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2
|本章字节:8980字
一瞬间,我被他捉住手,用力拉进了他的胸怀里。费羽抱着我,小羽毛把我抱得很紧很紧,我喘不过气来。我挣扎着说:小羽毛,小羽毛,放开我……然而我却发现,我也用我的手臂紧紧箍住了他纤瘦但却挺直的腰。
那天,他亲吻了我,我依然不敢用一个单独的“吻”字来概括这种接触,我只记得他的肩膀很宽,胸膛里有节律的跳动快速有力。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带他去野地里玩,回家路上他赖着不肯走,他说他走不动了,于是我就背他。他就那样趴在我身上,到家时,居然会睡着。小男孩粗重的呼吸吹在我的脖颈里,刺痒,却温暖。那时侯,他是多么小啊!可现在,他却用他宽大的怀抱紧拥着我,热烈而沉重。他就那样拥抱着我叫我:露西,露西,我要走了,你若挽留我,我就不走。
他没有再叫我“露西姐姐”,在他即将远离的时候。我无以改变他的生活道路,我只能看着他离开,离开我们的院子,离开奶奶,离开——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费羽总是让我产生一种柔软的激动,这种情愫让我忘乎所以,于是我在短时间内失去方寸,并且不可救药的是,我发现我是真诚的,我无法欺骗自己。尽管在这几年里我们很少见面但我依然不能从一种拉着我坠落的力量里挣扎而出,这力量让我产生片刻犹豫,我几乎想说:不想走就别走了吧。
我说过了,我的失态只限于短时间内,因此当我冷静下来后我开始向费羽陈述当务之急的人生目标,他自然没有反对,他亦无力反对什么。他说他只有一个要求:把你写的所有文章寄给我,露西,不管是过去的还是将来的。
我说我要写一辈子呢,还有很多只是写给自己看的。费羽说,给我看,我可以做一个无声的读者,只是读,不说话,什么也不说。
我答应了他,因此后来,每写好一篇文章,我总是用电子邮件发给费羽。他在加拿大的一个叫多伦多的城市里读书和工作,他总是在我发给他文章一天以后准时给我回复,不谈读后感,只是告诉我,他已读过。而我却在读他每一封回信的时候看到破败狭窄的院子里,小男孩费羽坐在矮方桌边做功课,大女孩露西在帮他修改作文,一字一句地改,很认真。露西说:小羽毛,这篇作文写得有进步了,奖励你一颗山楂糖。男孩的笑容就象太阳花一样开了一脸……
四走近越时
越时之所以满怀兴趣地与我聊天,是因为我的资料上写着:露西,来自上海。并不是他对大城市崇拜迷信,只因为他的初恋发生在这里。聊天是无知无畏无所顾忌的交流方式,以没有奢望的开头,行进到身陷泥泞的无奈。我没有见过他,但我却开始想象他,一个曾经在我的城市上演过肝肠寸裂的情爱故事的男人。
我承认在虚无的网络世界,我们显得有些寥落和无助,越时以他几近滥情的表象在我面前显现出一种无聊的悲伤,而我,却在他的眼皮底下坚持原则。但这依然是一件无聊之极的事情,是的,我觉得我很无聊,我也常常认为越时是无聊的,无聊到和那些不揞世事的女孩子调笑嬉闹。我们是一对无聊的人,在越时眼里,也许,我与任何别的网络女子没有区别。
我在观察他,一如审视我自己某些毫无缘由的举措,思想的蠢蠢欲动。亦感受到了他看似冷漠却是关注的眼光,散乱无秩地播洒在我身上。
我终于在网络论坛里看完了越时的个人文集。从很多文字里,我了解到,越时曾经在上海度过了他的大学生涯。字里行间的湿润和凝重确乎该是出自这个潮湿的城市。在我长年居住的地方,他的初恋故事缠绵悱恻。这当然与我无关,可我分明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纠缠着一种怪异的冲动。在我看完越时文集的最后一行字时,江南的雨滴落到了我的眼睛里。
与他再次面对屏幕打字时,我看到的依然是他嬉笑的嘴脸。我并未因此兴味索然,我看过他顽劣的语言文字,我亦自以为懂得那些文字后面的真正情绪,犹如冲刷掉铜锈后的锁,闪耀着沉重暗哑的光芒,引诱着我去寻找一把钥匙,力图开启那扇紧闭的门。
在我进入越时的论坛几个月后,他已经很少和别的女孩聊天,只有我还独享着与他的对话。进入秋天后的一个夜晚,我们各自写着自己的文字,并没有说话,一直到半夜以后,他灰色小狗的头像亮了。他打过来一句唐突的话:露西,做我一辈子的情人吧?
心脏顿时颤沭,打开窗户看楼下的绿地,牡丹花早已剩下枯枝败叶。
为什么?我需要理由!
我想起他的一篇,有着明亮的眼睛的女孩,在上海的某一所大学林荫路上决然回头,消失了她的背影。
他无言以对。
我想我是一个有着强烈占有欲的人。小时候,有一次睡午觉醒来,费羽的奶奶给我们分点心。奶奶买了两块蛋糕,一块是栗子蛋糕,另一块是裱花奶油蛋糕。费羽喜欢那块镶嵌着栗子的黄色蛋糕,我并不喜欢栗子,可他要,我便放弃了另一块,我和费羽一起争抢那块我并不喜欢的蛋糕。栗子蛋糕最终落入了我手中,但我只咬了一口,剩下的被我悄悄藏在手帕里,乘奶奶不注意,我把栗子蛋糕丢进了垃圾桶。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直至长大,我却在费羽的拥抱和亲吻中退却了。然而,越时却让我再次演绎了童年栗子蛋糕的故事。我常常逼迫自己去把那些不该属于我的东西争取而来,事实上,在我拥有的时候,我却总是轻易地丢弃。
文学论坛里女孩们在越时版主面前骚首弄姿竭力争宠,我默无声息地抵抗着,一如抵抗自己一贯的占有欲。我不想人云亦云,可我还是在越时的每一篇文章后面加上我的评注,没有人能象我这样写下对他的文字的理解,这点我深信不疑。
于是我发现,越时差不多已投入了我的罗网。
那时候,我便决定,有一天,我要去北方看看他。
当我在打下这些字的时候,我一直试图整理我与越时的情感起因。我发现我的思路纷乱无序。我常常陷入失忆状态,我无法回忆起一段他在屏幕上写下的让我潸然欲泪的文字,我因此而痛楚不已。我一边打字一边回忆,停顿的时间超过手指舞动的累计。
有些人只适合做你聊天的伙伴,那么你就不要去问他借钱;有些人只适合做你生意的搭档,那么你就要把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完全割裂;有些人,可以用来思念,却永远没有相见的必要,那时候,你需要控制自己,一种极强的忍耐力,维持内心世界灿烂鲜花的长久开放。当伸手可及的一天到来时,也许就是鲜花开始凋零的时候。
我还清晰地记得初识越时时他打给我的一句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那的确是一个接近五月的暮春季节,花已经开到了娇烈的程度,越时复制和转载了某种敏锐的触觉,诗人的触觉,锐利而混沌,浪漫而忧伤。
那段日子,我常常想起去多仑多已有两年的费羽,他每天给我发电子邮件,我却回复疏懒。但他那双懵懂闪亮的眼睛,还有一头乌黑如丝缎的头发,常常在我的梦境***现。
五又见小羽毛
那个冬天,去看望越时的计划并未达成。我还需要攒更多的钱,或者,我是需要攒更多的理由。某一种忧虑或者恐惧,正阻止着我的脚步。
费羽在多仑多过完圣诞节又回来过年,这是他去加拿大后第一次回国。他给我打电话说要来看我。几年过去了,我依然住在我破旧的小屋里,我无法想象费羽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们只是在电子邮件里互通各自的情况。他在加拿大呆了那么久,现在他回来了,他一定长得更大了,那个鼻翼上有着红色青春豆的男孩也许已不复再现。
我没有让他来我的小屋,和他约好了在我上班的百货公司边一家咖啡馆里见面。
走进背景色彩厚重的咖啡馆,傍晚时分,几乎没有人,室内有清越的长笛乐曲飘扬。靠窗的桌边坐着一个男人,高个子,宽肩膀,干净的肤色,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看见我走进去,他起身对着我笑。我几乎不敢相认,那个从小叫我“露西姐姐”的男孩就在我面前。事实上,我看到的是一个穿着休闲毛衣、眼睛里带着闪亮笑意的陌生男人。然后,我听到他叫我:露西——没有叫我姐姐。
我要了柠檬茶,他要咖啡。我们在客套的寒暄中开始谈话。多年未见,发现这样的交流竟然有些艰难。最后终于找到了共同的话题,毕竟,我们在一个院子里度过了成年以前的所有时光。话题便始终围绕着我们的童年时代,几乎喋喋不休。我不想问他过得如何,尽管我们经常通邮件,但互联网传递的只是我的文字,以及费羽读完我的文字后的回答。偶尔他会谈及怎样苦读、考试、或者找了一份好差事有不错的薪水,我都未曾表示过特殊的兴趣。现在,看他泰然自若的样子,景况定是不错。
我说:小羽毛,你现在有多高?我看你都超过一米八十了。
他说:就是一米八十。我记得在我长到一米七十七的时候,你离开院子一个人出去生活了。那一年,我读高中二年级。
我笑:是吗?我忘了,不过我倒一直记得,在你小得象只小狗一样的时候,你总是缠着我带你出去玩。回家时又不肯走路,要我背你。
费羽把已显魁梧的身子仰靠在皮质沙发上大笑:我小时候这么赖皮吗?那现在我补偿,等一会儿回家我背你!
我笑笑说:小羽毛,不可以随便背一个女人回家的,你长大了。
他停住笑,看着我。
那个蹲在门口等着我放学回家带他出去玩的男孩看着我,那时候,只要我在院子门口一出现,男孩就把笑脸开得如太阳花一般灿烂。男孩会近乎撒娇地说:露西姐姐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现在,这个以宽伟的身材和洁净干练的样子呈现于我面前的男孩,正用他平静却专注的眼睛看着我。
我们在咖啡馆里坐到天黑,我说我得回家了,晚上要写,明天一早还要上班。费羽说:我送你回去,你还住在老地方吗?
这是我隐晦的痛楚,我不想让他看见我依然住在那间九平方米的小屋里,尽管这是无法隐瞒的事实,但我依然坚持以虚弱的强悍掩饰着我的失意和落拓。
我们在咖啡馆门口分手。我一头撞进夜色中,向着某一个不明所以的方向前去。我没有回头看他,但我确信,他一定站在咖啡馆的木格子门边注视着我的背影。我决不自作多情,只是有一份渴望。这个与我在老城区的院子里度过整个幼年和少年时光的男孩,也许,我对他是有需索的,但我从未表达过这需索,只是沉默、逃避。
快过年了,大街上的行道树挂满了彩灯,闪烁的灯光把夜幕装饰得瑰丽璀璨。街边的花市喧闹沸腾,有人捧着大盆金橘或者一捆捆银柳与我擦身而过。他们将用这斑斓缤纷的鲜花装点他们新年的居室。而我,却在如此喧腾的夜晚独行街头,我的口袋里揣着可怜的年终奖金,我想,用我处女作的稿费,加上这区区几百元奖金,足可以去北方了。
回到家,打开电脑,登陆qq。小狗头像是灰色的,越时不在线。有一条留言:露西,想了好久,还是别来看我,我没有任何理由承纳你。
去北方,是需要理由的,我知道,越时在拒绝我。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