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慕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39
|本章字节:6478字
“朕在二十岁的时候,遇见了你。”明帝声音虚浮如薄云,带着如梦似幻般的虚无缥缈,“那一年,你还是刚及笄的小丫头。一直苦苦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你陪伴在朕的身边。而后又用了十年,和你相知相惜、生儿育女,一路风风雨雨,是我们并肩携手才走到今天。”说到此处稍稍停住,他问:“宓儿——,朕说的这些话对吗?
“嗯。”慕毓芫轻声答应,说不出多余的话。
“朕今生所珍爱的女子,无人能出你右。即便还有比你更好的,朕也没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和那些少年心气,竭尽全力去呵护自己心爱的人。”明帝捧起她的脸庞,让彼此的双眸直直对视,“这十五年来的心血和精力,今生今世,朕都不可能再来一次,你明白吗?那些恩爱和情分,纵使再过上十年、二十年——”仿似无限心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朕也没有办法斩得断、忘得掉!”
——斩不断、忘不掉,我亦早就已经知晓。慕毓芫忍住心口的疼痛,只觉苦涩涌上喉头,更被明帝灼人的目光刺痛,不由缓缓侧头避开。
“更何况,朕也没有……”
“什么?”慕毓芫没大听真切,刚要抬头,却又被明帝摁在胸口,那发梢上的水滴落在脖颈间,轻微,似有一只小虫轻轻爬过去。
明帝的心跳渐渐恢复平常,语气真挚道:“宓儿,朕今年就三十五岁,若是再过十五年,都已经是半百的人了。朕只会和你有十五年、二十五年,而不是别人!如今,朕只想守着这太平江山,守着你和祉儿他们,平平静静的,一起度过后半生的时光。”
是啊,还有漫漫的半生时光。慕毓芫缓缓挣开臂上束缚,仰面看过去,皇帝神色淡静的和平常无二,耳畔却仍有余音萦绕。千言万语涌在喉头卡住,一句也出不来,如此静默站立良久,最后只是轻叹道:“皇上,夜已经深了。”
“那好,先进去安歇罢。”明帝顺着她的话颔首,亦是沉默。携起慕毓芫的手走进寝阁,朝床上瞧了一眼,只做旧日寻常模样笑道:“怎么每次朕想陪你,都有祉儿在跟前捣乱?”
“父皇?”七皇子被语声惊醒,慢慢翻身坐起来,揉着朦胧惺忪的睡眼道:“父皇怎么过来了?儿臣等母妃进来,等着等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好好睡罢,又起来做什么?”慕毓芫上前拉扯薄被,柔声哄道。
“不睡了。”七皇子渐渐清醒了些,自个儿爬下床,看着父母低头偷笑,吐着舌头扮鬼脸道:“嘿嘿……,儿臣还是回去睡好了。”
慕毓芫原本满心无奈,此时也不禁被七皇子逗笑,忙在身后唤道:“别急着跑,当心被门槛绊着了!”微笑摇了摇头,轻叹道:“这孩子……”
明帝早已乐不可支,笑道:“还是祉儿知情识趣,小鬼灵精似的。”
“皇上还笑?还不都是——”慕毓芫笑嗔了半句,猛地发觉太久不曾如此亲近,反倒十分突兀,后面的话也没有说完。
雨似乎越下越急了,“噼里啪啦”击打在双层窗纱上,声音良大,让房内的沉默尴尬稍有缓和。明帝在床榻边坐下,伸出手道:“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坐罢。”
慕毓芫将手放上去,能感觉到细微的不自然,怔了一会,笑着抽出手道:“皇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只怕要着凉的。臣妾去找一件干净的来,再用温水稍擦一下,等换上衣袍才好安睡。”
寻了半日,找到一件簇新的素色蚕丝内袍。明帝已经拭去身上水珠,接了袍子换在身上,将束带松松系好,微微疑惑道:“这件袍子,朕仿佛从来没有穿过。莫不是朕真的老了,记性竟然也平常了。”
“没有。”慕毓芫见他头上仍旧带水,拿了一块干净的绢巾递过去,“是臣妾原先空闲做的,还没来得及给皇上穿试。”
“是么?”明帝似乎有所顿悟,没有再问。自己胡乱擦了头发,取下侧旁莹紫绡纱瓜棱灯罩,“扑”的一声,吹灭了不合时宜照人的灯烛。伸手拉着慕毓芫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朕刚才跑的急,这会多半睡不着呢。”
慕毓芫更是睡不着,轻声答道:“既然这样,就稍坐一会。可惜今夜月亮都给乌云挡住,外面雨又大,也没什么可赏的了。”
明帝并未因此扫兴,温和笑道:“呵,那就一起听听雨声。”
相拥观花、闲坐听雨,如此你侬我侬的情景,十年里到底有过多少次?为何如今情景一样,心境却没有半分相似?此刻这般,可以算是和好了么?还有今后——,真的能做到忘却过往?到底什么才是对,什么又是错?慕毓芫不停追问自己,只是没有答案。
长夜悠然而过,转瞬已是晨光破云的初晓。昨夜的雨虽然大,今晨碧空却很快的放晴了。到了晌午时分,一轮红艳艳的烈日当空映照,几阵微热暖风吹过,夏日的热烈很快显现出来。香陶在廊子上整理花枝,额头已经微微生汗,不由抱怨道:“还指望着昨天的雨凉快一阵,这么快又热起来了。”
“该,反正你也闲不住。”双痕从内殿走出来,朝外笑道。
“热就回来,让小丫头们弄好了。”慕毓芫摇头一笑,身后一架人高的蕉叶滚轴巨扇“骨碌”转动,一阵阵凉风波浪袭来。身上微微生凉,于是回头道:“我也不怎么觉得热,稍微挪远一些,若是吹着小澜反倒不好。”
数名宫人赶着过来搬动巨扇,众人一阵忙乱。吴连贵从外进来赶紧让路,在门口顿足片刻,方才近身禀道:“娘娘,昨天知秋堂被雷劈的事,宫里多有流言。都说——”回头挥了挥手,压低了声音,“都说是泛秀宫里有妖邪,所以才会被天雷击中……”
慕毓芫闻言动气,冷声问道:“是谁在底下乱嚼舌头?!”
“底下几个不知事的,已经抓起来了。”吴连贵顿了一下,小心觑道:“不过,奴才回来时正撞上江贵人,嘴里也是说三道四的,所以特请娘娘示下。”
“传我的话,即刻带她过来。”慕毓芫忍了忍气,待吴连贵领着人出去,忍不住对双痕叹道:“你瞧瞧这些人,都张狂成什么样子?我虽病着,却也还没死呢。”
双痕忙劝,“娘娘,何必为小人生气?”
“不是我肯动气。”慕毓芫侧首看着摇篮,轻轻推了推,“如今小澜成日的不好,她们各自有私心,不肯帮着祈福也罢了。青天白日的,何苦编出这等不吉的谣言?”
双痕又劝几句,端来一盏清凉的玫瑰花露甜水,“娘娘,先喝点水消消气。前些日子,娘娘时常三病两痛的,她们眼见得松懈了,自然不大安分。如今既抓着了事,正好给那些人立一立规矩,以后也就消停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便听外面禀报江贵人传到。慕毓芫让人将小皇子抱进去,看着江贵人婀娜多姿进来,淡声问道:“昨夜大雨,知秋堂的殿角被雷击着了。听闻贵人很有一些高见,不妨说出来听听。”
江贵人有些讪讪,赔笑道:“娘娘说笑,嫔妾哪有什么高见?”
慕毓芫倚在竹编长尾凉椅内,一袭天水碧银线绡纱薄衫,与绿椅深浅相映,恍若一簇刚被雨水洗过的竹色。加上云鬓上钗环淡雅,愈发衬出肤色莹白,语声也像含了一块凉冰似的,冷声问道:“本宫在问你话,难道还打算欺瞒么?”
江贵人吓得不轻,忙道:“娘娘恕罪!嫔妾,嫔妾也是听说而已。”稍稍迟疑,抬头看了一眼,赶紧垂首回道:“嫔妾听说……,听说……”
“怎么,此刻想不起来了?”
江贵人喃喃半日,忽然眼光一亮,“嫔妾听说,自从杨婕妤搬过来后,泛秀宫就有些不大清净……”又急急想了一会,“娘娘你且想一想,若不是有什么冲撞的话,小皇子怎么会早生,如今还这般……”
“够了!!”慕毓芫一声断喝,冷笑道:“你倒不怕得罪人,大约是觉得杨婕妤性子软和,就敢红口白牙的咒她。只是本宫的脾气却不大好,由不得你们搬弄是非、胡编谣言,把原本清静的后宫搅成一锅粥。双痕,去把《女诫》拿过来,让江贵人到院子里跪诵三遍,以示处罚!”
“是。”双痕应的爽利,很快便取了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