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者？”马原笑了。

另一个问题是：“我的同伴小妖，也就是李霞，她现在什么地方。”

所有的笑声变成了尖锐的讥诮，象在讥诮这个问题，又象在讥诮马原，马原愕然。

布鲁沙轻轻叹息一声，说：“看这里。”

马原看到，从布鲁沙的心中看到，小妖正在布鲁沙的心中，她睡着的脸上还留着调皮的笑意、长长的睫毛静静地合在地起。她正美丽地睡在布鲁沙的心中。

“小妖。”他叫了一声。

“她听不到你的声音。”布鲁沙冷冷地说。

小妖消失，只看到布鲁沙胸部白晰而有力的肌肉。

“秦歌呢？”

这回没有回答，布鲁沙哈哈大笑，在大笑声中隐身而退，马原的面前又切换成第四幅壁画。布鲁沙跪在邪恶女神面前，十三个凶魔变成不断扩大的碧城，再淡化成背景。

邪恶女神目光越来布鲁沙，射进马原眼里。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叫萨福，是天地神魔所有力量的集合，也是所有力量的起源。”

“萨福！”马原无力地叫了一声。

萨福的脸上绽出微笑，一种高傲而漫不经心的笑，然后她说：

“你过来。”

马原抬脚走过去。他一步就跨进城墙，没有丝毫阻拦。左脚一下就跨过去，跨进去，他知道那是一幅画，一幅画在城墙上的画，但他却能跨进去。

接着他抬起右脚。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白水从头顶浇注而下，击打在他的头上、进入他的眼里、嘴里、体内、心中，一股纯净的白水透彻了他，带来的清冷浇灭了他的激情与迷狂。

……他感到新的生命从天外迢迢地相寻而来，那么新鲜，那么透明，凉凉地从头顶注入躯体，是一条光线，白色的，在脑袋里积为一潭清水，荡漾着，满溢出来，流入了胸膛，在胸膛中成为一颗巨大的露珠，膨胀着……顿了顿，漶漫为一地春水，浸入肌肉里，经脉里，骨头里，到达四肢……他的指尖开始动弹了，接着是掌、臂……他对世界又有了感觉，一种春天般的洁净感重新包围了他。他是那样的平静，象那只从火焰中复活的凤凰，自由地在天地间飘逸……

他醒过来。

城墙还是城墙，城墙上的壁画还是壁画，但在自己与碧城之间却有一道壕沟。壕沟里热浪冲天，那滚滚的浪涛在燃烧着烈焰，象火山口的熔岩在沸腾。

绿色的烈焰！

如果马原一脚踏下去，灵魂也逃不出来，更不用说肉体。

——据说让生命不再轮回的死亡只有一种，那就是纵身跳入火山口之内。

这不见首尾的壕沟内翻涌的正是岩浆一样的浓汁，绿色的。

一步，只差一步马原就失足掉入其中。

幸好那一股从天而降的白色之水挽救了他。

马原定睛再看对面城墙上的壁画，那邪恶女神还是萨福，她的目光又越来壕沟向他射来，这目光永远那样充满了诱惑，既邪恶又高傲，既迎接又抗拒。她的魔力又激动了马原。只要一眼，只要往那目光中看一眼，你就会被她所包围。

萨福又说话了：“你过来。”

马原分裂为两个人，一个在激动地向前迈步，另一个却在固执地往后退却，前者是意志，后者是理智，意志象一支单飞的翅膀带着自己向上、向前，不顾一切地；而理智之足却沉重地往后退。这种分裂远远比火与冰的撕裂更痛苦，两个自己在激烈地搏斗着。

萨福的声音却象一只手伸过来，将马原握住、攫住，然后往前拖动。

“来。”她说。

“萨福。”马原的声音在颤抖。

“马原。”萨福的声音就是诱惑。

意志的翅膀终于升腾而起，强大的力量战胜了理智之足，斜斜地象一只单翅鸟飞起来，带着马原向前跨去，欲望成了意志最大的能量。

马原再次看不见了脚下的壕沟。

马原飞起来。

马原成了一只鸟。

马原感觉到一种沉重的飞翔。

“马原。”身后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那声音就象刚才那一股白水般纯洁清凉。

马原缓缓回过头去……

马原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

同时，他急剧地向下坠落，向热汽滚滚的死亡之浪。

可是他看见了韦慧，韦慧象一只蓝色鸟一般飞扑而至，一把将他的腰揽住，强有力地揽着，然后旋转着下降、下降……一股处女的香甜与旋转中的晕旋让马原失去了力量，虽然萨福的诱惑还在心底，眼底，但韦慧的气息却控制了他。

韦慧带着他回到壕沟边上。

然后，马原看见一张让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脸，那张脸足以让他后半辈子在夜里恶梦连绵——

一张左右截然分开的脸：左边是半张美女之脸，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说不出的妖艳；而右边却是半张兽脸，熊一样地胖、长满了黑毛，目露恶光。截然相反的脸颊、表情竟然积中在同一个脑袋上，成为一张完整之脸。就象将半个美女与半头野兽生硬地拼凑到了一起。

凶魔却只有这张脸，没有身体，马原看见的只是一颗活生生的头颅，那脖子处的断口还在流着碧惨惨的鲜血。

她的声音也是野兽与美女的声音掺合在一起，她仰天长笑了一阵，然后对着韦慧说话。

“很好。”

韦慧知道她的意思，“很好”就是很不好的意思，对她很不好。因为巫师可以在阴间行走、打探消息，但却不能与阴间的灵魂作对，一旦与破坏这条规则，她们将难以回到阳世去，或难以再进入阴间。

“我可以不救别人，但我不可以不救这个人。”韦慧淡淡地说。

“你可知道受什么样的惩罚？”

“我知道。”

“这是什么东西？”马原问韦慧。

“我不是东西，我是十三凶魔中的人魔。”头颅抢着说。

——是不是因为十三凶魔中只有它具有人类的一点特征？

人魔又仰天大笑，似乎他极其喜欢笑。动人与恐惧在笑声中掺杂着。

“不要再去看它与那些壁画，”韦慧提醒马原，“你若是去看那些壁画，就被心中的好奇心与想象所迷惑。那是些简单的画，可是它的魔力会让你信以为真。”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罢了，马原沉入的是自己的幻觉。

但真的只是幻觉吗？

但是，碧城毕竟就在眼前，为什么要用这种幻术来坑人呢？真的有魔王与十三凶魔吗？真的有邪恶女神萨福吗？

——这些问题塞满了马原的脑袋。

“这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那座魔城，”韦慧说。

“你怎么知道，你进去过吗？”马原问韦慧。

“我当然不能进去。”

“你怎么知道？”

“因为对面那些壁画就是这座魔城的传说。”

“不是传说，而是真实的历史与将要发生的事。”人魔更正道。

“我所看到的都是假的吗？”马原还有疑问。

“是真的。”人魔肯定。

“现在怎么办？”马原问韦慧。

韦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阳世正有一只巨大的黑蜘蛛威胁着，阴间又有人魔。阴间阳世都无路可走。她第一回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人魔哈哈大笑，左边笑得人欲望勃发，右边笑得人毛骨悚然。韦慧赶紧拉着马原后退、一步步地后退。不知道人魔要发动什么样的进攻。

笑声中，人魔在吐丝，吐一种绿色的蛛丝，蛛丝像火舌般卷过来。直到蛛丝临近，他们才发现这不是蛛丝，而是细细的火丝。他们左避右让，总算没有让火丝缠到身上。但是，一道道不断吐过来的火丝在交织着，交织在头上、脚下、身前、身后，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网在火中。他们发现已无路可逃，稍不注意就会碰到火网上。

火网在不断地缩小，越小火丝越粗，越粗热气越近……

“天罗地网。”人魔那颗可怖的头颅在城墙上晃动，声音得意之极。

韦慧已紧紧地抱着马原，花容失色，说不出话来。

“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害怕？”人魔问马原。

马原当然不知道。

“丧生于火中之人同样不得再次投胎转世。”人魔说。

马原长叹一声，也闭上眼睛。但是，他的心中仍然在想着萨福的模样，那至高无上的邪恶女神萨福？她为什么要自己去死？虽然她抱着轻盈的韦慧，心中想着的仍然是萨福。

没有答案，现在只有人魔的妖笑在回荡，那笑声却越来越远，因为火网已经烧到了他们身边，就要燃着他们，不，现在不叫火网，变成了一个火的口袋。

毒火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