罗斯科的油画有助于我思考。”每个分子都是真正的真迹。”他向我保证,”我批准了。罗斯科能画出瞎子看到的世界。”
一个混乱的夜晚刚才还是十字弩,这会儿就变成了艺术史……
一点没错。后来,教授道歉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没有看出我升级的程度:”我以为你不过是又一例只升级了一半的试验品,注定要在一两周里精神分裂。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还睡着了张先生,是不是?要说真话。”
站在电梯旁边,张先生回忆说,主人在途中闭上过眼睛。梅菲董事笑了笑他司机的圆滑:”星美451,你多半很想知道,你做的哪件事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的问题是可能是种试探: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也可能,我担心,是个陷阱。作为一个服务员,我还心存警惕,担心自己表现得太像一个纯种人。我保持着礼貌,假装没明白。
梅菲简单而又复杂的表情告诉我,他能理解。他说,泰莫山大学每个学期处理两百多万份图书下载的申请。其中绝大部分是课本和相关文章;其余则五花八门:从房地产、股票价格、运动福特到斯坦威、瑜伽、养鸟,什么都有。”关键是,星美,只有遇上兴趣确实非常广泛的人,我的图书管理员朋友们才会提醒我注意。教授打开了他的掌上索尼,念了我的下载请求清单:6月18日,《吉尔伽美什史诗》,7月2日,伊利艾诺·浮内斯的《回忆》;9月1日,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梅菲笼罩在索尼的淡紫色光线中,显得很自豪。”开始了……10月11日,用了疯狂到毫无顾忌的十字搜索,寻找关于我们敬爱的公司政体的毒瘤联盟会的书籍。作为一个统一部的人,让我们甚至以为存在一个内部流亡者,这种我能否叫它欲望?在我的领域,当然认为这样的流亡者能够成为最好的统一部间谍。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见面。”他随后解释了他是如何确认那台索尼好奇的主人是南鹤冠,来自暴风雪易发区稳城的地热学家,已在两年前死于一场滑雪事故。梅菲董事给一个聪明的研究生布置了一项古老的使命:追踪这个小偷。通过电子波监控,确定索尼的位置在金甫叔的实验室。要说甫叔看维特根斯坦,谁都不会相信,因此,六个星期前的一个晚上,梅菲信任的那个学生在实验室的每台索尼里都装了微型摄像头。”第二天,我们发现这位未能如愿的异见者不是纯种人,相反,显而易见,我们的第一位达到稳定状态的升级体还是臭名昭著的幼娜939的姐妹。我的作品,星美451,可能让人烦心费力,或是非常危险,但是要说笨,绝对不可能!
否认显然毫无意义。
确实,梅菲董事不是李监工。从某种程度上说,被发现是个解脱。很多罪犯都这么说。我坐在那里,听他叙述。在他公布了他的发现后,各个系之间爆发了争论。保守派的官员认为我是一个变异体,要对我实行安乐死;心理基因组学家们要对我活体解剖;市场部要公布这件事,宣布我是泰莫山大学的突破性成果。
显然,他们都没有如愿。
是的。统一系劝说各系暂时达成妥协。我可以保持自由的幻觉,继续学习,直到各系意见统一。但是甫叔的十字弩让统一系被迫介入。
那现在梅菲董事打算怎么处置你呢?
让想瓜分我的竞争各方达成新的妥协,然后实施。公司实验室已经投入了数十亿元,一直收效甚微,终于有了我这个稳定升级的克隆人。为了让基因组学家们高兴,大批经验丰富的科学家们将在我身上进行跨学科实验。梅菲把手伸到三维火焰的中央,向我保证那些实验不会出麻烦,也没有痛苦,每天不会超过三个小时,十天中最多只做五天。为了争取泰莫山大学董事会的支持,研究许可采用拍卖的形式。我能为我的主人们挣来大笔钱财。
星美451的利益有没有得到考虑呢?
某种程度上,有。泰莫山大学接受我为奖学金学生。我的项圈上还会植入一个灵魂码,那样我就可以任意出入校园。梅菲董事甚至答应,他在学校里的时候可以指导我。他收回火焰里的手,检查着自己的手指说:”只有光,没有热量。如今的年轻人,哪怕耐克被点着了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火焰。”他让我不要叫他先生,叫他教授。
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如果金甫叔是这样一个小丑,他怎么可能取得心理基因组学的圣杯稳定升级呢?
后来,我也问了任海柱同样的问题。他的解释是:甫叔的枪手的心理基因组学论文都来自贝加尔一个不知名的工学院。原作者是生产区的一个移民,名叫尤瑟夫·苏莱曼。西伯利亚的极端主义分子正在屠杀基因组学家,苏莱曼和他的三个教授被汽车炸弹炸死了。贝加尔毕竟是贝加尔,苏莱曼的研究一直无人知晓,十年后才被卖出来。中介跟在宋记公司的联系人联手,把苏莱曼的升级配方加入我们的速扑里。幼娜939是最初标本;我是改良后的备用标本。如果这听起来不太可能,海柱补充说,我应该记住,大部分科学的圣杯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偶然发现的。
从头到尾,对自己抄袭的博士论文闹出来的事情,金甫叔都很幸运地一无所知?
只有一个从没挤过移液管的冷酷白痴才会一无所知,然而,金甫叔就是这样一个白痴。可能,这一点也决非偶然。
在统一系,你怎么适应新的生活?作为一个克隆人,你去上课感受如何?
因为是在六重节被转过去的,在新的作息真正开始以前,有六天安静的日子。我只在冰冷的校园里走过一回。我的基因设置适合温暖的餐馆,泰莫山寒谷的冬天刺痛了我的皮肤和肺部。元旦那天,我一早醒来,看到两件礼物:元027给我的旧索尼和项圈上的一颗星,我的第三颗星。我想起我的,我以前的,整个内索国的姐妹们,都很喜欢授星仪式。我不知道等我还清投资以后,还能不能去乐园。我多么希望,第二天幼娜939能跟我同上第一堂课。我依然想念她。
你的第一堂课是什么?
斯万提的生物数学,但是,我真正得到的却是羞辱。我踩着融化的脏雪走去讲堂,戴着帽子,没人注意。可是等我在走廊里脱下披风,我的星美外表引起了一阵惊讶,然后是尴尬。我走入讲堂的时候,迎接我的是厌恶和沉默。
不久,沉默就打破了。”喂!”一个男孩喊道,”一杯热参茶,两个狗肉汉堡!”全教室的人都哄堂大笑。我的基因设置让我不会脸红,但是心跳变快了。我在第二排坐了下来,旁边是几个女孩。他们的头儿染成了翠绿的嫩芽。”这是我们的座位。”她说,”滚到后面去,身上一股蛋黄酱臭。”我怯弱地屈服了。一个纸飞镖打在我脸上。”我们没在你的餐馆卖汉堡,克隆人。”有人叫道,”你为什么来占我们的课堂?”我正要离开,个子瘦高的权博士快步走上讲台,放下了讲稿。我尽量地专心听课,然而没过多久,权博士的眼睛扫过教室,看到了我,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听众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权博士勉强继续讲课,我勉强留下了,可是上课结束的时候却没有勇气提问。出了教室,我便陷入了一片恶毒的谩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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