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适
|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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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四十飞波士顿,转伯灵顿,佛蒙特州。下机时,有德克赫塞教授来接,同车到欧克里奇庄园小憩。他又送我去访问参议员(大使)沃伦·r·奥斯丁夫妇。路上德克赫塞教授指给我看:“这是约翰·杜威教授出生的房子”,“这是他年轻时住的房子!”
杜威师生长此地,又是佛蒙特大学的毕业生,故他的夫人曾主张将他的书籍及骨灰送到此地。但只有一小部分书送来了。
在大学晚饭,见着校长及一些教授。其中有一位prof·曾在通州潞河中学教过书,又在山西汾州及太谷住过。
晚上八点,赴沃伦·r·奥斯丁的国际理解学会讲演。此次讲得很成功,讲稿太长,我摘去了末段。我想将此稿全文写出。
1956年7月31日
今天改变旅行计划,打电话给杨联陞,问他今天下午有没有事,他说没有事,我就决定由波士顿去剑桥玩一天。
下午飞机到波士顿机场,联陞同刘君来接。晚上在杨家吃饭,有裘开明、王德昭、李霖灿、何炳棣诸君大谈。
住杨家(萨克拉曼多街2号)。
1956年8月1日
十点到博尔斯顿馆看书。事先没有准备,故仅看了钱载《萚石斋诗文集》,查他题“雪琴”或者“雪芹”的行乐图的诗,无所得。
看了一部明代顾氏刻的《王右丞诗文集》,刻得很精。其中《能禅师碑》,并无“六祖”之题。其中“闻道于中年”,作“长年”,校云“一作‘中年’”。题下原注,“一作”皆依“文粹”。可见此本所据是一部古本。
在馆中陆续见朋友甚多,有瞿同祖、陈观胜夫妇、卞学夫妇、周策纵、刘子健、克利夫斯教授、格伦·w·巴克斯特博士(曾译“词”,现助编哈佛《亚洲研究》),日本之坂野正高(东京都市大学的,携有东大植田捷雄的介绍片)。
周策纵在密歇根大学写《五四运动》题论文,其稿本凡800页!周君是湖南祁阳人。
洪煨莲也见到了。
下午搭五点火车回纽约。
1956年8月3日
有一位史蒂芬·诺思普·海(芝加哥大学历史系)前年(1954)曾来看我,说他要写一篇博士学位论文《1924年泰戈尔在中国》。今天他又来看我,说,他为了此事,曾去印度访问泰戈尔的国际大学,见了当时同去中国而现在还在的人如塞教授和博斯先生,又看见一些文件。他在台北见了公超、实秋。昨天他去见了张彭春。
我同他谈了近两点钟。
泰戈尔来中国是在一九二四年,他的六十四岁生日(may8,1924)是北京新月社同人给他庆祝的。他的思想所以不大受欢迎,是因为那时的中国思想背景已不能接受他的思想。当时在他讲演场散发传单的,那是有政治作用的,更不用说了。我为他指出:
一九二一年共产党成立。
一九二二年至一九二三年《努力周报》:
a·我评梁漱溟的《东西文化》(march1923)。
b·科学与玄学的论战(1923)。
一九二三年国民党改组:“联俄容共”。
一九二三年至一九二七年:“国共合作”。
一九二六年:我发表《我们对西洋近代文明的态度》。
1956年8月12日
宋以忠、以信两家邀我们去“唐人街”中兴酒家吃午饭。
中兴的主持人黄威(?)认得我,他说,他是广州广雅中学的学生,那年我在广州,去游广雅书院遗址,他正是那天纷纷出来看我的学生之一。
他近年在鲁杰斯大学学农。每夜在中兴做工,故费了五年才于今年夏天得哲学博士学位。
(黄威博士,新泽西州,新彭斯威克,鲁杰斯大学乳品工业系)
1956年8月16日
昨写信给陈受颐,请他问王景春夫人,她丈夫死时有没有一些传记资料,如信件、日记、文件,或者自传遗留下来。如有,若家属未能整理,最好存放在一个学术机关里。
刘锴大使从渥太华打电话来说,听说钱端升进到加拿大的新斯科舍省的一个美国人塞浦路斯·伊顿的庄子上,参加会议。加拿大政府特别准他入境。
1956年8月31日
昨晚收拾行李,到今早六点二十分才上床。睡了三点钟,就起来了。
叶良才兄开车来接我上飞机场。冬秀同去。童世纲夫妇、严文郁夫妇都到机场送行。驭万也来了。
一点五十分上机。(首都航空公司)
下午四点十分才到密尔沃基,陈有才先生来接。他是玛格丽特大学医学院(威斯康辛州,密尔沃基)药理学系的毕业生。到他家吃了一碗面。六点出发,八点到麦迪逊,威斯康辛州。
1956年9月1日
为一九五六年中西部中国留学生集会作讲演,题为《博爱》,是他们给我的。
使我感动的是有些人为了我的讲演,特别从老远赶来。今年的人数超过往年。(有230人)
见一个青年算学家,胡德强,他是北大教授胡沇东(濬济)的孙子。他现在去布罗夫大学做研究。
下午稍睡。
新由代顿大学(俄亥俄州)来威斯康辛州做讲师的程埙先生,默里北街214号,c公寓)吴江人,他的妻子姓龙,他们邀我到家吃晚饭。程太太自己做菜。同座有周国屏女士,是威斯康辛大学的(比较语言学)副教授,有库克博士,曾在山东临清三十多年。
1956年9月2日
上午,听蔡乐生先生讲演,看他的《猫鼠学习》与《猫鼠合作》的影片,很有趣味。
下午休息。稍稍补足近来缺少的睡眠了。
晚间周国屏女士邀吃饭,她自己做菜。
1956年9月3日
程埙先生开车送我与王洪钧先生到密尔沃基。程夫人同去。
在密尔沃基上火车后,程先生夫妇才回去。他们的情意甚可感。
到芝加哥,副领事朱振发来接。住文德梅旅馆。
到此间台湾同学会的餐会,我作短演说。
到“好世界”,赴芝加哥一带的“智识分子聚餐”,到的有一百四十多人。
我有演说,说《四十年来的中国文艺复兴运动》。王熙先生主席。
席散后,到王熙先生家喝酒谈天。
此间总领事凌大曾,原籍歙县。
1956年9月4日
钱存训带了郑骞先生(因百)来看我,我请他们在旅馆吃饭。
下午朱君来送我到飞机场。五点半起飞。西岸时间十点半到旧金山的国际机场。凡1800多英里,实飞了六点半钟。
元任、韵卿、张紫常、徐大春、王恭守及华侨陈照等在机场接我。吴思琦、王纪五、马如荣先生也来接。
到贝克莱,住杜兰特旅馆。
1956年11月18日
大陆上新出的《梦溪笔谈校证》两大册,着者泾县胡道静,可能是朴庵先生的儿子。上海出版公司出版(1956年,一月)。
此本用的本子:底本为光绪32番禺陶氏刊本。
用弘治乙卯(1495)徐珤刊本
稗海本
《津逮秘书》(毛本)本
崇祯四年(1631)马元调本
嘉庆十年(1805)《学津讨原》本
一九一六年刘世珩,王海堂复宋乾道二年(1166)本
一九三四年涵芬楼景印明复宋本
及陈继儒《汇秘笈本》校证。
校《补笔谈》
校《续笔谈》
又用五家校记:
1·陶福祥
2·王秉恩
3·林思进(原载渭南严氏刻本后)
4·张元济(《四部丛刊》续)
5·王国维(北平馆,未发表)
又参用宋元古籍引及《笔谈》者参校。其中如董康影刻的江少虞《皇朝事实类苑》,如阮阅《诗话总龟》,其所见本尚在乾道二年本之前。
1956年11月19日
胡道静校证《笔谈》,功力甚勤,是近日新出的一部好书。
例如《补笔谈》二《校证》28“历法条”(545条):
今为术莫若用十二气为一年,更不用十二月,直以立春之日为孟春之一日,惊蛰为仲春之一日。大尽三十一日,小尽三十日,岁岁齐尽,永无闰余。十二月常一大一小相间。纵有两小相并,一岁不过一次。(p·932942。又前32)
此中红笔圈出六字,各本俱脱,只见于元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谭》四。
当年老友高梦旦作十三月历法,《绪言》中曾说他三十年前草“改历私议”时,曾引沈括“大尽三十一日,小尽三十日”二语,而后来不记得出于何书。他曾遍校《笔谈》各本,竟不见此二语的全文。我当时也曾助他查检,竟不知此六字只盛如梓引用了全文。其余各本都依据妄删或误删此六字的南宋刊本。
梦旦若在,一定很高兴。
沈括曾举元佑元年(1086)为例,云:
当孟春小,一日壬寅,三日望,十九日朔。仲春大,一日壬申,三日望,十八日朔。
1956年11月20日
沈括的大小尽,全依节气,故说一岁之中可能有“大小相并”的一次。
若六大六小,则一年有三百六十六日。
《校证》的功力确可称许。如卷一“中国衣冠”条,“予使北时”之下,凡有校注八条,其3至7皆详引李焘《续通鉴长编》。其8则辑出《长编》自注中引的沈括《乙卯(1075)入国奏请》(并《别录》),共25页有零。总共15000字!(此是继续1)
但此书也有不少的毛病。
1956年11月22日
写信给“友联”社的徐东滨,指出他们出的《传记》实在太多错误,我用最近《史良小传》为例,指出许多太不谨严之处。
1956年11月25日
吴思琦、吴太太、王纪五来。
余天休夫妇来。
今天是杨韵卿(步伟)生日,张紫常、陈世骧、徐大春和我联合给她做生日,在远东楼吃饭。
写信给严耕望先生,谢他指正我前函误认滑台与邢州为一地。邢州在今河北邢台,滑台在今河南省滑县。两地相去四百里。我发信后已觉此误,耕望指出甚分明,故去信谢他。
我信中又指出宋鼎的《能大师碑》,建在邢州,其年月为天宝七年,似提示神会曾有住邢州的一个时期。
1开元八年,他住南阳龙兴寺。他住南阳颇久,故称“南阳和上”。
2开元二十二年前后,他在滑台大云寺。已在大河之北了。
3天宝初年,他住邢州开元寺(巨鹿郡)。
4天宝四年,始召入东都(洛阳)。
1956年11月26日
汉斯·弗兰克尔来谈。与他同到教工俱乐部与东方语言系诸人同饭。饭后到杜兰特旅馆读书,看了《历代法宝记》,赵贞信的《封氏闻见记》。
房兆楹兄给我看他的《鲁迅的祖父》稿本,此文甚有趣味,可以使我们知道,鲁迅早年确因其祖父曾有犯重罪,“斩监候”,而受亲友冷落的苦痛。致有愤世多疑忌的心理!
得“a·w·格兰鲍夫人”一信,仍不可读。但她说“我愿为格兰鲍的最后手稿出价1000dm”。
我写短信给她。“如果dm是德国马克,价值美金25美分,则1000马克不过250,我可以设法收买此稿。”
格兰鲍的最后一书,是应该由我为北大收下的。
1956年11月27日
同马如荣教授及拉尔夫·w·查尼教授吃饭。
看《观堂集林》全部24卷。(排印本)
王静安此集,蒋孟频(汝藻)排印本是辛酉(民十,1921)编的,癸亥(民十二,1923)印成。原为二十卷。文185篇,诗词70首。
据罗福葆(丁卯,民十六,1927)跋:
他自己在丙寅(民十五,1926)曾删文乙首〔篇〕,增壬癸以后文16篇,凡文200篇,诗词无增删。他死在一九二七年,罗振玉重编此集,计文223篇,分24卷。
《水经注》诸文(在卷十二),不知是他自己收入的,还是罗振玉加入的?
寄12给济之,请他加寄《丁文江的传记》三四册来。
1956年11月28日
王静安《周代金石文韵读·自序》(丁巳八月,民六,1917):
自汉以后,学术之盛,莫过于近三百年。此三百年中,经学史学皆足以凌驾前代。然其尤卓绝者则曰小学。小学之中……其尤卓绝者则为韵学。古韵之学自昆山顾氏而婺源江氏,而休宁戴氏,而金坛段氏,而曲阜孔氏,而高邮王氏,而歙县江氏,作者不过七人,然古音廿二部(?)之目,遂令后世无可增损!……谓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也。
又,高邮王怀祖先生《训诂音韵书旧叙录》(癸亥二月,民十二,1923):
先生于戴君为弟子,于段、孔二君为同门。然其分别韵部,略与段君同时,又在戴、孔二君之前。先生《与江晋三书》云:年二十三,入都会试,得《江氏古韵标准》读之,始知顾氏所分十部尚有罅漏。旋里后,取三百五篇,反复寻绎,始知江氏之书,仍未尽善。辄以己意重加编次,分古韵为二十一部。及服官后,始得亡友段君《六书音韵表》,见其分支脂之为三,尤侯为二,真谆为二,与鄙意若合符节。惟入声之分合,及分配平上去,与念孙多有不合。
考先生会试旋里始知古韵,在乾隆1956年11月29日
三十一年(1766)。段君书成在三十五年(1770)。先生始服官,见段君书,在四十年(1775)。戴君九部(?)之分又在四十一年(1776)。然则先生二十部之分,稍后于段君(?),而先于戴君。三君者,皆得之于己,不相为谋,而其说之大同如此。所谓“闭户造车,出而合辙”者欤?然先生诸谱与段书体例略同,殆分部在先,成书在后欤?抑其体裁又自合欤?而先生之精密要在戴段二家上也。世人或以先生书本于戴段者,故附论之。又《江氏音韵学跋》(丁巳九月,民国六年,1917):
……江君(有诰)(死于咸丰辛亥元年,1851)古韵分部与高邮王怀祖先生尤近。去入之祭,与入声之叶缉,各自为部,全与王君同。惟王君于脂部中分出至质为一部,而江君不分。江君从曲阜孔氏说(?!),分东冬为二部,而王君不分。故两家韵目皆廿一部。
王君于古韵亦有专书,成书略与段君同时。其所定部目,当乾隆己亥(四四,1779),已与段君言之。然其书迄未刊布。至其子伯升尚书撰《经义述闻》,始载怀祖先生《与李许斋方伯书》,2
1956年11月30日
及古韵廿一部目。《述闻》成书于嘉庆廿一年(1816),次年卢氏宣旬刊之于南昌。而江君书成于嘉庆十七年(1812),(段君致江君书在是年七月。作序在十月。)刊于十九年,反在王君之前。王君于道光四年(1824)三月《复江君书》,始以所撰《与李方伯书》及古韵目诒之。是江君以前未闻王说,而两家所造若合符节。犹其脂祭之分,合于戴氏,沃屋之分合于孔氏,其时亦未见戴孔二家书也……
江君生诸老后,其于诸家之书,有见有不见,而其说多与之暗合,或加精焉。江君自奋于穷乡孤学,其事尤难……
静安先生能了解王念孙、段玉裁、江有诰(以及戴东原、孔广森)诸人的韵部见解“皆得之于己,不相为谋,而其说之大同如此,所谓闭户造车出而合辙者欤?”然而他不能了解戴赵全三家《水经注》的“大同”!可见“成见”之害,可见“正谊的火气”之大害!
适 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