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为艺术和艺术的化身，也就是我，自愿献身的，谁也阻拦不了她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我的崇拜者，她们随时随地都会接受我的召唤，成为我刻刀下名垂千古的圣女。青春不老、芳颜永驻，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能帮助她们实现这个梦想呢？更重要的是，我爱她们，我思念她们，我需要她们倾听我的声音，一路陪伴着我直到光芒四射的巅峰。”

程菲不住地摇头叹息：“你假借爱情的名义，用卑鄙邪恶的手段铤而走险，无所不用其极，以实现你那肮脏罪恶的目的，你真是一个疯子！”

“谁不是疯子，庸碌无为者占据高位尸位素餐，而心怀崇高理想的人却被压制在底层受尽贫寒，不用一些伟大的创举独辟蹊径，怎么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呢？”

“那就请你到牢房里去实现你的价值吧！”

审讯结束以后，程菲带着我去了雅然的别墅，刚一看到客厅里的陈列品，我就几乎要昏厥过去——绯衣以手支颚，面无血色地坐在玻璃罩里。她的表情忧伤而迷惘，像是在向我们宣示她的不幸遭遇。刚刚一个多月前我还见证了她那鲜活美丽的生命，清澈动人的眼里满是凄怨，寻求温暖的手指冰凉而颤抖，还有那柔切而清凌的嗓音，无一不使我心湖荡起激烈的波涛，可是现在，一层又一层的白石灰将我们阻隔，灵魂的相遇遭到了强冰恶雪的伏击。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传遍我的全身，使我失魂落魄丧尽气力。我无助地打开玻璃板，伸手去抚摸她冰凉的面颊，想要感觉到一丝温度。然而除了僵硬的石膏，我再没有体会到更多的东西。

绯衣，对不起，你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我们，而我们却没有给你一点点有用的帮助！不过我请你放心，假使你的心就在我眼前的话，那么请你一定铭记，无论何时，我都会永远地望着你，你的忧郁将是一切的源泉，让我在以后面对邪恶时汲取到无尽的力量！

程菲将我的手拿到罩外，轻轻地合上了玻璃：“就让她安静地沉思吧，没有忧愁的天使是看不到人间罪恶的天使。等到一切恶果都消失，那么她一定会快乐起来的！”

于是我们又重新回到了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的酒店包间，啜饮着苦涩的咖啡谈论起了最后的疑问：

“一开始我并没有发现雅然雕塑中的秘密，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参观罗丹的雕塑《思想者》之时我发现，它面部的表情算不上细腻，我就想既然名家的杰作都是如此，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绝无可能雕出那样细致的精品。那么他是怎样做到的呢？于是我着意调查了一下他在美术学院时的表现，我就立即发现了问题，他在学校时的作品称不上精美，甚至连成比例都很难算得上。那么他是怎么在短短一两年内进步如此神速呢？如果你曾仔细观察过生活中活生生的人，你就会发现她们的面部不可能有太多的点基于同一个平面，否则线条的刻板生硬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只有那些曲线才能展现出来的风情万种的神采和嫣然迷人的气质，而雅然的雕塑却偏偏就达到了活体的标准！你在广告公司学习过图案设计，有一定的美术功底，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有更深的体会。于是我怀疑他的作品是以有生命的人类作为底本的。当然怀疑只是怀疑，我需要找到有说服力的证据，于是我开始查找他成名前所居住的每一个城市的失踪人口信息，非常幸运的，我看到了在崇感市失踪的路娜小姐。于是我派员去崇感跟路娜小姐的家人取得了联系，并索要了她的照片。以后事情的进展印证了我的推理，雕塑上的面孔果真跟路娜十分相像，而且，你和雅然第一次在别墅相遇时他不是称她为娜娜吗？在那一刻我就百分之九十地肯定她是路娜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确定她的身份了，在雅然躲藏在外的那几天里，我设法进入了他的居所，打开玻璃罩，用一个针尖粗的小钻刺入了她的脚心，取得了一些人体组织，并和她的父母的dna样本一起寄到了公安部。只可惜我当时没有足够多的时间找到绯衣小姐藏在哪里，因为我必须要快，否则利欲熏心的雅然很可能会将另外的无辜者变成他的下一个侵害目标。当然，这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了。我现在再把我的叙述回转到我们的行动之前，你也知道，在搜集不到关键的证据之前，我还不能采取行动，我需要进一步的验证，于是我想方设法帮了雅然一个小忙，并让他不得不请我小聚以示谢意。恰好就在你来警局报到的那一天，我接到了他的邀请，于是我便带着你到这儿来赴宴。其实当时他也明白，跟两位警察同时进餐意味着什么？他的眼神中一刹那间流露的恐惧毋庸置疑地暴露了这一点。当然你是初次跟我办案，有时候我把你带在身边其实是有一定用意的，这在你以后的工作中可以用心体会，不过你不要因为这一次表现不佳而为自己套上沉重的枷锁，我说过你是优秀而具有伟大潜质的，这一点请你务必相信你自己。

很显然，绯衣小姐在那个时候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无论是你第一次还是我们后面几次进入雅然的居所，都会闻到他客厅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那是脱水后的干尸散发出的独特气味。绯衣小姐似乎也觉察到了，她在夜里常常辗转难眠，因而让警觉的雅然慌乱异常，你说你跟雅然握手时感觉他的手心里非常潮湿，那就是他神经衰弱和虚火攻心的典型生理特征。雅然在那一段时间里预感到绯衣已经掌握了室内的防盗开关，那么他只有冒险把绯衣小姐带上跟我们赴宴，这在刚才审讯时雅然已经谈到了。那一天绯衣小姐约你，她打了一辆出租车，下车时却没有一分钱付费给计程车司机，她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果然你还在公园里苦等，于是她便和你一起去了雅然的住处，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下车的时候她虽然没有付车费的举动，但是表情的难堪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事情确实是这样！”我忍不住插话道。

“她身上没有一分钱，这在雅然的别墅里她跟你谈话时已经谈到了。为了将她身陷绝境的信息传递给我们，绯衣小姐显然冒了很大的险，如果你那天不去湖心公园，那么我们要想及时查证雅然的罪行，那将又是遥之又遥的事情了。”

“试想我当时那些想法是多么的庸俗无聊啊！”

“你也不必过分自责，只要是一位正常的男士，得到她那样美丽女子的邀约，不心潮澎湃那将是极其不合常理的。对绯衣小姐来说，我们是她无意中遇到的救命稻草，她必须要尝试一番，至于她在最后时刻放弃自救，那也只能说明她善良的本性误导了她的决定，值得我们深深地哀痛惋惜。那天我在这里的时候，我没有料到雅然服用了药片面对香烟没有过敏，最坏的还是让他看到了绯衣写给我们的那张纸条，于是他回去后便动了杀机。之所以要等到第二天才动手，那是他存在一种侥幸心理，想要通过你和绯衣小姐约会这件事，造成绯衣被你带走了的假象，然后赌一赌我们有没有确凿证据，以便下一步混淆抵赖。那几天你也知道，我找了建造雅然别墅的施工队的队长，看了建筑图纸找到了他的地下室的位置；我还找到了给雅然当过花匠的那个农民，弄清楚了花园里地下雕塑间的位置；最后，从绯衣小姐交给你的那个小纸夹里找到了她写给我们的地址，然后我们联系到了她的家人，最后做dna鉴定核实了她的身份。雅然骗拐绯衣小姐来到攀云的手法相当卑劣，他的话表面上让绯衣相信是为了安静的创作，实际上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在打怎样掩人耳目实施他罪恶阴谋的算盘了。当然，多行不义必自毙，无论他怎样凶残狡猾，他仍是别无选择地把路娜和绯衣的躯体留在了他的作品之内，当他看到那份dna鉴定报告书的时候，他就明白他再怎么狡辩也是无用的了，索性痛痛快快地把事实说清楚为妙。”

“啊，经你这么一说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再也没有任何遗漏了。”

几天以后，我们把《沉睡的女神》和《忧郁的天使》一起搬进了警局的证物陈列室，因为将来起诉雅然时还要请她们一起出庭，用她们美艳绝伦的光芒来反衬雅然灵魂的邪恶与卑鄙。

我怀着无限伤感的心情记下此文，用来不断地回想跟绯衣小姐交往的那几个短暂的片断，越想越陷于无尽的哀思不能自拔，就是局长的赞美和市长的感谢也不能令我稍解半分。市长说我和程菲的果断行动使他避免陷入了一桩谋杀丑闻之中，这对时刻自责的我来说，可说是一点小小的安慰。但这一点微小的成绩，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绯衣仙去的损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万般悔恨中深剖我自命风流筑成的过错而找不到任何宽恕自己的理由，只是在每天夕阳照向证物陈列室屋角的时候，我走过去默默注视着那尊雕塑流泪。爱神并未因我感情真挚而再次赐予她生命，我只有对绯衣怀着深深的忏悔，祈愿她在芳魂自由的天国里不再神情忧郁，时时绽放出快乐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