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黑手起家的人，他的内心深处总会有某个隐隐作痛的地方，就像在自己的心脏部位放进了雷管，时刻恐惧它会被引爆一样。每一个空中飞舞的萤火虫，都可以被看作引燃炸药的火光，因此我变得极度敏感和猜疑。从见到嘉琪小姐信件的那一刻起，我就怀疑那是在针对我。后面的事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叫秘书扣下了嘉琪的来信。4月5日那天我把三张纸条交给了你们，而最后一封信由于我连日疏忽没来得及留下副本，所以并没有立即交给你们，也确实是机缘巧合，没有交给你们的那封信里居然真的提到了我。把纸条交给你们之后我就想你们拿到它后将会怎样处置，想来想去没有想出什么高招，我便决定在电脑里留下备份而销毁那些复印件以防不测。世上的事情就那么凑巧，我往电脑里输入的时候，居然搞不清怎样才能把汉字的输入法转换成英文，转换了几遍，鬼使神差居然在五笔字型输入状态下输入了几行，屏幕上跳出的汉字使我大吃一惊，我就在那一刻破解了纸条上的密码。经过密码解译的内容令我惊恐万分，想来是我亲手把罪证奉给你们，开启了自己的死亡之门。

“我立即意识到是常会出卖了我，因为知道那件事的除了我和他，再没有第三个人。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打电话给看守所工作的一位朋友，向他打听常会的下落。朋友的回复让我如遭雷击，那个不争气的家伙果然进了高墙并在怨天尤人。我明白能够知悉常会秘密的人一定和常会交情非浅，于是我从朋友口中知道了金令这个名字。我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紧急思考对策，因为我知道生死之争就如同生意场上稍纵即逝的商机，迟延几秒就会导致判若天渊的结果。金令这个无赖说要让我慢慢忏悔，这让我无比愤怒！在这个世界上，你要想干一点坏事，不认识的人也会不请自来帮助你，而你要想干一点正事，认识的人也会想方设法阻挠你。所以这个世界上高尚的人越来越少，而卑劣的人却越来越多。我决定要干掉他！为了不蹈被常会出卖的覆辙，我决定一个人动手而不再找任何同伴。未发迹之前曾经从事过电器修理的那段特殊经历，使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做成了东郊桥下那个装载凶器的铁盒。我买来一本《五笔字型编码字典》，给金令编造回信叫他取钱，然后又模仿金令的口气伪造了另一封来信，准备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秘书交给嘉琪小姐。

“看守所的朋友告诉我常会那个监室里一号铺（注：在看守所里，一号铺上睡的通常都是牢头狱霸）上睡的是严戈，一个在攀云市阴暗层面名头很响的人物。我就找到两个在公安局工作的朋友，告诉他们严戈是我的朋友，我想请他吃顿饭，于是严戈便被提了出来。我在桑福来酒店做东请客，情况正像前面你说的那样，趁两位朋友门口抽烟，我告诉严戈我已经在他户头上存了十万块钱，然后告诉他常会曾经找过我的麻烦，希望他能代我照顾常会。就这样，严戈没有白拿我的钱，当天晚上常会便在看守所里一命呜呼。出了这样的事，你们那几位与我有交情的同事立即意识到可能是我做了手脚，惶恐不安地打电话质问我，而我则理所当然地予以否认，因为只要是一个明智的人，就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和自由与我做无尽的纠缠。这个世上注定有人倒霉，所以即使是有人顶缸受过也照样能平息上天的愤怒。而这次遭遇不幸的是你们的看守所长和两位看守警员，而我那几位朋友则全都安然无恙。

“到了叫金令取钱的日子，我趁着夜色来到桥下，把试验过无数次的铁盒安装在桥下，并在桥墩下画了个‘心’型图案，然后坐在洼里专等那个无赖自寻死路。想来我没有认清金令那个流氓的面孔，是导致我最终惨败的根源。我杀死了一个并不知晓我秘密的人，却让那个心里装着我秘密的恶棍逃出生天并对你们讲出了一切。

“没有落入法网之前认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天衣无缝，但落入法网之后才知道筹划的每一步棋都是漏洞百出。我曾经心怀侥幸希望你们不要破译那些密码，这样我就可以嫁祸嘉琪小姐，而后凭着她那些并不为检察官所完全认可的犯罪证据，花重金把她保释出来，也算是一种补偿和解脱，可是后来一想到我已经告诉过你们我曾经扣留过她的信件，这就导致我很难逃过你们的追查。想来想去处处都是败笔，让我作茧自缚。之前我辛辛苦苦纺就的试图使自己不坠入万丈深渊的线，到头来却结成了使我难以逃离坑洞的网，想起来却又是多么大的讽刺和悲叹啊！”

“还有一个小问题要验证一下，为什么你偏偏选择要在4月11日那天早上把你伪造的那封信塞进嘉琪小姐的抽屉呢？”

“11号早上嘉琪小姐没来上班，我就知道她一定是遇到麻烦了。而直到那个时候，我还错误地认为躺在东郊桥下的尸体是金令，我想只要我销毁金令的那封来信，别人便再也不会把我和金令之死扯上任何关系。而且，你们前脚进入我的公司，门房里的保安紧接着就打电话通知了我，我知道那是我最后的机会，能否得逞就靠那一瞬间来决定，所以，我必须要把握住。就是这样！”

“虽然不出所料，但当时一定令你很紧张。”

“的确是那样。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你们务必代劳。那就是，代我向嘉琪小姐道歉，请求她原谅。她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我不应该陷害她！”

“我们会的，走吧！”

把牛品送进看守所，我向嘉琪小姐转达了牛品的话，嘉琪立即就哭了出来，哭得伤心欲绝：“虽然事实如此，但又叫我怎么能相信眼前这一切呢！短短几天时间，我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又叫我怎么能忘记呢？”

“请相信你自己的坚强，三年来你背负着那个沉重的包袱，也不过一夜畅谈就放下了，又何必惧怕其他？”

“谢谢你，蓝雨。”

“你看看下沉的夕阳，似乎每一桩罪恶都会随着它的落下而消亡，但其实，罪恶通常都是在阳光下悄悄酝酿，而在黑暗中猝然滋生。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升起，它会照在忠诚友善的人身上，也会照在居心叵测的人身上，所以我们要睁大眼睛去尽力分辨，并一路小心地走下去！”

“是的，我一定会像你所说的那样，时刻保持自己的坚强，并睁大眼睛看清映入我眼帘的每一件事物。我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需要回家认真考虑一下，再见！”

“……再见！”我望着嘉琪小姐的背影消失在公交车上，怀着失落的心情怅然而返。曾经的希冀，随着汽车的风驰，飞速地远去。想来人生就是这样，希望与失望同在，欢乐与悲凄交织，而需要我们做的，就是在漫漫长路上不停地走。

数日之后，强正在异地落网。接回投监之后，我在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封寄自嘉琪小姐的信，拆封一看，我的心情立即变得急迫而忐忑，满怀希望而又害怕遭受拒绝——那里面的纸条、纸条上的字母，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已不再陌生。当然，我前面就说过了，我看一眼并不能立即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我需要用五笔字型来解读这个密码。于是我打开电脑，怀着期待已久而一探究竟的心，迅速地输入：

如果我的感觉并不是自作多情，那么我一定会收到你袒露心声的告白，对吗？

我愣了一下，旋即被一种极度幸福的感觉所重重包围。当然对了，怎么能不对呢？嘉琪小姐作为一位女性，已经主动放下她应有的矜持发来了信号，我还有什么理由要去等待并迟疑不决呢？追求爱情就一如侦查破案，看到关键的线索却仍不采取果断行动，那岂不是愚蠢透顶吗？

想到这里，我马上检索出她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感应器

铁盒外销栓

弹簧

锡焊

铁盒内壁

电路芯片

和嘉琪小姐的频繁约会迅速拉近了彼此之间本已不远的距离，我们不可抗拒地坠入了爱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早晚接送嘉琪，然后到警局上班，成了我生活的主要部分。因为我协助程菲连破四起命案，立功受奖，在警局内部，便也有了相当的知名度。我本以为我30岁的命途将是蜜糖铺就，并自此踏上幸福的通衢，然而事实上，那只是我坎坷一生中一段悦耳的小插曲而已。牛品通过他的律师，将他所持银龙公司的股份一半留给了儿子，一半赠予了嘉琪小姐。得此讯息，我和程菲都吃惊非浅。我劝嘉琪小姐拒绝那些馈赠，但却被嘉琪小姐拒绝了。她说：

“我们已经在贫穷的边缘徘徊了很久，现在面对送上门的财富，有什么理由要拒绝呢？也许你认为我接受这笔财产将会影响到你的声誉，可是，你马上就要成为亿万钱财的主人了，你为什么不考虑更换一份工作呢？”

“听我说，嘉琪，为了财富放弃信仰是危险的。而且，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职业，就如同我已经爱上了你，又怎么能叫我突然改变主意呢？”

“蓝雨，你应该为我们的未来多考虑一下，自命清高，注定会以贫苦一生作为代价。你对侦查破案有天赋是吗？是！你连破了四起命案是吗？是！可是你得到了什么呢？6000元奖金！要知道这些钱连一套普通商品房的卫生间都买不下来！而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是，你直到现在还租住在平房内，你的那些对手时刻都在窥视着你，只要你在房里闭上眼睛打个哈欠，他们就会趁此机会破门而入用匕首对准你的咽喉。我刚刚眼看着那些曾经迫害过我的人全部走进监狱，我可不愿意再在以后的日子里整日提心吊胆！程菲的夫人四年前为此而惨遭不幸，我可不想步她后尘。”

“是的，你的考虑自有你的道理，但是，我也有我追求的价值。我要是担心那些，那我从一开始起就不该踏上这条路，也绝对不会认识在银龙公司供职的你。听我说嘉琪，虽然我们目前日子会过得清苦一点，但是，以后会好起来的，我们会过得很快乐的。我知道自从三年前凤霞水库那起凶案之后，你就一直对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试想一下，在一个和风丽日，我们驾车出游凤霞水库，夕阳下雷河潺潺而流，金黄的晚霞映红水面，我们相偎坐在石畔，共享属于我们的时刻，这难道不比受金钱的奴役更令人愉悦吗？”

“我明白，蓝雨。”她伸出手指拭了拭我的眼角说，“但是，爱情不是廉价商品，她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

“那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假如没有这笔钱，我们的爱情迟早都会夭折？”

“我对你的爱苍天可鉴，跟是否有这笔钱没有关系！”

“既然如此，那我就必须要再做一次努力！”

为了挽救我的爱情，我几乎是不顾体面地跑到看守所里质问牛品——以办案的名义，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在我看来，嘉琪小姐就如同我的女儿一样。试问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父亲愿意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到贫穷的折磨呢？我留给她一笔财富让她免受生活奔波之苦，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的身手很不一般，你可以保护她，当然，你也可以顺便保护她未来的一个年轻股东，难道不是吗？”

“我不会那么做的，你最好早一点改变你的主意。”

“自从作出那个决定，我就不打算再作任何更改！”

“你确实老谋深算，很难对付！”

“这个世界上没有尽善尽美，每个人都有弱点，这就决定了他一定会在某一时刻被对手抓住软肋并轻松击倒！实话告诉你吧，你我是对手，你让我失去了那么多，你想我怎么会以德报怨让你踩在我的肩膀上洋洋得意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呢？”

“攀云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她？况且，你还有那么多并不富裕的近亲属！”

“你准备跟哪个女人缔结姻缘，我就准备把我的股份赠给哪个女人，哪怕是素不相识！我要让全攀云的民众都看到这样一个最终的事实：你处心积虑把我送进监狱，无非就是想要得到我的财产，再没有其他！不用我多费唇舌，你就会身败名裂，我不介意你拿我的钱去随意支配，只要你具备抗击强大舆论谴责的心理承受能力就行。这就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啊，听到那些将来到来的好消息我是多么的快乐啊。”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她是绝对不会接受你的馈赠的！”

“她绝对会的！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软肋。而嘉琪小姐的软肋就是，她对财富有着特殊的嗜好。另外，我们还可以推测一下传播流言者的态度，对于不合常理的事情，这些人的义务就是，必须要使它变得极其合理让庸常百姓乐于接受，并争相传播以满足其猎奇猎艳的心态：一位身陷囹圄的亿万富翁，把很大一笔钱留给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下属，这意味着什么？那就让最有想象力的市民和我那最富妒忌之心的悍妻去制造出一个能为公众普遍接受的合理解释吧！”

我气得浑身发抖：“你比世界上那些最恶毒的流氓还要坏上一千倍，你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疮疤，到处在流着恶脓。你已死期将近，又何必要千方百计去诋毁他人的名誉？”

“因为我不甘心，我绝不会心悦诚服地向我的对手拱手称臣，我要让和我作对的人也尝尝我的手段，当然，如果你是一个像金令那样的无赖，我就绝不会采用这种极不匹配的招式，这一刻雅然先生的做法给了我最充分的灵感。等着瞧吧，你们马上就会成为攀云市民非议的中心，他们将会用自己的思维推理出：被他们誉为警界新星的蓝雨先生，其实不过是一个不择手段追逐金钱的势利之徒，一个靠依傍名誉不佳的有钱女人发家致富的市井小人！最后说一句，你和你的五笔字型一块儿见鬼去吧！”

我气满胸膛，无言以对。我承认，在这场对决中我输得一败涂地。我有所求，他无所虑，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场战争谁胜谁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