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托克维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39
|本章字节:9808字
我认为,让一个民主国家放弃偏见,改变信念,在宗教、政治、哲学和道德等方面用一套新原则替代原有的,简单说就是,在知性方面让这个国家经常进行大规模的革命,的确是非常困难的。这不是说民主国家里的人精神懈怠。那里的人的精神也在不断活动,但它不是在探寻新的原则,而是对现有原则的成果进行没有止境的改变。
它不是急速地、直接地奋力冲向前去,而是围绕着自己轻松地绕圈。它凭借不间断的和匆忙的小动作渐渐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但一定不会突然改变自己的活动范围。
在权利、教育和财产方面都相等的人,换句话说,就是身份相等的人,其需求、习惯和爱好一定会相差无几。由于他们观察事物是从同一角度出发的,所以他们的思想自然也趋于同化。也许每个人都会与他们的同时代的人有差距,也可以会形成自己的信仰,但在最后,他们全体会最终不知不觉地在一定数量的共同意见上重新合流。
随着对智力活动受平等的影响的仔细考察,我越来越深信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智力活动混乱现象,并不是有些人所想的那样是民主国家的自然状态。我认为,把这种混乱的现象视为民主国家的青年时期特有的偶然状态则更加准确,它只在人们已经冲破以前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旧关系后出现,而他们在出身、教育和习惯上的过渡时期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因此,在过渡时期,人们只要保留各自不同的思想、爱好和本性,就无法阻止它们表现出来。但当人们的身份日益平等时,人们达到的主要见解将会达到一致。我认为这才是普遍的、常见的事实,而其他的都是偶然的和过渡的东西。
我认为,在民主时代,一个人轻易就形成了一个与其同时代人所接受的思想体系完全不同的思想体系,那是非常少见的。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位革命家,那他最初让人们了解他的思想体系时就会遇到很大的困难,而后叫人们接受他的思想体系时困难则会更大。
当一个人的身份几乎与他人平等的时候,是不会随便相信他人的。因为大家都非常相似,在一起学习的东西是一样的,生活方式也是一样的,所以从他们中选出一个人当领导并要求他们追随,他们自然不情愿。人们不会轻易听信与自己身份平等的人的言论。
因此,在民主国家,不仅个别人对知识的信任度降低了,而且如我在本书的另一处说过的,在智力上可能比其他人优秀的某个人的一般观念,很快也会黯然失色。
随着人们日趋同化,智力平等的主张便逐渐渗入人的信念。于是,不管什么样的改革家,想要拥有全国人民的精神,或受到他的重大影响都会更加困难。在这样的社会里,突如其来的智力革命是不易发生的,因为我们浏览世界史就可以发现,最主要的不是理论的力量,而是名望的权威使人们的看法发生了迅速而又巨大的转变的。
还要说明的是,生活在民主社会的人是独立的、不被束缚的,所以对每个人都要进行劝说。但在贵族社会里,只要影响某些人的思想就足够了,因为其他人都会跟着走。如果路德生活在平等时代,而又没有领主和贵族作为他的听众,那么他可能会在改变欧洲面貌的事业中遇到更大的困难。
这并不是说民主时代的人天生就相信自己的意见,并坚定不移地坚持自己的信念。他们往往产生他们任何人也解决不了的疑问。在这样的时代,人们有时也想改变自己的思考角度,但因为缺少有力的推动和指导,所以仍在原地徘徊,静止不动。1在取得了一个民主国家的人民的信任之后,为了让他们尊重你,你还有艰苦的工作要做。如果和生活在民主制度下的人谈话时不涉及他们自身的问题,让他们倾听你
1如果由我去探求最便于爆发智力大革命的社会情况,我会于全体公民完全平等和各阶级绝对隔离之间的某一个地方寻到它。
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下,人们祖祖辈辈相传而固守原有的地位不变,其中有些人不抱更多的希望,也有些人不抱更好的期望。在这种万物沉寂和万物静止的状态下,想象力休眠了,甚至涉及运动的思想,在人们的脑海中也不再浮现。
当没有阶级存在,身份几乎平等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将处于不断运动的状态,但每个人都是孤立的、自主的和软弱的。以上两种状态很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似的,即无论是在前者还是在后者,都很少出现人类的精神大革命。
但是,总有一个既使国家闻名内外又使国家处于动荡的中间时代在这两个历史的极端之间出现。在这个时代,身份还没有牢固到足以使智力处于休眠状态,还没有不平等到足以使某些人深深影响另一些人的精神和达到某些人能改变所有人的信念的地步。能够让强大的改革家崛起的和新思想突然改变世界面貌,正是在这个时代。的话是非常不容易的。他们总是忙着做自己的工作,所以不注意别人对他们讲的话。
事实上,在民主国家几乎没有游手好闲的人。在那里,人们在繁忙杂乱而喧闹的环境之中生活,工作忙得都没有思考问题的时间。我尤其想要指出的是,他们不仅是忙于工作,而且十分用心地工作。他们总是处于工作状态,而且聚精会神地对待每一个行动;他们对事业过于热忱,以致不利于他们的思想迸出火花。
我认为,一个理论如果没有同他们的日常生活实践有明显的、直接的和迫切的关系,想要让民主国家的人们疯狂热爱它是极其困难的。这样的人民很难舍弃他们的旧信念,因为正是这种狂爱才能使人的精神摆脱已经走熟的老路和完成智力大革命或政治大革命的。
因此,民主国家的人民在探求新的见解方面既没有多余的时间又没有足够的兴趣。甚至当他们开始怀疑原有的见解时,也仍要在一段时间内固守它们,因为他们要改变原来的见解必须经过很长的时间和反复的考察。他们保护原来的见解的原因,不是因为它可靠,而是因为它早已确立。
民主国家的人民原有的主张之所以很难发生重大的改变,还有另外几个比较重要的原因。这些原因我在本书的绪言里已经指出过。
在这样的国家内部,个人的影响力是薄弱的,甚至是没有的,而群众却对每个人的精神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我已在其他地方说过原因。在这里我想要指出的是,如果认为这只是受政府的组织形式的影响,以为它的精神影响力会随着多数失去政治影响力而消失,那将是错误的。
在贵族制度下,人们往往拥有独特的高贵性格和力量。当他们发现自己与大多数同胞看法不一致时,他们会选择退让,在家里反省和自我安慰。在民主国家里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在民主国家,受到公众爱戴的必要性就像呼吸空气一样,而完全背离群众就等于失去一个人生活下去的资格。群众没有必要用法律去制伏那些想法不同于自己的人,只要谴责他们就可以了。他们很快会因为孤立感和落魄感而感到抑郁和失望。
只要身份趋于平等,每个人的精神就会因为大家的意见而受到巨大的压力,被包围、指挥和控制。这主要是因为社会组织本身,而很少是因为政治法令。随着人们越来越相似,每个人在大家面前也就越来越感到软弱无力。他们不认为自己有杰出或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以在同众人对立的时候,他立即认为错的是自己。他不仅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怀疑,而且开始质疑自己的权利,当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不对的时候,他就会几乎完全认错。多数人只需说服他,而不必强制他。
因此,在一个民主社会里,不管各项权力是如何组织和保持平衡的,要人们接受群众所反对的东西或宣扬群众所谴责的东西都是很难的。
这一点更有利于坚定人们的信念。
当一种见解扎根于民主国家,并在大多数人的脑海中留下深刻的痕迹时,它便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存在下去,而且可以不费任何力气地永久存在下去,因为所有人都支持它。最初谴责它不正确的人,最终也会随着大家的接受而接受;而想要坚持反对到底的人,也不会公然站出来。因为他们不想进行一场危险而又无益的斗争。
不错,当民主国家的多数人改变他们的见解时,多数人可能随意在精神世界中猝然掀起一场令人惊奇的革命。但是,很难改变多数的见解,而要确认它的改变,也几乎是一样困难的。
有时,一种信念会渐渐地被时间和事件,或个人的单独思考活动动摇、破坏,但我们无法从表面上看出来。人们无力与这种变化斗争,更不可能为了斗争而集合力量。最终,这个信念的追随者只能陆续悄悄地离开它,但每天也有一些人公开表示舍弃它。最后,信奉它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它仍起着作用。
它的反对者们始终保持沉默,或者只是暗中交流思想,所以通常他们在很长时期内仍不能确信一场大革命已在酝酿,所以仍在迟疑而一动不动。他们还在观察,保持沉默。大多数人即使已经不再信它了,也仍假装信它;而革命者会因为人们思想的这种假象心灰意懒,然后也保持沉默,被人敬而远之。
在我们生活的时代中,人们的精神发生巨大的变化。但是不用很长时间,人们的基本观点可能就会比我们历史上的许多时代存在过的基本观点都要稳定。虽然这个时期还没有到来,但它可能正在接近我们。
随着对民主国家人民的自然需求和本性的研究愈加深入,我便愈加确信:只要在世界范围内全面而永久地建立起平等,精神大革命和政治大革命的出现就远比人们想象的困难和稀少。
由于民主国家的人表面上看来总是在活动、变化、忙碌,总在准备改变自己的立场和地位,所以人们觉得他们会随时将他们的法律废除,立刻接受新的信仰和养成新的习惯。但是,人们忽视了平等不仅使人发生变化,而且使人知道安定的环境是满足自己的利益和爱好必不可少的条件。平等既推动人前进,又控制人前进;平等既激励人奋起,又让人脚踏实地;平等既将人的欲望点燃,又对人的能力有所限制。
我们不能马上看清这种情况,因为虽然使民主国家的公民独立奋斗的激情是裸露而明显的,但使他们团结合作的力量却是潜藏而不易察觉的。
以后几代人最令我担心的并不是革命。但在围绕我的都是革命造成的废墟的现状下我无法这样说。
如果公民们继续在日益狭窄的家庭利益的小圈子里故步自封,并在其中永不停歇地追求这种利益,我们就可以看到:他们永远不会有那种虽然会使人民动乱,但也能使人民前进和革新的强大的无私奉献的情操。当我看到财产是如此容易地增减,而爱财之心又是如此强烈和热切的时候,我担心人们将会把一切新的理论看做灾难,把一切改革看做轻举妄动,把所有社会进步看做革命的预兆,并因为害怕受牵连而不予行动。我的心在颤抖,而且我承认是由于害怕而颤抖,因为人们现在只顾追求眼前的享乐,把自己将来的利益和子孙的利益都抛诸脑后了,喜欢没有负担地顺从命运的安排,而不肯在必要的时候付出毅然决然的努力去改弦更张。
人们认为新社会的面貌每天都在改变。但我却害怕新社会过于固守原来的制度、偏见和习俗,导致最终毫无成就。结果,人类自己束缚了自己,停止了前进;人的精神逐渐萎缩,并永远自怨自艾而无力创新;每个人都在一些小而无益的独立活动上浪费精力,表面上看所有的人都在不断地活动,但整个人类却不再前进了。
第二十二章 为什么民主国家的人民自然希望和平而民主国家的军队自然希望战争使民主国家的人民反对革命的那些利益、恐惧心理和激情,也使他们不愿意进行战争。由于同样的原因,尚武精神和革命精神同时减弱。
热爱和平的不动产所有者人数的增加,可以在瞬间毁于炮火的动产的增多,民情的淳朴,人心的温存,平等所激发的怜悯,战时产生的诗意般的强烈激情几乎无法触动的冷静理智——这些联合起来,便足以抑制尚武精神。
在文明国家里,随着身份的日益平等、好战的激情将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强烈,我认为,这可被视为一个常规。
战争,是所有国家都可能卷入的不幸事件,无论是民主国家还是其他国家。无论多么热爱和平,国家都必须时时做好迎敌的准备,换句话说,就是要有一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