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蒙古特，马原又毫不犹豫地拉着韦慧的手跳了下去，跳出碧城。城外是一大块砂砾的荒地。怪哉叫了一声，也跳下去。只有马敖呆呆地站在城头，他生怕跳下去会摔死。刚才是朝水中跳，他当然不怕，但现在从头晕目眩的高度跳向陆地，他害怕了。

秦歌并不阻拦，相反，他反背着手，哈哈大笑。

蒙古特左手扬起，做个托的姿势，一股力量将马原、韦慧平安地托到地上，再一伸手接住怪哉，将它抱在怀里，抚摸着它。

“马原，这就是你的增援吗？”秦歌站在城头上问，他的声音并不大，隔着不知多高的距离，却能清楚地传入下面所有人的耳中。

“他就是魔王布鲁沙。”马原向蒙古特解释道。

“你下来，真有本事你就下来。”蒙古特冲着城头大喊。

秦歌下来了，不，不是“下来”，而是他突然就在眼前，省略掉“下”的过程。

“我替你可惜，你要做的事一件也没有做好。”他冲着马原摇头。

“是的，我一件也没做好。”马原承认。

“你已经尽力而为了。”蒙古特劝马原道。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面对过于强大的敌人与莫测的局势，他又能干什么呢？他并不是英雄，能够负责任、尽力而为也就够了。

马原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路上的遭遇没有多大意义，苦笑着摇摇头。这就是一个凡人的无奈。

蒙古特缓缓地回过头去，看着他身后的队伍。那是一队衣着普通的鬼师，从青壮年到老年都有，在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这一切与他们无关似的。蒙古特颔了颔首。这些人刹时消失不见，象一把种子洒在犁沟深处，藏了起来……

“你是怎样上得山来的？”韦慧好奇地问，她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这也是秦歌与马原想要知道的。

“很简单，我不过是划了一根火柴。”蒙古特回答。

那些紧紧地裹住了博尔峰的蛛网竟然害怕火！这一点只怕除了蒙古特，没有人会这样想。那些奇毒无比的蛛网既然能将人体烧掉，它当然是火性的，以火攻火就能引燃它。

大地在脚下颤动，象睡着的动物被踩了一脚似的动弹着。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怪叫，如同狂风卷着黄沙一般，这声音就来自于动弹的大地内，沉闷地传来。就在地面上的人们摇摇晃晃，正在纳闷时，沙砾的地面裂开一条缝，那缝不断地撕着，延伸到秦歌的脚下方止住，似乎是他的双脚夹住、止住了那条裂缝。

一块扁扁的黑影从地缝中冲出来，降落在地上。

它从平面变成立体，胀大，大成一只巨大的黑蜘蛛。

“地魔！”马原大叫起来。

秦歌不动声色，只是看了一眼地魔，然后他对蒙古特说：“很好，你竟然有本事把地魔给逼出来了。我倒要看你如何对付它。”

蒙古特笑笑，放下怪哉，对马原道：“请远一些避开，让我来对付这该死的黑蜘蛛。”

马原、韦慧远远地避开，怪哉也低低叫着，跟在韦慧脚边。

地魔开始发动进攻，它象直升飞机一般大小地停在地上，张口就朝蒙古特呼出一口气。气旋挟着无数的巨石、泥砂、水滴，翻卷着、轰响着，巨龙一般地袭向蒙古特，带起的狂风刮得旁人脸上生痛，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地魔不愧为地魔，把大地可怕的那一面声威发挥出来了！

蒙古特面色凝重，两掌平平推出，竟然硬生生地将这股砂石抗拒住。

地魔又狂嚎一声，口中源源不断地吐气……

蒙古特紧紧地咬着牙关，双掌变成运球的姿势，象在运转着一个太极球。

砂石已经变成球状，在蒙古特面前，一团砂石之球不断地增大……带起的风声让韦慧难以站立，身上衣裾飘飘，呼吸困难。可以从风声感觉到，蒙古特与地魔的力量在抗衡，这抗衡着的力量又是一体的，在砂石球中增加着……

终于，这团球大到了极限，它炸开，内部的力量迫使它炸开……

就在地魔一声得意之极的狂笑之后，无比巨大的“轰”的一声，整个天地间全黑下来。看不见一丝阳光，马原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粒泥砂，在狂风中飞扬……

痛！晕！

马原眼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上到处火辣辣地痛，再揉揉太阳穴，站起来。也不知韦慧被爆炸力卷到什么地方去了。

地魔在向他靠近，那只该死的黑蜘蛛迈动着粗大的脚，每一只脚上都有一张魔鬼的脸孔，这魔鬼竟然是由许多魔鬼组成的！每一部份都自有生命。

马原步步后退……

这时候，蒙古特笔直的身子站到了地魔与马原之间，刚才这场大爆炸并没有毁掉他，他仍然那么自信而笔直，只是身上的衣服已经千疮百孔。

地魔不耐烦地扬起一只脚，打算把他踏成肉泥。那落下来的巨足目露黑光，张大着嘴，嘴中是长长的獠牙，连踏带咬地落下来。蒙古特却站在那儿，不慌不忙地念了几句咒语。

马原看到，那落下来的巨足并没有踏在蒙古特身上，而是软软地落在他的面前，甚至连尘埃也没有溅起。这一软足让地魔打了个趔趄。足上的眼睛已经闭上，大嘴已合，只剩下弯弯的獠牙露在外面，再也没有了攻击力，瘫痪了。

地魔愤怒地吼了一声，张开黑洞洞的大口朝蒙古特吸气……

这回蒙古特没有抗拒，被它吞进口中，咽进腹内。然后，地魔继续向马原走来，张开大口向马原咬下。马原闻到一股呛人的土腥味，不是那种新翻土地的气息，而是腐质土在积水中泡开，所发出的臭气，他的胃里一阵恶心，酸水涌到了喉咙。

地魔又哼一声，嘴已经触到马原的头发。

可是，它并没有咬下，而是发出了一声痛彻骨髓的嚎叫，头高高扬起，马原得以跑出它的扑食范围。再回头看时，才发现是蒙古特救了自己——

蒙古特出现在它的胸部之下，满身全是黄色的粘液，边往外跑边用手抹着脸。他在地魔的胸部洞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他故意让地魔将自己吞掉，再从内部将它格杀！

虽然如此，这记重创并没有让地魔倒下，它不断地长嘶着，扭动着身子。

秦歌站在旁边，看着地魔，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那场爆炸并没有触及到他，他仍然尘土不沾地、威武地站在那里，一点要出手的迹像也没有。

地魔又开始往前行动，它的面前不但有蒙古特，还有马原，以及站在更远处的韦慧，咬着韦慧裤腿不断往远处拖的怪哉。它要将眼前这些生命统统消灭掉！它不能忍受自己的受创！

可是，它又遭到了致命的重创——

它的每一只脚都在炸开，头部在炸开，尾部在炸开，腹部在炸开。

那些部位裂开、破碎、飞出肉块与黄色的汁液。它的每一部位都裂开一个洞，每一个有魔力自主着的部位都完了！

从它的身体里出来十七八个人，那些本来跟在蒙古特身后的人，他们将地魔迫出地下，又潜藏进他的身体中，最后炸掉了这只庞大的黑蜘蛛！

他们重新走回蒙古特身后。

地魔的叫声迟迟才发出来，这是一声无比绝望而痛苦的叫声，然后，它的躯体一点点地垮掉，腐败地往下脱落，堆成一堆烂肉，就象是它自己的惨叫震坏了自己的肉体一般。

土腥味弥天的臭！

“蜘蛛，蜘蛛！”韦慧眼尖，看到那肉堆上爬着一只手指头般大小的黑蜘蛛。

“它还没死！”马原道。

“是的，你们摧毁了她的肉身，但她仍然没有消失。”秦歌在走近。

“我敢保证它在短时间内难以变成庞然大物。”蒙古特道。

“很有意思，”秦歌打量着蒙古特，道，“你接下来想斗十三凶魔中的哪一个？”

“统统全上来，连你一道。”蒙古特心一横，道。

“生魔比较好玩，就让她陪你们玩玩吧。”秦歌道。

沙场上一时平静下来，太阳仍然高高地照着，略微偏西，影子短短地拖在脚下，但除了秦歌，秦歌现在是没有影子的。他是真实的人，但他就是没有影子，站在那里，背对着碧城。

碧城高高地耸立在风中，那无数的头颅骨砌成的城墙在阳光下发着荧绿之光，墙上画着关于魔书的巨画，也不知那是用什么颜料画成的，或者天然就在哪里了。

没有人说话，也看不见生魔的模样。

过度的劳累让韦慧晕倒在地上。

风吹着，有种旷古的疲倦。

蓦地，怪哉狂吠起来，冲着蒙古特身后一个年轻的鬼师。马原看时，有只蜘蛛在他的脖子上一闪，便消失在他的衣服中。也许这只蜘蛛并未带着邪恶，否则他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可是，怪哉为什么不断地叫？

“蜘蛛，你的衣服里有只蜘蛛。”马原提醒他。

他伸手在衣服里摸，果然捉出一只蜘蛛，随手扔在地上，踏上一脚，将它踩碎。“一只小蜘蛛，没什么。”他对马原笑了笑，这是一个很质朴的年轻人，二十出头，庄稼地里干活大的那一种。

秦歌眺望着远天，寂寞地对蒙古特道：“天气真好。”

“是的，这是杀戮的好天气，因为血会干得更快。”蒙古特说。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干。”

“干什么？”

“干革命。”秦歌并不象开玩笑的样子。

蒙古特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到了惊恐的叫声。抬眼四顾，却见那个年轻鬼师正在变形。他站着，不断地扭动着身子，但不是他自已在扭，而是一种内在的力量带动着他扭动。

他的胸脯鼓出一块，消失之后，又在额头鼓起，在脸颊鼓起……在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鼓起，就象有一只球在他的体内胡乱地跳动着，一个不断变大的球。他的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嘴角、鼻子、眼睛以及耳朵流出了黑黑的血。他沙哑地叫喊着。

“不好！”蒙古特暗叫一声，运用灵力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