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

睢族研究中心办公大楼，主任办公室。

李知远教授拉开窗帘，晴空之下，都柳江浊浪滚滚，这是上游下过或下着大雨的原因。李教授望着汹涌而来又汹涌而去的波峰，沉吟了很久。

终于，他问：“你认为很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吗？”

“那个忽隐忽现的鬼师在关键时刻不一定会出现。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目的必定是《封魔之笈》，最后时刻肯定成为我们的敌人。”

“有没有他的消息。”

“系统查询不到他。”

李教授脸上隐隐有担忧之色。

“马原与韦慧并不懂得巫术，甚至无力自卫。”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有可能灵肉合一地进入碧城。”

“万一他们出现意外怎么办？这里的幕后增援总是晚一拍。”

“万一？正因为他们不懂巫术，才会尽量避免发生冲突。”

“问题问题问题……”蒙古特激动之下，口吃起来，“问题是万一发生意外，我们这一次行动岂不是攻败垂成？”

李教授却和霭地看着蒙古特，等他冷静下来。

“可是，我需要你守在实验室，找出究竟谁是凶手。”

“没有用的，”蒙古特摇头，“我们已经死了三四个人，可一点线索也没有。”

“正因为没有线索，所以你才要坚持下去。”

“我会疯掉的！”蒙古特握紧了拳头，几乎是冲着李教授喊。

李教授盯着眼前这个冲动而灵力甚高的年轻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他是一个冷静的人，可以做很多大事，可惜的是，他的生命力远远超过了他的智慧。

“好吧，你带五十人出发。”李教授终于让步。

蒙古特脸上稍稍平息，拳头也放松下来。

“你打算怎么到达瑶人山？”

“直升飞机。”蒙古特想也没想就回答。

在乘车、骑马、乘直升飞机诸种方式中，后者无疑最为方便与快速。

“马原已经离开来楼镇，但你要先到达来楼镇。”

“我先带领大家到来楼镇，那里是方圆千里唯一有活人存在的地方，在那里休整一下，然后再赶上他们。”

“按照推算，碧城到将要出现的时候了。”李教授有些疲惫地道，近乎喃喃自语。

“如果系统没有错误，那么瑶人山该是出现的地点。”蒙古特有些激动。

“鹰队”直升飞机的声音消失在都柳江南岸的群山深处，李教授又在楼顶独自站了一会，他感觉到情势越来越危急，一来实验室里的情况一直在走下坡路，二来马原他们也让人担忧，第三，根据电脑提供的情况，李霞与马原似乎成了敌人。

而这些事情的后果统统落在李教授的肩上。

他是睢族最优秀的鬼师与学者，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坐到睢族研究中心主任的位子上。这是一个无限光荣的位置，却也是一个危机重重的位置。

睢族研究中心掌握着整个睢族的命运，并对睢族任何地区与任何人有着足够的行动权。虽然它在行政上没有什么权力，但它是整个睢族的心脏部位，只要它存在一天，睢族就存在一天，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魔界力量尚未取得整个睢族地区最后的统治权，就算外界时空已经错乱，这里的时空仍然保持着正常运行。如果这个研究中心出现问题，就会威胁到整个睢族的存在。

——所以它万万不能有所意外。

按古老的睢历加上最隐秘的巫术推算，今年已到《封魔之笈》与碧城出现的年限。本来他不愿意相信这些传说不定中的事情，但出于预防，他还是以极快的速度组建了这个实验室，定制了一个电脑系统，通过系统储积力量。当《封魔之笈》开始造成灾难以来，这个实验室与这套系统果然没有白费，显示出它们在监控与干涉上的巨大力量，它们可以将整个睢族地区与魔界的情况观察得一清二楚。当然，除了碧城内的情况。并且，他还派出许多人员到各地去，准备着对付魔界势力。

按照他的打算，先将《封魔之笈》拿到手，即使不能加以利用，也总比落到魔鬼手中要好。在计划中，《封魔之笈》有百分之百把握拿到手，所以没有考虑过失去它的情况。可是，偏偏出现了李霞被分尸的事件，以及秦歌为获得时间之泉而投身魔界。从后来的情况分析，李霞的被分尸是一个阴谋，为的是让秦歌投入魔界，秦歌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封魔之笈》。

在都江镇大榕树下隐藏了多年，为《封魔之笈》打探情况、并暗中控制马原的盲眼鬼师把情况告诉他时，他呆住了。

他更没有想到，从电脑系统获得的情报来分析，碧城之所以会建立起来，就是因为魔王布鲁沙拿到了《封魔之笈》，《封魔之笈》加强了布鲁沙的魔力，他再从《封魔之笈》中召唤出十三凶魔，并发动一场侵略神界的战争。在那场永远也不为人类所知的、就连系统也检测不到的神魔战争中，魔战胜神，夺取了宇宙的统治权，并树立了一个远远比魔王布鲁沙更高的邪恶女神——萨福。

如果《封魔之笈》不落在他的手中，碧城不可能被建立起来。

这一点确确实实出于他的所知与所料之外。

所以他不得不利用马原，让马原往韦慧所探听到的碧城方向行进，并让老鬼师派出韦慧协助他。按睢历的推算，碧城应该出现在西南方向，从马原与韦慧的方向来看，他们也正在往西南赶去。也许有机会看到碧城，或许还能伺机进入其中。而这任务只能由几个人完成，就算是再庞大的部队与再先进的武器也对付不了碧城，碧城在初出世时强大无比。研究中心同时寻找时机对付魔王、扼制住它的扩张。

这些都属于一个总的行动——

这个行动就叫“天衣行动”。

李教授回到办公室，坐在大班椅上休息，抽烟。

烟点上刚吸两口，他却看到了血，鲜血！那血来自门外，从门板与地板之间的缝隙渗进来，象一条扁扁的蛇，血渗进办公室，犹豫了一下，径直朝大班桌流过来，流到李教授的目光里。

然后它停止。

李教授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掐灭了烟头，开门寻找血的来源。血迹来自一楼，这血竟然会爬台阶，它是从一楼人事档案室流出来的，曲曲折折地转弯，爬上二十级台阶，才进入办公室。

打开档案室厚重的大铁门，那血却从一个貌似装档案的大铁柜中流出来。但是，铁柜里却没有档案，一页纸也没有，里面是通往实验室的电梯。

果然，血就从电梯中流到铁柜里来的。

再摁开电梯往下的键，一声清脆的铃声，门开处，李教授看到了一大滩血，悚目惊心，将电梯里的地板全都染红了。再认真一看，那从实验室通往地面的按钮上也染上了血，却不象是流血的手指所沾上去的，因为看得出地板上的那滩血从电梯壁爬上去，摁了往上的键。

李教授乘电梯下到实验室，电梯出口处又是血迹！

整个实验室里却很平静，只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与音箱里发出的执行命令的声音。五十二台电脑有二十八台正在工作，二十八个鬼师集精会神地坐在感应器的橙光里。他们分班工作，实验室就可以不分白天还是黑夜地进行天衣行动。

没有人发现二十八人中已经有人死亡，包括石天铎。

李教授找到了鲜血来源，它来自于坐在第四十三号电脑前的鬼师。

李教授的脑海里闪出韦启耀的资料。

——档案是如此记载：四十三号机主：韦启耀。性别：男。出生年月日：1947年1月25日。来处：九阡镇扬拱乡板纳村。灵力：97%。进入实验室时间：2002年7月5日……

鬼师韦启耀就坐在感应器的橙光里，手平静地入在键盘上，电脑仍然开着，连接着服务器。他的脸色一如活着时那样腊黄，眼睛甚至没有闭上，略微靠后地仰在椅子的靠背上，从旁边看，他象在工作时遇到难题而停下来思考。

可是，他已经死了，心脏停止跳动。血从他左腿的大动脉渗出来，那里没有伤口，但血从皮肤下面渗出来，流到地板上，流到电梯里，最后流到李教授的办公室。

这是在实验室里意外身亡的第五个鬼师，也是天衣行动中损失的第五个鬼师，在此之前，已经损失了四个。他们也象韦启耀一样，在工作中突然就死掉，没有伤口，法医解剖也找不出死因，象突然丧失全部力量衰竭而死似的。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为当时在班的鬼师中灵力最高者。灵力分别为90%，89%，92%，93%。韦启耀灵力比他们要高，所以在濒临死亡时虽不能发声或动弹，但他拼着力量从身体内流出鲜血，并让鲜血通知李教授。

李教授悲哀地抹着韦启耀的脸，将他的眼睛合上。

——为何每次都是灵力最高者遇害？

死到第二个鬼师，李教授已经觉察到了这一点，他告诉石天铎，让石天铎给予注意。但在石天铎的眼皮底下，灵力最高者总会不知不觉地死亡。不过，石天铎注意到他们死于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从感应器中击中了他们。感应器用于感应与搜集巫术力量，属单向装置，按理不应该逆向运送力量。可是，据石天铎所说，正是感应器中传递的力量杀死了他们。这只是据石天铎所说，因为系统并没有记录下这种死亡力量的痕迹，或者说，这种死亡力量避开了系统的监视。

石天铎坚持认为这种力量就是在攻击冥界中的人魔时，随着虚力量反馈回来的魔力。

这一次他仍然这样认为。

“一定是无形无影地渗在力量库中的魔力所为。”石天铎说。现在他与李教授关在电梯间旁边的一间密室里。

“证据？”李教授第四次听到石天铎的这句话，有些不耐烦。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灵力最高者向力量库中传递力量时，所传递的力量越大，越能激起渗在其中的魔力的反弹。”

“系统并没有找到魔力存在的证据。”

“可是，当时魔力侵入实验室时的情况你是看见的。”

李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有没有别的解释？”

“有，”石天铎迟疑了片刻，说，“有人设置程序，运用了那些魔力。”

“你是说出现了内奸？”

“是的。”

“你怀疑谁？”

石天铎踱了几步，告诉李教授：“蒙古特。”

——蒙古特为鬼师中灵力量高者，他的灵力是99%，但是他一直没有遭到不幸，这是为什么？

李教授却不像很吃惊的样子。

“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

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建议先停止天衣行动，这样可以中止死亡事件，否则……”

“人可以全部死掉，但天衣行动无论如何也不能中断！”李教授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石天铎。

瑶人山，苗岭山脉南延山地，位于睢王国中部，主峰天池峰海拔3365米，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峰有63座。天池峰与落月峰、玛郎峰成三角相峙，峰顶长年积雪，三峰间即为天池。

瑶人山有木本植物及主要树种79科，207属，431种，主要药用植物25种，动物524种。

瑶人山对整个睢王国的生态与气候起着决定性作用。

韦慧占卜，卦相指示他们仍须往西南行进。

“看来我们必须登瑶人山了。”韦慧对马原说。

“为什么？”马原一听，腿有些软，来路上不断地上山下山，已经让他见山就头皮发麻。现在听到还要登瑶人山，头都大了。

“我第一次所看见的碧城，就在西南一座其高无比的山上，再从占卜的远近来看，或许就在这瑶人山上。”韦慧说。

从来楼镇通往瑶人山主峰，尚须越过十一座有名无名的高峰，行程最快也得五六天。其间无路可循，只有一些猎户踩出的小径，没有向导无法到达。所以他们必须准备足够的干粮，并找到一个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