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水晶洞天

下坠、失重、撞击、剧痛、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我方才悠悠醒来，眼前漆黑一团，头盔灯已撞得粉碎派不上用场，伸手胡乱一阵乱摸，触手间是阿诚毛扎扎的胡须，急忙推推他叫道：“阿诚，阿诚！”

他呻吟一声，含糊不清地骂道：“他娘的，我们在哪里？是不是进了地狱？”

“怎么会？我们俩是合法经营按时纳税的好公民，死后应该上天堂才对……没受伤吧？”

“还……还好，就是腰被石头硌了一下，疼得天昏地暗，强烈需要休息，”他打着打火机一照，我们正处于类似深井的底部，空间不足两平方米，井壁上没有可供燃烧的干藤枯枝，摸摸头咧嘴笑道，“还好，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没死，咱们哥俩真是命大福大。”

我想起石窟里一塌糊涂的局面：绿毛僵尸、郭项龙得了失心疯又昏迷不醒、柔弱的蓝真真和虽有经验却无力量的老董，还有莫名其妙关上的铜门，忧心忡忡道：“我们是躲过一劫，他们怎么办？”

阿诚拍拍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运这个东西光愁是没用的，不如利用难得的清静好好想一想，这一连串事件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

“总觉得第二道铜门后的黑影真实存在，一直躲在暗处窥伺我们行动，他将露在地面的洞口填上，打跑古猿王，暗中关上那道推拉门，另外还有突然出现的鬼火，”我苦苦思索道，“又打又拉，他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想让我们接触到核心古墓，才弄出诸多手段如派遣古猿过来，放出鬼火，黑暗中拿走电池的也是他，指望在不出人命的前提下把我们吓跑，可当我们躲过鬼火、砸死蜘蛛王进入墓室后他发现严重低估了我们，索性关上铜门让绿毛僵尸将我们一网打尽。”

我质疑道：“有点牵强附会，石棺第一次发出动静时蓝真真打算逃出去，那时门还没有关，如果黑影起了杀心，在此之前有很多机会关门，比如我们研究冰雕，还有看青铜器的时候，后来郭项龙得失心疯、推倒石棺并导致僵尸逸出都是随机事件，不可能事先预料到。”

“僵尸躺在石棺里几千年都不动，为什么我们一进去就动？说明黑影有某种手段促使它尸变并苏醒，与郭项龙发疯无关，即使石棺不倒黑影也有办法让僵尸出来，倘若在此之前就把门关上，势必引起我们警觉，从而想出应对之策。”阿诚说。

“好，第二步来分析黑影到底是谁，为什么暗中阻挠我们行动，他想掩盖什么？”

阿诚长长吸了口气：“这个问题让我联想到李芒和孟哲远，一个小小的书童为何让他们如临大敌，而且不惜以身犯险，组织探险队进洞寻找‘关系到天下苍生祸福凶吉、生老病死的秘密’，难道徐耀与古蜀国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

提到徐耀我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悸动，全身泛起鸡皮疙瘩，半晌没吱声。

“其实老董还发现个细节，只是怕影响士气没敢告诉你们，”阿诚说，“那就是我们走的线路与当年李芒完全一样，我们遭遇到的挫折他也同样经历过，按照探险习惯凡打开的门就不应该再关上，否则回来时没法找，然而李芒走过去之后为什么所有铜门都关得好像从没人进去过？会不会有人事后仔细处理过现场，把一切恢复原状，包括机关？”

我叹息说：“你当我是不通世事的书呆子，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不愿想得太多罢了。”

“但现在不想不行，而且要深入分析，我的设想是，会不会有这么一个家族，负有看守蚕洞的责任并代代相传，保证里面的秘密永不泄露，而书童徐耀就是家族成员之一，因言行不慎而被孟哲远注意上，于是和李芒展开旷日持久的调查……”

“可是书童徐耀与同学徐耀有什么关系，他们……”说到这里我猛地刹住口，想到同学徐耀的籍贯正是四川成都！

“难道这个护墓家族每一代传人都叫徐耀？这也太他娘的不可思议了！”阿诚骚骚头说，“一个几千年之前的古墓，年代甚至早于大禹治水，能有什么秘密值得这样？”

我沉吟片刻道：“谈到秘密，古蜀国的确谜云重重，除了我在车上提到三大悬案，还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东西，比如精确高深的青铜铸造术从何而来，用什么器具在玉上雕琢细微入致的图案，又比如这样强盛繁荣的文化居然没有文字流传，虽有一些符号却无法知晓其含义……”

阿诚沉默了，黑暗中石井一片寂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蓝真真还没有结婚。”我突然冒了一句，旋即后悔得直掐自己，这会儿说这不相干的话干嘛？

“噢，你不也没结婚吗？怎么，还想再续前缘？”阿诚懒洋洋说。

“以她的条件——本科生，人又长得漂亮，家里很有钱，可谓万般宠爱于一身，可居然不结婚，到底为什么？”

“老弟，做兄长的提醒一句，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要计较她的过去。”

我捶了他一拳：“臭小子，从生物学家演变成哲学家了。”

“哎哟！”他惨叫一声，不满地说，“当心点，别碰到我伤口。”

休息了会儿，阿诚说与其坐井观天等死不如攀着山岩向上爬，没准能找到活路。我看看四周井壁犬牙交错凹凸不平，有不少可供徒手攀登和蹬踏的地方，而且狭小的空间便于我和阿诚相互支援，难度不算大，于是在手心吐口唾沫搓了搓准备行动。

“等等，”他将打火机凑到右下角岩石前，“这儿有字！”

只见一块相对平坦的裼灰色岩石上刻着三行娟秀纤细的行书：余与潼关蒋仲夏坠于井，至此十一人已亡其九，呜呼哀哉！然余心不悔，待最后一搏矣。广平李芒字。

原来李芒一行人在石窟内也遭到沉重打击，只剩下他和蒋仲夏无意间触动机关后侥幸逃生，虽然如此他并不甘心放弃，准备再努力一把——可惜他终究没能成功，永远葬身在蚕洞之中。几百年后我们仍在重复着他的故事，一步步走向灭亡。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阿诚看出我的怯懦，朗笑道：“怕什么？不是猴子不上花果山，既然来了就不会被吓住！哥儿们，上！”

被他一激我豪气顿生：“上就上，反正打进来起就没想活着出去！”

两人沿着井壁向上爬，由于凸出的石角大小适中，连我这个从没攀过岩的外行都能比较轻松地攀登，爬了一米多我突发奇想说这些凸出的石角是不是设计好专门让人踩踏的？否则怎么会角度、大小都差不多？阿诚哼了一声说如果我是护墓家族的人，会让这个人工石梯存在吗？我哑口无言。

攀了将近两米，向上摸索时伸进一个洞里，我赶紧让阿诚打起打火机，果然有个半米多高的洞穴，里面的甬道一眼看不到头。阿诚向上打量一番，举棋不定往哪一边走，我说假设我们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即便爬上去机关也会封闭，而这个洞穴位置如此隐蔽，八成是条秘密通道，不妨进去看看。

我们在洞口收集些枯藤扎了个火把半跪半爬着前进，约十多米后看到前面黑黝黝一片，我脱口说糟糕，走到头了。阿诚骂道别乱讲，我们俩命大福大能活一百二十岁，现在还早着呢。我指着前面说你看——咦，爬到跟前才发现黑黝黝的不是石壁，而是厚厚密密的流苏木藤，岷山山区村民夏天将它挂在门上做门帘，又挡蚊虫又清凉，而且它的叶子肥厚重叠，能起到有效的隔阻作用。拨开重重叠叠的枝蔓，透过叶子缝隙见到几缕光亮。我乐观地说或许前面是出口，我们可以重见天日了。阿诚悻悻地说啥也没搞到手，还把老董他们弄丢了，压根没脸出去。我立刻想到蓝真真，叹息道是啊是啊，余亦心有戚戚哉。

眼前越来越亮，当阿诚揭起最后一层木藤叶，两人不约而同“呀”一声，眼睛被雪白的光线刺得生疼，赶紧闭上眼适应了会儿才小心翼翼睁开，又不约而同“呀”了一声。

眼前是一个浑圆透明的水晶洞！

洞壁是近于完美的弧线，和谐协调地形成一个圆形，比圆规画的还要精确。纯白色水晶由大颗透明石膏晶体组成，晶莹剔透，璀璨明亮，折射出令人眩目的白光。

阿诚看痴了差点流下口水，恶狠狠抹抹嘴，用力跺跺脚下，拉着我急切地说：“快，快点掐我，让我从梦境里出来。”

我怔怔说：“要真是梦就好了，我就把整个水晶洞打包带走。”

站在水晶洞中间，四周晃动着我们的影子，似幻似真，让人感觉一种脱离真实的晕眩。阿诚十指叉开一寸寸抚摸着洞壁，用梦吟般的声音说我不贪心，只要属于我的部分，我们开着面包车来的，把后面座椅卸掉装满就行了……我哑然失笑，转念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凭那时的技术水平，古蜀国人如何完成这项庞大艰巨的工程？水晶硬度远远超过普通宝石和玉，属于坚硬结实的矿物质，但它有两个脾性，一是受热易碎，水晶熔点为1713摄氏度，即使用烧开的水浇在上面晶体也容易碎裂，二是怕碱不怕酸，这是它氧化硅的特性所决定。不过这两点都无助于对它开凿加工，古代是用尖锐的钢锉反复敲打锥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通常加工一件水晶工艺品得换好几把钢锉，完全想象不出几千年前的古蜀国人如何在大山里用最原始的工具完成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拉了阿诚一把，说到前面瞧瞧，总觉得这里面怪怪的很不正常。阿诚也从狂热中冷静下来，摸摸胡子说他娘的是有点邪门，莫非这是核心墓室的墓前甬道？

水晶洞高度折射光和声音，我们每说一句话都在洞里反复回荡，像几十个人同时说话，感觉很不舒服。我压低声音说宋代古墓里有回音墙，那是吓唬盗墓贼用的，莫非水晶洞也有这个功能？阿诚说这么大的水晶仅仅用于吓唬人未免有点划不来，依我看它另有奥妙。

你觉得可能起什么作用？我问。

阿诚张嘴正待说话，突然踉跄半步向前栽倒，我赶紧将他扶住，阿诚凑在我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

“你看影子……”

我向右侧一瞥，只见纯净的洞壁上淡淡映着三个人影，再看左侧也是如此。

明明只有我和阿诚两个人，怎么会有三个影子？我也呆住了，全身血液几乎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