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道：“如果你愿意，可以长住下去。”

马原大笑，道：“道不同不相谋。”

秦歌冷冷地哼了一声，又道：“除了来楼镇，方圆千里都不会有生命存在，哪怕是现代化的大部队也不可以进入，李老头聪明，没派兵力前来，只让你来。”

马原正色道：“士可杀而不可辱，就算我不能完成任务，也绝不会偷生。”

秦歌又大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马原盯着秦歌的眼睛，道：“第一，我不是俊杰，我也不想做俊杰；第二，我只是在做我个人基本原则上的事。你不必强求。”

秦歌哂然：“你以为凭个人力量就能到达这里？”

马原微愕。

秦歌解释：“如果不是睢族研究中心在幕后支持，你岂能平安到达？你不过是他们的工具罢了。”

马原沉吟不语，心中充满了疑惑，半晌，他抬头道：“不管别人暗中做什么，只要我没有违背个人原则，大可不必去管。”

秦歌颔首道：“看来，你并不很迂腐！”

马原心中有一个疑团未解，问：“为什么我们会从朋友变为敌人？”

秦歌目光望着远方，缓缓地回答：“因为小妖。”

马原不知道秦歌去寻找时间之泉的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得出他深深地喜欢小妖，道：“现在你们可在一起？”

秦歌黯然，叹一口气，胸口隐隐疼痛，他道：“无论我为她做过多少事，对她来说，那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他爱的是你，不是我。”

马原在心中搜寻了一遍，道：“爱是何物。”

——他将一生的爱情都换成了韦慧的生命，也许他喜欢过韦慧，但是，这种喜欢的后果便是永远再也没有喜欢。这是何等伟大的喜欢，又是何等悲哀的喜欢。

秦歌笑起来，说：“你知道来楼镇为什么会有人烟吗？因为那里有一家网吧，小妖每天去上网，所以还有人活着……但是，他们的生命却紧紧地掌握在碧城的手中。”

马原问：“那个卑鄙的小店？”

秦歌摇头，道：“你错了，人类以为生命第一，所以他们自愿作这样的交换，有何卑鄙可言？”

马原无话，这的确是事实。

秦歌抚着马原的肩头，道：“朋友一场，我会让你完完整整地彻底地死去，所以，我会恢复你失掉了的爱情。”

一股暖流涌进马原心中，酸痛的感觉漫遍全身、四肢，几乎将他击倒。他回头去看韦慧，然后缓缓地走过去，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象刚认识似的，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拥住，很久也不肯松开。

韦慧也含着泪水紧紧抱着他，她微微地抽泣起来……

看着这一幕，就算是马敖这样的好象之徒也不由泪湿。秦歌调过头去，看着远天，久久不言，一副枭雄孤独的模样。然后，他对着空无喊出两个字：“李霞！”

没有回音，群山仍然起伏到天边之外……

七月十五。太阳当空，人影缩回到脚下。秦歌霍然回身，对着马原与韦慧道：“你们在死去之前，可以有幸目睹碧城出世的伟大、壮观。”

怪哉对着天池狂吠起来……

马原与韦慧松开，转身望着三峰之间，马敖也空荡荡的望着天池。

太阳正正中中地停在天池上空。

“干！”秦歌像碰杯一样豪气干云地对着天池喊，似乎那天池就是他的酒碗。

奇迹出现了，数百亩天池之水静静地下陷，像凹面镜一般凹下去，先从中间凹下，然后四周之水往中间陷落，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没有人见过如此大的漩涡：整个天池成了一个漩涡！但是，竟无一点水声，一丝也没有。奇迹持续了几分钟，整个天池便已干涸，露出池底的砂石、岩层，仿佛这个地方从未有过水似的，积水消失得那么干净。

天池中央是一个黑洞，方圆十数丈，太阳也照不到底。

世界猛烈地摇晃起来，不，整个宇宙都在摇晃：太阳摇摇欲坠，阳光象抖动的细绳一样颤着，以致于万物在眼里失去本来的位罢、形状、颜色……蓝色天空扭曲得象一块块拧着的粗蓝布，凌乱地从头顶堆到脚下；林涛的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大地飞旋着，与天空交织在了一起，分不清什么是天空什么是大地；巨雪飞舞，三座雪峰几乎相撞在了一起……

满耳的鬼哭神嚎之声，从神界到魔界、人界都是一片惊叫声、哭喊声……

马原与韦慧、马敖感觉到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分离，整个人就要被分散到鸿蒙的宇宙混沌中去，什么都不存在。

狗吠声也被撕裂成无数碎片……

——清明的宇宙似乎正重新趋于混沌。

只有秦歌的大笑清晰无比地响在一切混乱中，他笔直地挺立在天地之间。

这混沌刚刚让人绝望时，秦歌又喊了一声：“天魔！”

从天池底的黑洞中飞出一团巨大黑影，甚至比整个洞口更大，隐隐可辩认出那是一只蜘蛛。它旋转着从黑洞中飞起，升上空中，直到碰上那堆扭曲在一起的蓝色，方停下来。

一只无比巨大的黑蜘蛛停在空中。

于是，天空停止了旋转、扭动，倾刻间回复到原来状态，蓝天又像玻璃般平静地铺着，中间是一颗灿烂的金太阳。阳光浮着壮硕的蜘蛛，它的体毛清晰可见。

“地魔！”秦歌威武地喊。

又一团黑影从巨洞中飞出，它没有飞上天空，而是紧紧地贴在池底，活脱脱像天魔的影子落在地上，巨足与首尾皆越出天池，延伸到正在晃动、破碎的山海之中去。

大地刹那间恢复平静，事物各自归位，天与地分离，山与水分离，远与近分离，高与低分离……大地又成为昔日的大地，三峰之下的山海又铺到无穷无尽……

“生魔！”秦歌又叫。

生魔应声而出，落在天池中，黑洞周围。一时幻化着无数的高楼大厦，舞榭歌台，俨然一座井井有条的城市。长街上车水马龙，高楼上笙歌弦乐，纸醉金迷，花天酒地。却是一座现代都市，应有尽有，生机盎然，座落于三峰之间。

鬼哭神嚎之中多了一些啼哭声，仿佛婴儿的落地声……

“死魔！”

死魔应召而出，向北飞旋而去，却紧紧地贴着天池峰，将天池峰包裹起来，那巨大的头部落在山峰北面，只看见巨足与尾部抱住山峰，不断地蠕动着，起伏着。

扰人的声浪歇息，没有了鬼哭，也没有了神嚎，死魔把它们重新安排到冥界中去。

死魔那紫黑的玄牝之门在空气中闭合……

“血魔！”

血魔飞出黑洞，贴到落月峰上，它竟然是透明的，红色地透明，庞大的躯体内汹涌着鲜血的波涛，每一个部份就象一条红色的江河。一只红黑色的巨足赫然就在马原的脚边。

它守住落月峰。

想起那丑陋的躯体中有着自己的血液，马原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也因此而肮脏起来，他不禁抽蓄了一下，手脚凉冷。这时，韦慧那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他。

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人魔。”

几乎让马原与韦慧灵魂万劫不复的人魔冉冉升起，不紧不慢地站到玛郎峰上，然后，它缓缓下沉，除了那张半是美女半是野兽的怪脸露在空气中，脖子没入了玛郎峰之内，再也看不见。

怪哉盯着对面那张怪头，吠了几声。

人魔的目光扫过来，怪哉顿时停住叫唤。她一言不发，已经分不清她是山峰还是山峰是她。

“色魔！”

色魔飞快地冲出黑洞，象一朵七色云彩缓缓地上升、上升，那转动、变换的光芒不但让人目迷，而且让人心乱。没有人见过，这些奇妙的颜色混杂在一起而又条分缕晰，这色不但是光芒，其中似乎已含着天地人三界中所有的物质、欲望……

色魔升到天魔下面，停下来，犹自幻发着七色光芒。

马敖的口水都流出来了，迷失在这魔幻的光彩中。

“火魔！”

火魔是一只火红色的大蜘蛛，从黑洞中升起，急剧地向上窜去：一股火焰直上蓝天，如同要将那蓝色苍穹燎开一个洞。秦歌看着它不避色魔和天魔而上，也不制止，倒是马原有几分担心：会不会烧掉了色魔与天魔？

火魔之光却比色魔更强，那火焰径直穿透七色强光而上，丝毫无损。色魔也稳稳地停在空中。火魔又直烧而上，再次穿越天魔。

它竟停到了太阳上，太阳飘拂着金红色的烈焰……

“风魔！”秦歌还在喊。

马敖已经惊愕得眼珠要瞪出眼眶，这做梦似的变化让他只有呼吸，没有思想，他在不断的震惊中呆住了。而马原与韦慧知道，一共有十三恶魔，十三恶魔在今天全部出世。

风魔并不是一阵狂风卷出，相反，它出了黑洞之后速度并不快。这是一只近乎烟气的蜘蛛，保持着蜘蛛的形状，但却是一团淡青的烟气，自身不断翻卷涌动，不急不慢地飘着，飘着，落在天池峰与玛郎峰之间，伸出巨足将两座雪峰连起来。两峰之间挂着一只烟气幻化而成的蜘蛛，但却非常平静，那烟气静止着，或者说保持着静止的状态。

马原知道，狂风虽然可怖，但风眼中却很平静，就象这风魔一样平静。

“金魔！”

金魔守在天池峰与落月峰之间，金魔也不是金黄色的，而是银色，象围住、覆盖住博尔峰的蛛网一样的银色。一足搭到落月峰顶，马原看那足时，却是许多银色的蛛丝织成。

——它吐出的蛛丝组织成了它自己。

“爱魔！”

爱也是魔？爱也有魔？魔界中也有爱？

爱魔的躯体却无比丑陋，是已出现的凶魔中最为丑陋的一个，马原甚至找不出一个词来准确地说出它，就感到丑陋，感到它就是丑陋本身。韦慧不敢去看它的模样。

爱魔守住落月峰与玛郎峰之间。

第十二个是“无魔”。

秦歌的召唤声之后，并没有出现一只蜘蛛，那黑洞中毫无动静，就算声音也听不到。象秦歌无中生有虚构了一个凶魔。

秦歌却仿佛看穿了旁人心思，微微一笑，道：“如果你们能够看到，还叫无魔吗？”

——无就是没有的意思。

十三凶魔的最后一个是“水魔”，秦歌刚喊出“水魔”二字，那黑洞中便涌出一朵巨浪，将无色而有形的水魔托出，象是那水上开出的一朵蜘蛛型的水花。

随着水魔出世，天地间响起一阵怪异的笑声，十三凶魔一起发笑，那笑声中有婴儿笑、少女笑、妇人笑、老妪笑……浪笑、苦笑、冷笑、恶笑……大笑、轻笑、浅笑、狂笑……所有女性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斥着天地，天地间只听到十三凶魔的笑声。这笑声各各来自每一个凶魔，但却听不出哪一个发出的是哪一种笑声，所有的笑声合成一种：那就是魔笑！

秦歌凌空步虚，站到天地与三峰的正中央，加入了十三凶魔之笑。

十三凶魔之笑成为无边的背景，起伏着，绵延着，是那种阴性的，驳杂的笑。而秦歌的笑却雄浑、高亢、有力，是阳性的笑，突然***阴性中的阳性。他的笑一下统辖住十三凶魔之笑，或者说，十三凶魔之笑衬托出了他。

他的笑带动着、控制着十三凶魔之笑。

——马原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就是魔王布鲁沙。

魔性的笑声中，一座大城出现在脚下，三座雪峰之间已经连着了碧惨惨的城墙，组成碧城的外廊。城内高楼林立，被雪峰与城墙保护起来。那原来的天池之水已经复原，它从黑洞中漫出来，将整座大城浸在清澈透明的雪水之中。

一座包围着水，又浸在水中的碧城！

十三凶魔已经不见，它们在笑声中共同化着了这座碧城，成为碧城的每一部份，碧城就是十三凶魔，十三凶魔就是碧城，两者是同一回事。

马原不但看到这一点，他早已意识到，十三凶魔就是这个宇宙，他们已成功地接管并维系住宇宙的平衡！现在，这个宇宙便是魔鬼的宇宙。

所有笑声却低下去，远过去——十三凶魔的阴性笑声加上魔王布鲁沙的阳性笑声，竟在阳光下诞生了一个人——低到在天池峰上，远到天池峰上，在那神山之顶上聚合、交合、合一，成为一个邪恶的女神，女神的身形一点点地在天池峰上明晰起来。当所有笑声一齐从天地间消失之时，那女神就站立在天池峰巅峰上，风姿绰约，但无比高贵和美丽。

她就是邪恶女神萨福！

萨福就是从十三凶魔与魔王之中诞生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封魔之笈》，从《封魔之笈》中最终诞生了邪恶女神萨福。

而这一切，在冥界碧城的城墙壁上已经预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