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贺绪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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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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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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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032字

年轻汉子眯了眯眼睛,让眼睛适应了一下亮光。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出这是座庙殿。正殿上供奉着关云长关老爷,关老爷一手捋着长髯一手捧着书卷,左有关平右有周仓。由于年代久远,关老爷他们塑像的色彩斑驳残败。殿前有一张八仙桌,分设两把太师椅,一把坐着一个黄脸壮汉,另一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女人生得出奇地俊俏,一身城里洋学生的打扮,刘海齐眉,短发齐耳,明眸皓齿。年轻汉子在心里惊讶,这地方如何有这样一个俊美人儿?有人在他屁股上狠踢了一脚,大声喝道:“十三爷问你话哩,还不快回答!”


年轻汉子醒过神来,答道:“我叫张根旺,是乾州人,去岐凤走亲戚迷了路。请好汉爷能给我指条道,放我回家。”


刘十三冷笑几声,忽然高声叫道:“墩子!”


年轻汉子吃了一惊,几乎脱口答应。他呆眼看着刘十三,做出一脸的傻相。刘十三起身走过来,在他头上摸了摸,又在他脖子上捏了捏,说道:“没想到你这头竟跟我的头一样值钱。”说罢,哈哈一阵大笑。


年轻汉子正是墩子。离开表叔家后,他想走大道奔岐凤。却又一想,他现在是官府通缉的杀人犯,走大道风险太大,多有不便。于是,他便走了山林小道。这一带他路径陌生,山山峁峁沟沟壑壑看似一样,三转两绕就迷了路经,闯进了刘十三盘踞的山窝,被冯四带的人马擒住了。


此刻,墩子已经清楚面前这个壮汉就是大名鼎鼎的土匪头子刘十三,自思今日是命尽了。他举目细看刘十三。刘十三长相威猛,但并不凶恶,黄净面,浓眉大眼,络腮胡,中等身材,身板壮实,猛看上去还有几分憨厚朴实。


精瘦的冯四把从墩子身上搜出的书信递给刘十三。刘十三看罢,笑道:“果然你是墩子。”


墩子默然不语。


刘十三双手抱在胸前,在墩子面前踱了一圈,问:“你要去投李信义?”


墩子自知瞒不住,点点头。


“为啥要投他?”


“报仇!”


“你跟啥人有仇?”


“罗玉璋。”


“这么说,前些时日砍了罗玉璋一斧头的刀客就是你?”


墩子点头。


“你跟他有啥仇?”


“他杀了我爹娘。”


刘十三正色道:“那你就该来投我。”


墩子沉吟了一下,说:“恕我直言,我不愿当土匪。”


刘十三哈哈笑道:“我是土匪不假,令尊大人当初不也是土匪么?”


“不,我爹不是土匪!”


“就算不是土匪,可却被罗玉璋当土匪用铡刀铡了。”


墩子咬牙说道:“我不杀了罗玉璋那贼熊,誓不为人!”


刘十三说:“你投李信义能杀了罗玉璋么?他们都是官府的人!”


“你说得不错,可李师长是国军的正规军,我好好干,干个营长团长的,还怕报不了仇!”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十三突然问道:“你要当不了官呢?”


墩子一怔,语塞了。半晌,他讷讷地说:“到那时我再来投你。”


刘十三笑了一下:“到那时我不会收你的。”


沉默片刻,墩子说:“十三爷,我知道你是条好汉,放我一马吧。”


刘十三沉吟片刻,说:“我刘十三是专和官府作对的,你去投官军,便是我的对头。再者,你打伤了我好几个弟兄,按规矩不留在山上就要砍你的头。我念你是条好汉,就破一回规矩,先把头留在你肩膀上。”


墩子深深一揖:“多谢十三爷不杀之恩。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说罢,抽身要走。


“慢着!”刘十三喝住墩子,“罗玉璋是我的仇家对头,你敢杀他就是我的朋友。朋友来到我的山寨理应以礼相待,咋能让你这么着就走哩。”说着,从衣袋掏出一把银洋,往空中一抛,一阵叮当响,伸手接住,走了过来,把银洋码成一摞,按在墩子的头顶上,说了声:“别动!”转身便走。


墩子肚里纳闷,不知刘十三玩什么把戏,站在那里呆眼看他。


只见刘十三走出二十步开外,抽出腰间盒子枪,瞄也不瞄,手一抬,“叭”的一响,墩子头上面的银洋当啷落地。


墩子浑身一战,直觉得头皮发麻,头发都竖了起来。以前他在镖局里干过,常和土匪打交道,可经这事还是头一遭,不由他不心惊。可他知道这会儿半点也不能动,壮起胆子木橛似的戳在那里纹丝不动。


连着九声枪响,九块银洋落地,在庙堂里乱滚。庙堂响起一片喝彩声。


刘十三走到墩子跟前,吹了一下还在冒烟的枪管,笑道:“墩子,你好大的胆量。”


墩子回过神来,一笑:“十三爷,你的好枪法。”


刘十三哈哈大笑:“这算个啥!听手下的弟兄们说,你的拳脚功夫不错。”


墩子说:“也没个啥。跟你玩枪一样,只不过是玩熟了罢了。”


刘十三面有愠色:“你是说我的枪法不精?”


墩子急忙说:“不,不,我是说不管啥功夫,练久了就能出高招。”


“你有啥高招,露一手我瞧瞧。”


“在十三爷面前不敢献丑。”


刘十三不高兴了:“叫你露一手就露一手,咋这么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立着尿尿的!”


见刘十三这么说,墩子便环顾四周。他看见殿堂一侧有一块磨刀石,一?宽,半?厚,尺半长。他走过去掂在手中。众人不知他要干啥,围过来观看。他伸出右掌,运足气功,挥掌猛砍下去,只见那磨刀石齐齐断成两截。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刘十三的压寨夫人竟伸出一双纤纤细手,捧起墩子的手左瞧右看,见那手掌皮肉无损,发出一声莺啼似的惊叹:“真是好功夫!”


面对刘十三的枪口,墩子面无惧色。此时被压寨夫人拉着手,他不禁面红耳赤,心惊肉战。刘十三也看了看墩子的手,笑道:“功夫果然不错。”随后又说:“今儿天色已晚,就不要下山了。”


墩子虽然极不情愿,但落在这伙人手里,只能客随主便。


身陷匪窝,墩子啥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刘十三能宴请他。宴席说不上很丰盛,却是山寨的高规格,大块子的红烧肉,大碗的自酿米酒。


宴席设在刘十三的卧室。刘十三是主,墩子是客,陪客只有刘十三掠来的压寨夫人。


夫人给客主各斟满一碗酒。刘十三端起,冲着墩子说了声“干!”一饮而尽。


墩子闯荡江湖多年,知道这样的场合讲的是豪爽侠气,而不是客套扭捏,便双手端起酒碗,也来了个碗底朝天。


“爽快!”刘十三很高兴,一摆手,示意夫人再斟。夫人又给他们斟满了酒。酒是山寨自酿的米酒,不冲,却味甘爽口,十分好喝。三碗过后,刘十三率先撕下一只鸡腿,冲墩子一扬,说了声:“吃!”便大口吃了起来。


墩子也就毫不客气,依样画葫芦。


鸡腿下肚,刘十三开言问道:“香不香?”


墩子答:“香!”


“酒美不美?”


“美!”


“你看这婆娘漂不漂?”


墩子不禁一怔,嘴也停了下来。刚才他没敢多看妇人一眼,刘十三这么一问,便转过目光去看妇人。妇人正起身给他碗里斟酒。她穿一袭红缎子紧身旗袍,胸脯醒目地高耸着;一双玉臂裸露出来,肌肤丰润而白嫩;一张俊俏的粉白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桃花色;齐眉的刘海下一双媚眼在偷看他,见他的目光射过来,含羞地一笑。墩子顿时心慌意乱,慌忙避开妇人的目光,说了声:“漂!”埋头去啃手中的鸡腿,却不知滋味。


刘十三哈哈笑道:“白天吃着香的喝着美的,晚上睡觉搂着漂的,你说这日子?徊?唬俊?


“唬?


“这?蝗兆幽阆牍?不?”


“想过。”


“那你甭下山了,留下来。”


墩子又是一怔,举起的酒碗在半空停住了,呆眼看刘十三。刘十三干了一碗酒,抹了一把粘在络腮胡子上的酒珠,推心置腹地说:“山寨正在用人之际,我看你是个干才,你若肯留在山上,山寨的交椅有你一把。”


刘十三的山寨有百十号人马几十条枪,但能率队独当一面的干才并不多,除冯四外都是些莽汉武夫。他见墩子胆识武力过人,便想留墩子入伙。


刘十三见墩子不语,便笑问:“你娶媳妇了么?”


墩子摇头。


“想不想娶媳妇?”


墩子红了脸面。


刘十三哈哈大笑,压寨夫人也抿嘴娇笑,显得越发楚楚动人。刘十三收住笑,正色说道:“你若肯上山,我亲自出马给你弄一个漂亮女子做压寨夫人。咋样?”


墩子收住心猿意马,放下酒碗,双手一抱拳:“承蒙十三爷看重错爱,我感激不尽。可我大仇未报,不能从命。”


刘十三说:“你若留在山上,你的仇便是我的仇,我一定替你报仇雪恨。”


墩子沉吟片刻说:“十三爷知道我的表叔么?”


“你表叔是谁?”


“杨豹子。”


“就是绑了县长姨太太花票的那个杨豹子?”


墩子点头。


“当然知道。他是条汉子,可惜死在了罗玉璋手中。”


墩子说:“我爹在世时,表叔曾多次拉他入伙,他都没应允。我爹生前也曾多次给我说,好好做人,不可为匪。我虽不孝,但不敢违背先父的遗言。”


刘十三略一沉吟,在墩子肩头拍了一巴掌:“你有种,是个孝子!我不勉强你。来,喝酒!”端起酒碗跟墩子一碰,仰脸而饮。


喝酒,吃菜,再没人说话,气氛便有点沉闷。


良久,墩子打破了沉闷,端起酒碗说:“十三爷,你如此厚待我墩子,我感激不尽。我借花献佛,敬你一碗!”


“好,我喝!”刘十三豪爽地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墩子又倒满一碗酒,双手捧给妇人:“夫人,墩子敬你一碗!”


妇人没想到墩子能给她敬酒,急忙起身红着脸说:“我喝不了……”


刘十三在一旁笑道:“墩子敬你,你就喝嘛。”


妇人接过酒碗,看一眼墩子,仰脸喝了一口,可能喝得有点猛,咳嗽起来,墩子急忙说:“夫人不能喝就不要勉强。”


妇人涨红了脸,瞪了墩子一眼,把酒碗送到唇边,埋下脸吮吸而饮。待她抬起头来,面泛桃花色,那酒碗的底见了天。


墩子看得呆了,说了声:“夫人海量。”心里却想,这妇人不一般。


刘十三哈哈大笑。


墩子落座后,言道:“十三爷,有句话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刘十三大手一挥:“今晚夕我请你来喝酒,你就是我的客人,是我的朋友。你有啥话尽管说,用不着婆婆妈妈讲客套。”


墩子说:“以十三爷的才干和胆魄,为何不另谋一条生路?”


刘十三猛干一碗酒,把酒碗往桌上一拍,那碗竟成了两半。墩子和妇人都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刘十三。


“唉!”刘十三长叹一声,“你问的也是。我刘十三虽是个粗人,但自信不是个傻人。我当然知道啸聚山林终不是长久之计。想当年我因肚中无食,被迫拉起杆子吃大户。年馑一过,我便想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回家重操旧业,过几天舒心日子。谁知官府竟不能容我,抄了我的家,打了我一枪,悬赏买我的人头。这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墩子说:“十三爷说得也是。官府这条路走不通,不知你想过其他路没有?”


刘十三一怔,问:“还有啥路可走?”


“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十三爷可以带上夫人远走高飞他乡,隐居山林,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刘十三连连摇头:“我离不开这一方黄土。再说,这些年我捉惯了枪把子,怕再也捉不惯锄把子了。”


墩子沉吟片刻,说:“十三爷既然尚武,还有一条路可走。”


“哪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