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最关键的问题是，她是怎么当上法官的？回想去岁我和伙伴们的从警之路，三千多人报考，最终六十人被录取，五十分之一的几率，使多少有才之士被拒之门外，没有一定的文化技能，怎么能非常容易地进入这个队伍？”

“所以有些时候，一夜风流远比十年寒窗更能发挥效用。”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于这件事情，我不想再谈论下去了，这不过是些极个别的现象，不是主流。我不明白的是，以前你对此类事情从来都是漠然视之，怎么突然间放弃品位变得对它如此关注？”

“不是我品位突然间变得低下关注这些貌似无聊的事，而是因为这位崔妍法官，跟季伟强院长是故交，跟贾路董事长又是新知，最近他们之间的联系异常频繁，如果我所料不错，她注定是维系一切阴谋的纽带，所以，我不能不对她稍加关注。”

“是吗？”我大吃一惊，“看起来你一定是听到了一个相当令人感兴趣的故事！”

“不，这样动听的故事不应该只有一个听众，我想请你去一起分享。”

“只怕故事的主角未必会欢迎我们呢！”

“她会欢迎的，因为算起来，我和她也算是旧交了。老朋友初履新职，我不去祝贺一下未免有失礼节！”

第二天下午，我便和程菲驱车赶到了梅岩镇，我原以为崔妍一定会拒绝与程菲这样一个了解她底细的人见面从而维护她目前的自尊，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崔妍不仅对我们的到来表示了极度的欢迎，而且态度之坦诚，令人瞠目。

她说：“两位声名显赫的先生，今天突然屈尊前来梅岩小镇，我想并非是出于数年前的一面之缘才来刻意探访吧？”

“既然崔妍法官不喜曲纡，那就恕我冒昧直陈来意吧！”

“程菲先生，也许你认为称呼我一声法官便是对我的尊敬，然而事实上，这在我看来，正是对我莫大的讽刺，我宁愿你们什么也不叫或是直呼其名更好一些。每个人都应该生活在自己应该生活的地方，而不是不切实际从事一份自己既不喜欢也不胜任的工作，我自忖才情有限，因此早就决定在30岁之后远走他乡，做一名循规蹈矩的村妇，再无其他。可是我竟一时耳软改变了初衷，以至于在这个小镇传为他人笑柄。我已决心要离开此地，过我以前理想中要过的生活，在走之前遇到二位，可说是三生有幸。程菲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我有事要请教，还望你能如实相告。”

“程菲先生，请不要那么客气。五年前我曾亲眼目睹了你为我朋友胡蝶夫人洗冤辨屈的整个过程，也于数日前仔细拜读了蓝雨警官的大作，我知道那个负心人最终受到了谴责，这就足可告慰胡蝶夫人的泉下之灵了。我钦服你们的机智灵敏，也深佩你们的豁达包容。因为某些人的贪婪无能而使我们那个群体滋生，而这些人却反过来板起面孔训斥我们肮脏无耻，但是你们却从来没有。因此，这是你们二位最值得我尊敬的地方，尽管我的尊敬并不能为你们带来什么。所以，程菲先生，你尽管发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愿意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我和程菲面面相觑，在这个坦诚以待的舞女面前，我们不得不为自己先前那些浅薄想法深感愧疚。

于是在那个下午，我和程菲一边在小镇的茶馆里品茶，一边听崔妍讲完了一个闻所未闻的故事，它是那样的骇人听闻，以至于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一次想起都觉得心潮难平。

回城时已是暮云笼罩，薄霞飞空，程菲在车里神色凝重地说：“虽然这类案件应该是经济侦查队和检察院的事情，但我在向他们写出侦查建议函的同时，仍想亲自会一会贾路和季伟强这两位才艺双绝的导演，当面领略一下他们的风采。”

“我的这种想法似乎比你更强烈。”

接连两日邀请未果，第三日的贾路再没有以繁忙为由拒绝程菲。他戴一副黑框眼镜，皮肤白皙，身材颀长，周身洋溢着一种高贵气质，果真是非同一般的风流倜傥。他虽然是某位显贵的公子，但是程菲的名头也不容小视，所以看得出来他尽管很不耐烦，但还是不想在程菲面前留下恶劣印象，以免在自己日后的路上竖起一道无形的墙。他说的话听起来谦恭无比，而实际上却句句暗含逐客之意。

他说：“程菲警官，我其实并不值得你这样盛意邀请，要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个品德高尚的君子，而我则热衷于吃喝玩乐，显得无所追求。你不应该和我有太多的往来，因为这样会影响到你的进取心。”

“我可并不认为贾总经理仅仅沉溺于吃喝玩乐，当年凤霞山庄落成之日，世人就已经得到了一份明确的证明：贾路先生是一个很有能耐的人。”

“现在凤霞山庄破产了，你一定又得到了另一份证明。”

“不，是同样的证明！”

“你特别擅长于挖苦讥刺失败者，这我早有耳闻，因此，我并不打算过多赞美你这个优点。如果你态度异常诚挚叫我到这里来的中心目的就是要让我难堪，那么请恕我无礼，我要先走一步了。”

“你不想跟我谈谈凤霞山庄破产的事吗？”

“很遗憾，凤霞山庄破产一案由中级法院办理，因此，我并不希望跟法院之外的任何人谈论这件案子，因为徒谈无益。”

“如果我说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已经找帝豪酒店的十多位女招待讯问了一些有关凤霞山庄破产案的事情并且请她们到看守所小住，那么你一定会改变主意跟我坐下来谈的。”

“……”贾路的脸上立即呈现出了一丝急躁之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的，我不说出最关键的那个环节，你当然不明白，因此我们才需要让梅岩法庭的崔妍法官来为我们作出更加详细的解释。”

贾路白皙俊朗的面孔立即改变了原有的颜色和形状，将他谦谦君子的面纱一下子撕得破碎：“我早就知道***无义，因此选择跟她合作绝对是一件愚蠢透顶的事！”

“在金钱的诱惑面前，你这个亿万富翁远不比你所指斥的***有良心。”

“良心才值多少钱一文？街上那些流浪汉，谁也不会指责他们没有良心，然而却并不能保证他们三餐饱暖衣着光鲜。”

“数年前的贾路先生，良心似乎毫无亏缺，但是也并没有衣衫褴褛乞讨街头。”

贾路长叹一声，显然他已被程菲折服：“你相信吗，并非我有意如此，如果你曾经亲身经历过，你就会深深体会到，一个人一旦滑入奢侈的泥沼，就再也不甘于回头过清贫的日子，哪怕你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掉下去会令你粉身碎骨！”

“我虽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我却接触过无数个有这种亲身经历的人。他们的境况与你大同小异，但却并没有一个人拒绝为我讲述良知被抛弃的历程。”

“达官显贵的良知早就被欲望吞噬无几，只不过用他们头顶的光环巧妙地掩盖了他们道德的贫瘠，以避免被普通人发现而已。穿帮的都是演技拙劣的末流角色，而那些手法高明的大师却用高超的技巧代替一个又一个破绽，得以永久地站在了受人尊崇的舞台上。”

“你说的一点没错，一位外国家说过：许多受到尊敬的人物，只不过是有幸未被当场捉住的骗子而已。”

“是的，我非常不幸，我被当场捉住了。我之不幸落败，是将目标不一的人邀上了我的战船，而她们却临阵倒戈，将我暴露无遗！还有那个贪得无厌的蠹虫，我想此刻我用尽所有的词汇也无法形容他的愚蠢！”

“那么，贾总经理，喝了这杯咖啡润润嗓喉吧，因为接下来长时间的讲述会使你舌敝唇焦，你需要为你的健康负责。”

“一切都要从噩梦难醒的凤霞山庄说起。2002年，我凭借家父的庇荫，四处借贷开办了集娱乐、休闲为一体的凤霞山庄。在这里我敢发誓，开业之初，山庄的经营一切都是合乎规范的。但是后来，有几个客人向我提出了出格的要求，从我内心深处讲，我是非常厌恶的，因为并非每个人都喜欢主动趋向阴暗之面，只要条件具备，谁不愿意清清白白地活着。然而，我却不能不答应，因为敢于提出那样的要求，你们就不难猜到他们的身份和来历。按说家父在攀云也算得上有点脸面，可是他却不能给予他儿子丝毫的帮助以避免让凤霞山庄沦为藏污纳垢之所饱受世人非议。在一些不明底细的人看来，凤霞山庄确实日进斗金，生意兴隆，可是谁又知道，从事艰辛劳动的人并不能得到与他们的付出大体相称的报酬，而有些人只需要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问一句凤霞山庄的经营状况，我就得迅速拿一笔数目不菲的钱去感谢他们的关照。于是奇怪的景象就出现了，一方面是财源滚滚而来，而另一方面山庄的盈余却不足以使我还清任何一笔借款。误入这个黑洞让我胆战心惊，然而我却深陷其中无法脱身。不过只要山庄经营正常，我倒也可以将山庄作为抵押从银行贷出几笔钱来把朋友们的欠款还清。可是灾难迅速光顾了我，大约半年前，许多特殊牌照的高级轿车在山庄停放的照片被发到了某网络媒体上，麻烦立即接踵而来。省里的纪检部门派员进驻攀云，对出入凤霞山庄的消费者进行明察暗访。只要保住现有的职位，就并不妨碍凤霞山庄的那些高级会员们惠顾他处，而一旦被纪检部门查获，他们的政治前途就会因此终结甚至锒铛入狱。在关键时刻，这个高智商的群体立即表现出了他们对于环境变化的超强适应性，在凤霞山庄的方圆十里之内，从此再难觅到他们的身影。由此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我不仅失去了绝大部分客源，还要主动给违约在先的客人退会费。于是我苦心经营起来的凤霞山庄，便无可避免地走向了濒临破产的境地。那个时候我想，破产了也好，至少可以让我从这场令人窒息的噩梦中早早醒来，走向新生。至于欠朋友们的钱，资产拍卖后能还多少算多少，还不了也再没有办法可想。可是这仍然只是我一厢情愿，因为又有人盯上了我手中所剩无几的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