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卫·米切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07
|本章字节:21108字
战前的亚洲跟当今世界其余的国家一样混乱:死气沉沉的民主国家、毁灭家庭的独裁国家以及四处蔓延的死地。要不是”主体”统一并封锁了这个地区,我们就会跟世界其他国家一样退回到野蛮时期!怎么会有任何一个理性的组织信奉反对公司制的信念?这不仅是恐怖主义,而且是自杀。
我们的公司政体已经步入年迈了。
恩,星美451,看来你已经全心全意地相信联盟会的宣传了。
档案员,我也认为您已经全心全意地相信公司政体的宣传了。
你的新朋友们有没有具体说过,联盟会计划怎样推翻一个拥有两百万纯种人常备军以及两百万克隆人部队的政权?
说过。通过策划六百万克隆人同步升级。
做梦。荒谬。
所有的革命都是这样,但是一旦发起,就变成了历史的必然。
联盟会怎么可能实现这种”同步升级”?
要知道,真正的战场其实在神经分子层面。几百个联盟会员在各个培育场和速扑工厂往主要管道里添加苏莱曼的催化剂,引发大规模的升级。
哪怕有,比方说,一千万个升级的克隆人,对文明史上最稳定的国家金字塔体系又能造成多大的损害呢?
谁来操作工厂生产线?处理污水?喂养渔场?开挖石油和煤炭?给反应堆添加燃料?建造房子?在餐厅服务?灭火?封锁警戒线?添加埃克森箱?抬、挖、拉、推?播种,收割?你明白了吗?纯种人不再拥有这些我们的公司制和社会赖以存在的核心技能。真正的问题是,六百万升级的克隆人,加上警戒线之外的人,还有那些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厚岩洞那样的地方的下等纯种人,他们不会造成什么损害?
统一部会维持秩序。警察不都是联盟会的间谍。
连幼娜939都宁死不当奴隶。
那你在这次……所说的叛乱中的角色?
我的第一个角色是证明苏莱曼的升级催化剂确实有效。这一点,只要保持升级状态,就已经完成了。必需的神经化学物质正在十二都的各个地下工厂进行合成。
”你的第二个角色,”海柱那天早上告诉我,”是大使性质的。”阿比斯希望我做联盟会和升级的克隆人之间的对话人,帮助动员他们成为革命者。
你对于成为恐怖分子的傀儡是什么感觉?
惊恐不安。我不是被设计来改变历史的,我告诉我逃亡的同伴。海柱反驳说没有哪个革命者是天生的。联盟会目前要我做的是不要立即拒绝阿比斯的提议。
你对联盟会明天会更美好的蓝图不觉得好奇吗?你怎么知道新秩序不会生成一个更糟的暴政?想想沙特阿拉伯的革命,想想灾难性的北美五旬节政变。渐进式改革、谨慎的步骤一定是进步的最佳方式吧?
对于一个第八等的人来说,您显示出了非同一般的博学,档案员。我不知道您是否听过一个二十世纪的政治家最早提出的一句格言:”深渊不能分两步跨过。”
我们在围着一个有争议的核心绕圈子,星美。我们还是回到你的旅行吧。
我们沿着小路,在十一点左右到达了水安堡平原。作物喷粉飞机播撒着云一样的藏红花肥料,模糊了地平线。暴露在监控卫星下也让海柱担心,因此我们选了一条木材公司种植园里的路。前一天晚上下过雨,因此水坑让土路变成了泥沼,我们前进得很慢,但是我们没有看到别的车辆。南美杉和橡胶木的杂交品种排得整齐划一,让人产生幻觉,好像数十亿棵树列队走过我们的福特。我只下去了一次,是在海柱用桶给油箱加油的时候。平原上光线明亮,但是在种植园里,哪怕中午都是潮湿、寂静的黄昏。只有消了毒的风刷刷扫过钝针的声音。树都经过了基因设计,可以驱赶昆虫和鸟类,因此呆滞的空气里飘着一股难闻的杀虫剂的味道。
猛然间我们出了森林,跟进去时一样突兀,地形变得起伏。我们朝东行驶,南面是月岳山脉,北面是忠州湖。湖水散发着来自鲑鱼网塘的污物的臭味,湖对面的山上立着巨大的公司标志。一座先知马尔萨斯的孔雀石雕像俯视着干旱的土地。我们从忠州一大邱一釜山高速公路的下面穿过。海柱说如果取道高速,我们两个小时内就能到达釜山,不过,还是慢慢穿过偏僻的乡村更安全些。尽管坑坑洼洼,但是没有扫描眼。沿着之字形的公路往上,我们进入了小白山。
任海柱不想一天之内到达釜山?
是的。大约十七点,他把福特藏在一个废弃的木场,我们步行前进。就像第一次坐车穿过首尔那样,第一次的山区徒步旅行让我兴奋不已。突出的石灰岩长满了苔藓;幼小的杉树和花楸从裂缝里长出来;云卷云舒;清风带来自然花粉的芳香;曾经基因改造过的飞蛾在我们头顶转着圈,像电子一样,经过一代代的变异,它们翅膀上的标志已经变成了随机的音节:自然对公司制一次小小的胜利。在一个开阔的岩石平台上,海柱指着一个海湾的对面:”看见他了吗?”
谁?我只看见岩石的表面。
继续看,他说。渐渐地,山侧浮现出一个盘着腿的巨人的样子。一只修长的手举成慈悲的手势。战火和风雨曾经扫射、毁坏、撕裂过他的面貌。但是如果你会看,依然可以分辨出他的轮廓。我说那个巨人让我想起蒂莫西·卡文迪什。海柱很久以来第一次笑了。他说这个巨人是一个神,他可以把人从毫无意义的轮回中拯救出来,也许这个开裂的石像还残留了一点神性。只有无生命的东西才会这样活着。我估计,等他们有时间处理这些山的时候,采石公司会毁掉他的。
为什么这次旅行任海柱会带你去这么偏远的地方?
偏远的地方也是地方,档案员。经过盘腿的巨人,翻过山脊,我们看到过林间的空地里小块的稻田、晒在灌木上的衣服、菜地、原始的竹管灌溉系统、一个公墓,还有令人口渴的大瀑布。海柱领着我穿过一道狭窄的缝隙,来到一个庭院,围着庭院的房子装饰华丽,我从未见那样的建筑。这儿最近发生过爆炸。石板路上炸出一个个坑;木头炸飞了;屋顶也被炸塌了。有座宝塔被台风吹垮了,倒在旁边的塔上,而那座塔也是依靠藤蔓才直立不倒。我们晚上在这里过夜。海柱告诉我,这座寺庙曾经屹立了十五个世纪。战后,公司国解散了以前所有的宗教。现在这个地方成了流离失所的纯种人的居住地,他们宁可在山里勉强糊口,也不愿意在城里过下等人的生活。
那么联盟会把它的对话人,它的……救星,藏在一群惯犯中间?
救星。对一个宋记的服务员来说,这是一个多么夸张的头衔啊。一个满脸皱纹、晒得黝黑的农妇站在我们身后,看得出很老,和卡文迪什那个时代的老人一样。她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靠在一个头部受伤的男孩身上。那个男孩是个哑巴,害羞地朝海柱笑着,那个女人像妈妈一样慈祥地抱住海柱。我以柳女士的身份被介绍给了女住持。她的一只眼睛瞎了,另一只明亮有神。她紧紧抓着我的手,令人愉快地说:”欢迎来到这里,非常欢迎。”
海柱问起炸弹的事情。
住持回答说,当地的统一部驻军用他们进行演练。上个月一架飞机经过,突然发射了一枚炮弹。死了一个聚居者,重伤了好几个。可能是恶意行为,她悲伤地推测,可能是飞行员闲着无聊,也可能是哪个房产商看中了这个地方的潜力,想要给上等人们找一个温泉宾馆,清理这个地方。
海柱保证,他会去查出来。
这些”聚居者”到底是谁?擅自闯入的?恐怖分子?联盟会?
每个聚居者都有一个自己的故事。我认识了胡志明三角洲被沙暴干旱区侵蚀了土地的农民,还有曾经受人尊敬、在公司政治中失败的城市居民,不被雇佣的异端分子以及得了精神病变得一文不名的人。在七十五个聚居者中,最小的九个星期大;最老的,那个住持,六十八岁,不过要是她说自己三百岁,我也相信。她的样子够这个年纪。
但是……没有连锁店和商业廊,那儿的人怎么生存?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电怎么办?娱乐?警察呢?社会秩序?他们怎么维持等级?
去看看他们,档案员。你可以跟住持说我送你去的。不去?嗯,他们的食物来自森林和花园,水来自瀑布。从废品填埋场可以找到塑料和金属,用作工具。他们的”学校”索尼用一个水力涡轮机驱动。太阳能电灯在白天充电。他们的娱乐项目就是他们自己;消费者没有三维影像和广告就活不了,但是人类曾经可以过,现在也能。警察?会有矛盾,毫无疑问,甚至偶尔还有危机。但是人类只要合作,没有什么危机不能克服。
可是山里寒冷的冬天?
在他们之前,通过计划,节约和坚忍,尼姑们在那里生存了十五个世纪。那个寺庙建在一个山洞上,在日本人占领的时期,土匪们扩建了那个山洞。在冬天以及统一部轰炸的时候,这些地道足以提供保护。噢,这样的生活不是田园式的乌托邦。确实,冬天很冷,雨季漫长;庄稼得病枯死;他们的药少得可怜。几乎没有聚居者的寿命能活上等消费者那么久。他们也会争吵,抱怨,伤心,但是至少他们有个社区,可以互相扶持,而这本身就是良药。内索国如今没有社区,只有相互猜疑的等级体系。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伴随我的有各种各样的声音:聊天、音乐、抱怨、笑声。离开宋记的宿舍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安全。
那联盟会为什么对这个聚居地感兴趣?
很简单:联盟会提供硬件,比如说太阳能;作为回报,聚居地提供安全藏身处,离最近的扫描眼仅有几公里。快黎明的时候,我在地道的房间里醒了,轻轻地朝寺庙门口走去。守卫是个中年妇女,抱着一支柯尔特和一瓶含清醒剂的酒;她为我支起蚊帐,但是提醒我说,庙墙的下面有找食的游荡野狼。我保证说会待在能听见的范围之内。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挤过狭窄的石头之间,来到黑乎乎的阳台上。
山脉已经远去,山谷里吹来一阵阵风,带来动物的叫声、喊声、咆哮声、抽鼻子的呼哧呼哧声。我什么动物都辨认不出来;我有丰富的违禁知识,可我感到自己的知识还是很贫乏。还有那满天的星斗!啊,在山里,天上的星星可不像城里的,像可怜的针孔那么点儿大;山里的星星又大又亮。一块石头动了一下,离我只有一米。”啊,柳女士,”住持说,”起得真早。”
我跟她说早上好。
那些年轻的聚居者,老太太透露说,担心她在日出前到处逛,会从边上掉下去。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烟斗,填了烟丝,点上了。是一种本地的生叶子,她承认,但多年前她就尝不出精制万宝路的味道了。那烟闻起来有股刺鼻的皮革和干牛粪的味道。
我问起关于海湾对面峭壁上石像的事情。
悉达多还有别的名字,她告诉我,大部分都失传了。她的前任们知道所有的故事和布道,但是,因为非消费者的宗教都被宣布违法,老住持和老尼姑们都被判刑送进灯塔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新人,因此统一部认为她还年轻,可以重新教导。她在珍珠城市里的一个孤儿院长大,但是她说,在精神上,她从未离开过寺庙。多年后,她回来并在废墟中建立了今天的聚居地。
我问悉达多是否真的是一个神。
很多人都这么叫他,住持说,但是悉达多不会改变运气、天气或者具备许多神具备的传统职能。相反,悉达多是一个死去的人,活的理想。他教大家克服痛苦,改变将来的转世投胎。”但是我很早就跟那个理想祈祷了,”她指了指那个在冥想的巨人,”所以他知道我很虔诚。”
我说我希望悉达多能把我转世到她的聚居地。
现在,新的一天的光线让天地更清楚了些。住持问我为什么这样希望。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说所有的纯种人的眼中,都有一种饥渴,一种不满,只有聚居者不是这样。
住持点了点头。她说,如果消费者能在任何一个有意义的层面得到满足,公司制就完了。因此,媒体热衷于嘲笑这样的聚居地,把他们比作寄生虫;谴责他们从水务公司偷雨水,从蔬菜公司专利所有人那里偷专利使用费,从空气公司偷氧气。住持害怕,一旦董事会认为,他们可能成为公司制的替代品,”"寄生虫"会变成"恐怖分子"。会有雨点般的智能炸弹落下,地道内会有熊熊火焰。”
我建议说聚居地必须悄悄地繁荣,要不为人知。
”一点没错。”她放低了声音,”我想,保持平衡的难度不亚于扮演一个纯种人。”
她一直知道你不是纯种人?怎么知道的?
直接问她似乎不太明智。也许我们住的地方有个窥视孔,他们看到了我服用速扑。我的女主人告诉我,经验教会了聚居者们善意地留心他们的客人,甚至联盟会人。住持她自己不喜欢这样,这有违古庙的好客之道。但是年轻的聚居者坚决主张应该密切监视。她向我透露她的情报,是为了祝我在将来的事业中一路好运。在公司政体迫害下等人的所有罪行中,她说:”奴役你的部族是最令人发指的行为。”
我猜她说的是克隆人?但她是具体地说的,仅仅指餐厅的服务员,还是一般来说,指内索国所有克隆人。
我那时不知道,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在釜山的时候,我才明白。但是现在,院子里早餐盘敲得梆梆响。住持看着通往院子的裂缝,换了一种语气:”这头野狼是谁啊?”
那个哑巴男孩走了过来,站在住持的脚边。阳光照耀着每个角落,给野花增添了娇嫩的色彩。
逃亡生活的第二天开始了。
是的。海柱早餐吃了土豆饼和无花果蜂蜜;而前一晚,没有人劝我吃纯种人的食物。我们道别的时候,两三个十几岁的女孩流着眼泪送海柱离开,不时充满仇恨地看我一眼,让海柱觉得很有趣。海柱不得不表现得像一个坚强的革命者,但他在某些方面还是孩子。在拥抱我的时候,住持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我会请求悉达多满足你的愿望。”在他的注视下,我们离开了那个树木稀疏的高地,向下走入热闹的森林,在那里我们找到了福特,完好无损。
去永州的行程较快。我们看到克隆人驾驶着伐木机械,开往北方;他们身材魁梧,来自同一细胞株。但安东湖北面的稻田周围分布着裸露的木材通道,因此我们大部分的时候都待在车里,以避开监控卫星,一直等到大约十五点。
在穿过周王山河上的一座旧斜拉桥时,我们下车伸了伸腿。海柱为纯种人的膀胱表示道歉,然后开始朝下方两百米的树林撒尿。在另一侧,我研究着单色的鹦鹉,它们栖息在满是鸟粪的缺口上,拍着翅膀鸣叫着,让我想起了甫叔和他的高等朋友们。一条深沟蜿蜒而上;在下游,周王山河被导流经过平坦的山区,然后消失在乌尔松的天篷下,进行污水处理。飞机集结在市区的上空,成了一个个银黑相间的小点。
毫无征兆,桥的钢缆在一辆闪闪发光的高级福特下发出了呻吟。在这样一条乡间公路遇上一辆昂贵的汽车,令人生疑。海柱的手伸进福特,拿出了柯尔特,回到我身边,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低声说:”我来说话,准备趴下。”
当然,那辆高级福特停住了。开车的是一名男子,身材粗壮,脸上有整过容的痕迹。他从驾驶座一转身,下了车,友好地点了点头:”下午天气很棒。”
海柱也点点头,说不算太热。
一个纯种女子从乘客的座位伸出了腿。她戴了又厚又大的墨镜,只露出一个尖尖的鼻子和肉感的嘴唇。她靠在另一侧的栏杆上,背朝着我们,点了一根万宝路。司机打开行李箱,取出一个充气箱,适合运输一条中等大小的狗。他打开锁,举起一个身材出众、相貌完美但很小的女性模特,只有大约三十厘米高;她呜咽着,非常惊恐,扭动着试图挣脱。当她看到我们,那无言的尖叫变成了哀求。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男的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甩出了桥,看着她掉了下去。当她撞到下面岩石的时候,他用舌头发出扑通的声音,咯咯地笑了。”轻松摆脱”他朝我们咧着嘴,”非常昂贵的垃圾。”
我强迫自己保持沉默。感觉到我努力的程度,海柱碰了碰我的胳膊。电影《卡文迪什》中,一个纯种人被罪犯扔下阳台的那一幕,在我脑海中重放着。
我猜他扔掉了一个活的克隆人洋娃娃。
是的。那个上等人迫切想要告诉我们:”琪琪田光娃娃是前年的六重节最流行的,我的女儿一刻不停地缠着我。当然,我正式的妻子”他朝桥的另一侧的女子点了点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从早上、中午直到晚上。"如果我们的女儿是我们社区唯一没有琪琪的女孩,我怎么敢看邻居的脸啊?"你得佩服卖这些东西的人。一个垃圾玩具克隆人,因为基因重组,做成了漂亮的古董娃娃的样子,价格一下子涨了五万。接下来你还要买设计师专门设计的衣服、玩具房子、配件。那我怎么办?只好买了,为了让她闭嘴!四个月以后,怎么样?青少年的时尚变了,玛丽莲·梦露赶走了琪琪。”他厌恶地说,注册一次克隆人终结要花三千元,但是他朝栏杆摆了摆大拇指意外跳下,免费。那何必花冤枉钱呢?”可惜”他给海柱使了个眼色,”离婚没有这么容易,嗯?”
”我听见了,肥猪。”他的妻子还是没有屈尊面向我们,”你该把那个娃娃拿回店里,要求退款。我们的琪琪有缺陷,它连唱歌都不会。那破东西还咬我。”
肥猪亲切地说:”我最最亲爱的,没有想到那样它都死不了。”他的妻子含糊地骂了句脏话,她丈夫的眼睛在往身上看了一眼,问海柱,我们是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度假,还是有事经过那里。
”表玉均先生愿为您效劳。”海柱轻鞠了一个躬,介绍自己是一个小公司雄鹰会计事务所的五级助理。
这个上等人的好奇心消失了:”是吗?我管理平海和英德之间的高尔夫海岸。你打高尔夫吗?表?不,不,高尔夫不仅仅是项运动,你知道,高尔夫能给你职业优势!白岩球场,他说,有一个全天候的五十四洞球场,一尘不染的草坪,像敬爱主席的水上花园般的湖面。我们跟当地的下等人竞标赢了,取得了地下水的使用权。按规矩,不管用钱还是爱,没有到监工一级,都不能成为会员,但是我喜欢你,表,所以,你只要跟工作人员提我名字就行了:权监工。”
表玉均连声表示感激。
愉快心情之下,权监工开始讲述他的上等人生活,但是他的妻子把万宝路朝琪琪田光一扔,钻进了车里,手在喇叭上按了十秒钟。斑马纹的鹦鹉不停地朝天上飞去。那个上等人朝海柱苦笑了一下,建议说,等他结婚了,要多花点钱怀个儿子。他开走的时候,我希望他的福特会坠到桥下去。
你认为他是个杀人犯?
当然,太显而易见了,更糟糕的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但是,如果你恨权监工这样的人,就得恨全世界。
不是全世界,档案员,只是公司政体的金字塔体系,允许克隆人随意、不受惩罚地被杀害的制度。
你们什么时候到达釜山?
晚上。海柱指着釜山炼油厂排放的埃克森云它从橙红色变成了煤灰色说我们到了。我们沿着一个没有扫描眼的田间小路从北面进入了釜山。海柱把福特存放在絮永的一个寄存车库里,我们乘地铁来到草梁广场。它比宗庙广场小,但一样繁忙。跟空旷寂静的山区相比,它让人觉得陌生。克隆人保姆飞奔去执行她们主人的命令;漫步的恋人们评论着其他漫步的恋人;公司赞助的三维影像争奇斗艳地吸引路人的眼球;一个破败的后街上的商业廊正在进行旧式节庆,小贩们出售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永远的朋友”:没有牙齿的鳄鱼、猴小鸡、罐子里的约拿鲸。海柱告诉我,这些宠物是老掉牙的骗人玩意儿;如果买回家,它们根本活不过四十八小时。一个马戏团的人举着喇叭筒招徕生意:”稀奇啊稀奇,看看精神分裂的双头人!怪事啊怪事,瞧瞧马特寥什卡(注:”俄罗斯套娃”的俄语发音。)夫人和她怀孕的胎儿!恐怖啊恐怖,这里有真正的活着的克隆人,当心别把你的手指伸到他的笼子里!”来自内索国各地的纯种人水手,坐在敞开式的酒吧里,在皮条公司人员的监督下,跟未着上装的妓女们调情:苍白多毛的贝加尔人、长胡子的乌兹别克斯坦人、精瘦结实的阿留申人、古铜色的越南人和泰国人。妓院的广告承诺满足饥渴的纯种人能够想象到的每一种性行为。”如果说首尔是一个董事的忠实配偶,”海柱说,”釜山就是他不穿内裤的情妇。”
后街逐渐变窄。一阵漏斗风吹得瓶瓶罐罐四处乱滚,穿着披风的人影匆匆走过。海柱领着我穿过一条隐蔽的门道,沿着一条昏暗的地道往上,到了一个吊门的入口。一扇侧窗上刻着”国际大厦”。海柱按响了门铃。一阵狗叫,百叶窗被拉开,一对对称的犬牙流着口水朝着玻璃。一个未刮体毛的女人把它们拉到一边,仔细打量我们。她装饰着宝石的脸露出喜色,认出了海柱,叫了起来:”韩南海!快十二个月了!怪不得呢,关于你打架的谣言有一半是真的!菲律宾怎么样!”
海柱的声音又变了。我不自觉地注意了一下,他的口音听起来是那么粗糙,但我还是能分辨得出。”沉了,林夫人,沉得很快。你没有把我的房间转租出去,是不是?”
”噢,我的房子很可靠的,不用担心!”她假装被冒犯了,但提醒说,如果下次他的航行像上次那么久的话,她就要涨价了。吊门升起,她看了我一眼:”我说,南海,要是你的女孩在这里超过一个星期,单人公寓收双人公寓的钱。这是规矩,不管喜不喜欢。对我来说都一样。”
水手韩南海说我只在这里住一两晚。
”在每个港口”女房东会意地一瞥,”那倒是没错。”
她是联盟会的?
不是。廉价旅馆的女房东为了一块钱连她们的母亲都可以出卖;出卖联盟会的报酬要高得多。但是,像海柱说的,她们也不喜欢有人瞎打听。房子里,高低不平的楼梯井里回响着争吵和三维影像的声音。终于,我逐渐习惯了楼梯。上到九楼,顺着虫蛀的走廊,我们来到一扇刮花的门前。海柱从铰链里取出半根事先放好的火柴棒说,房东违背了本性,诚实了一回。
南海的房间有一张发出酸臭味的床垫;一个整洁的小厨房;一个衣柜,放着各种气候穿的衣服;一张模糊的照片,上面是一个白人妓女躺在一群水手身上;十二都市以及小港口的旅游纪念品;还有一张装在相框里的敬爱主席的柯达。一个啤酒罐上搁着一根有口红印的万宝路。百叶窗挡住了窗户。
海柱冲了澡,换了衣服。他说他要去参加一个联盟会的会议,还提醒我不要拉百叶窗,也不要应门或者接电话,除非是他或是阿比斯打来的,他们会用这个密码。他在一张纸片上写下:”这些事让人心酸。”然后把纸片在烟灰缸里烧掉。他把一些速扑放在冰箱里,保证第二天一早就回来。
想来,你这样的杰出的叛逃者应该会得到一个更加盛大的欢迎仪式吧?
盛大的欢迎仪式会引人注意。我在索尼上研究了几个小时釜山的地形,然后洗澡,服了速扑。我醒得很晚,我想,过了六点。海柱回来的时候筋疲力尽,拿着一袋辛辣的辣炒年糕。我给他冲了一杯星巴克,他感激地喝了,然后吃了早饭。”好了,星美站在窗前,遮住眼睛。”
我照做了。生锈的百叶窗被拉开了。海柱命令说:”不要看……不要看……好,睁开眼睛。”
大片的屋顶、公路、上班的人群、广告、混凝土……还有那儿,远处明亮的春日的天空沉入了一条深蓝色的带子。啊,它让我着迷……就像以前的雪让我着迷一样。所有的悲伤似乎都溶化在那里,没有痛苦,平静而祥和。
海柱宣布:”大海。”
你从未见过海?
只在宋记关于乐园生活的三维影像里见过。从没亲眼见过。我渴望去触摸它,在边上散步,但是海柱说白天还是躲起来安全些,等到我们转移到偏远一些的地方再说。然后他躺到了床垫上,不到一分钟,就开始打呼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在楼房之间的狭长海洋里,我看到货轮和海军的轮船。下层的主妇们在附近的屋顶上晾着破旧的衣服。后来,天气转阴,军用飞机在低矮的云层中隆隆飞过。我学习了一阵。下雨了。海柱还睡着,翻了个身,含糊地说”不是,只是朋友的朋友”又安静了。口水从他嘴里流出来,打湿了枕头。我想到了梅菲教授。在我们最后一次的讨论会上,他提到了他跟家人的疏远,坦承他教我的时间比教她女儿的还要长。现在他死了,死于他对联盟会的信仰。我觉得感激、内疚,也有一些别的感受。
午后,海柱醒了,洗了澡,煮了参茶。我多么羡慕你们纯种人丰富的食谱啊,档案员。在我升级以前,速扑似乎是想像得到的最美味的东西了,但是现在它淡而无味,颜色灰白。可是哪怕尝一点纯种人的食物都会恶心,然后吐出来。海柱拉上百叶窗。”该联络了。”他说。然后他取下敬爱主席的照片,面朝下放在矮桌上。他把索尼接上了藏在相框后面的插座。
一台非法的无线电波发报机?藏在内索国的柯达里?
神圣之物是亵渎之物绝好的隐藏处。一个老人的三维影像清晰明亮;他像一个马马虎虎痊愈的烧伤病人。他的嘴唇跟说的话不同步,他先祝贺我安全到达釜山,然后问我谁的脸好看些他还是那条鲤鱼。
我如实回答:那条鲤鱼。
安高·阿比斯的笑容变成了一声咳嗽:”这是我真正的脸,不论如今这样说还有没有意义。”他的病恹恹的外貌很合适,他说,因为有些粗心的警察担心他可能会传染。他问我是否喜欢穿越我们亲爱的祖国的旅行。
任海柱把我照顾得很好,我回答说。
阿比斯将军问我是否了解,在他们把克隆人升级为公民的斗争中,联盟会要我扮演的角色。我说我明白。我正要告诉他我还没有做出决定,他就说:”我们想给你看在釜山的……一个场面,一段形成有助于的,然后你再决定,星美。”他提醒说场面不令人愉快,但是有必要,”为了让你全面了解情况,再对自己的将来做出决定。如果你同意,海柱可以现在带你去。”
我说我当然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