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幸福(2)

作者:陈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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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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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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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242字

她那些严厉的责骂,那些让我心慌的眼神,竟都是我所不知道的幸福。她一直把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是我一直都不懂。


我“扑通”一声跪拜在她的遗像前,歇斯底里地哭着喊出这么多年她不曾听到的“妈妈”这个称呼。


他的白发,我的泪


文/吕麦



他到我家那年29岁,我9岁。


他爱我妈而“及”我,常常搂着我说,这辈子,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挣脱他的“魔掌”,咬牙切齿地想:自作多情——孔雀开屏。住我家房,抢我家娘,还白捡一儿子?等着瞧!



周末,老妈上班。我捧一本《叮当》,郁闷地盘踞在沙发上。他走过来说:“路远,咱爷俩街上逛逛去?”哦耶!我心里雀跃,但却朝他翻翻白眼,撇撇嘴说:“逛街不去。请我去开心谷打电玩,我就考虑给你面子。”他像得了小皇帝的褒奖圣旨一样笑逐颜开,拉起我的手就走。我用力甩开他,像抖落一只讨厌的毛毛虫。他好脾气地对我笑笑。


走出小区50米,他突然止步挠头说:“路远,我想回去拿本书。你在这等我一下。可好?”我没好气地说:“超过三分钟,我就失踪。”他迟疑了一下,龙虾似的撅着屁股往后退,看定我说:“好!你千万别乱跑,我保证三分钟就到。”接着转身,撒腿、开跑,一如刘翔200米冲刺。要知道,我家住七楼,一来一去,最少也得五六分钟。当他气喘如牛,弯腰抚膝,出现在我视线内时,我听见他“怦怦”的心跳声,一边暗自偷笑,一边飞快向前跑,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打了5小时电玩,他一直寸步不离地边看书边守护我。我说饿了,他又殷勤地请我吃必胜客。回家路上,我们一前一后,像两个陌生人似的走着,他紧紧跟在我身后。我知道,他是怕丢了我,人家会说他这个后爸“蓄意谋害”。于是,我故意在人堆里拐来拐去,一会儿慢吞吞地走在人行道上,一会儿“嗖”地蹿进路边店,让他七上八下,心惊胆战去吧。


突然,我眼前一亮,旁边台阶上,有人在卖寄居蟹。红的、绿的、黄的,可爱极了。大哥,多少钱一只?他向卖蟹人问价,真是我肚里的蛔虫呀。我开心地挑了一只绿的,一只彩色的。


回到家,我对他的态度友善了一些。



我说:“哎,给我讲讲寄居蟹名字的来历吧。”


他一脸的受宠若惊,推推眼镜,说:“其实,这小家伙蛮可怜。一辈子只能住在别人的屋子里……”我打断他,大声接着说:“所以,它叫——寄——居——蟹。其实,你也是一只大寄居蟹!”


瞬间,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尴尬地呆窘在那里。我得意地哈哈大笑。


妈妈推门而入,笑吟吟地问:“父子俩在玩什么呢。这么开心?”我像个得胜的将军,站在沙发上,捏住一只寄居蟹,说:“妈妈,他,就是我们家的寄居蟹。”妈妈脸色骤变,像头发怒的狮子朝我扑来。他抢身拽住妈妈,说:“他小孩子,随嘴一说,你别想那么复杂……不过,路远说得对,咱这一室一厅,三个人住,确实小了点。我得努力,换个大房子。”妈妈愕然,愧疚地望着他,他平静地点头,轻拍妈妈的背。


他没有食言。我12岁那年,他在江南中学附近,买了套90㎡的公寓。我妈不满地说,房价比别地每平方米高出800,得多还两年贷款。但他潇洒地说,别光盯着钱,儿子读重点初中,既不用缴建校费,又不用住校吃食堂,多好啊。我白他一眼,不屑地嘀咕:“切!男人不像男人,就知道讨我妈欢心。没出息。”


朝阳的主卧室,是我的房间,隔壁是书房。朝北的一小间,是他和妈妈的卧房。我并不领情,大剌剌地说:“这房一多半是我家旧房换的。”他笑而不语,看向妈妈。妈妈温和地说:“路远,叔叔和我商量好了,咱那旧房小归小,是你爸留给你的纪念,你将来自己处理。”我有些意外,但旋即说:“是留给我独住吧?”妈妈呵斥我胡说。他拽拽妈妈说:“哎,别介。他还小。”我讨厌他这副和事老模样,心里说:“装吧,你就装吧。大灰狼尾巴,总有露出的一天。”


九月,我升入初中。很多时候,晚上学习到11点,他还没有回家。翌日,我六点起床,他又匆忙走了。宽敞明亮的家里,只有我和妈妈,我感觉说不出的舒畅。希望他永远不出现才好呢。


日子就这样舒心地过着,不知不觉,我即将面临中考。每天,没完没了的复习、练习、练习、复习,让我又烦,又累,又困,心里憋着一股无名戾气。


那天,我郁郁地吃过饭,想看一集《喜羊羊与灰太狼》放松一下。妈妈祥林嫂似的叨叨:“路远,看书啦,看书啦,抓紧时间……”我心里的火像被打开的燃气阀,“噗”一下点着了。我大声说:“烦死啦!学学学,我不学,不考了!”妈妈吃惊地瞪着我。


“有啥大惊小怪的?李嘉诚、比尔·盖茨,没有上高中,读大学,不照样……”啪!妈妈甩了我一巴掌,颤抖着说:“这孩子,中邪了?不上学,就从这家里滚出去。”“滚就滚。”我气冲牛斗、摔门而去。满以为,不消一会妈妈就会满世界哭着喊我、找我、求我回来。没想到,我卫星绕地球似的,在小区里无聊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三个小时过去了,老妈也没喊我回家睡觉。真是有后爹必有后妈。


夜,越来越凉。一扇扇窗后温暖的灯光,次第熄灭了。恐惧、无助、迷茫,裹着浓浓的寒意,包围着我。我抱着胳膊,倚在一杆灯柱上,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绝望中,他背着公事包,匆匆走进小区。我心下一喜,本想悄悄跟在他身后,混进家门。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考验他的机会吗?看他对我的“失踪”作何表现。于是,我竖起衣领,像一只壁虎般贴紧灯柱。


几分钟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他巡逻兵一样,毛着腰,仔细搜寻每一个墙角,每一处花丛。不一会,他发现昏黄的路灯下我窄窄、长长的影子。他欣喜地奔过来,小声喊:“路远……”我装出一副数星星的倨傲,哼唧说:“干吗?我不回家。”他说:“别嘴硬了,瞧你抖的。”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夹在腋下。


一进屋,他吩咐妈妈熬姜汤。妈妈示意他和我谈谈。他摇头,小声说:“你真是的……儿子冻了一晚,让他赶紧睡觉。明天再说。”



我惬意地洗了个热水澡,勉强喝掉他端来的姜糖茶,反锁房门,一觉睡到自然醒,久违的幸福啊。


醒来,家里静悄悄的,我以为他们都不在。可懒洋洋地踱进客厅,却发现沙发上蜷着他,瘟猫一般!我洗漱完毕,他伺候早餐,赔着笑说:“路远,我替你请了一天假,我也请了一天假。这段日子,我对你关心不够。今天,咱爷俩好好聊聊。”我皱眉,厌恶地说:“请假?我妈没告诉你,我已经退学了?”


他笑说:“可是……路远,你还小,必须回学校学习。李嘉诚、比尔·盖茨确实成功了。可你知道,他们只是万分之一的幸运儿,就像买彩票中奖一样。他们背后的无数人……”


我挖苦他说:“人家没读大学,都奋斗成亿万富翁了。你一个研究生,倒做了房奴,天天鸡叫忙到鬼叫。还好意思教训我?”他被噎住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两手捋着头发,似在掩饰落魄,又似在思谋说服我的对策。


我用余光赏玩他的窘态,暗自得意。猛然间,我的眼光定格了:他的手指间,染了一层白霜?噢,那是一根根白发。天哪!他才37岁,男人的黄金季节,怎么就……心从未有过的痛,丝丝、点点、隐隐的痛,仿佛那根根白发就是一把银针。


8年来,他一直包容我,关爱我和母亲。为这个家,默默无怨,披星戴月、加班加点。而我,却一次次冷漠、刻薄、恶毒地羞辱他。如果哪天,他真的累倒了,或被我气走了,妈妈幸福吗?我会开心吗?我愧疚地说:“叔,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他愕然,木鸡似的傻看着我。我像个犯错的学生,说:“叔,你……现在……送我去学校上课,好吗?”他愣了几秒,转身朝卧室冲去。不用问,准是打电话给老妈报喜去了。我又忍不住窃笑他的没出息。


几个月后,我考取了市内的重点高中。暑假,他用加班得来的“外快”,带我和老妈去杭州旅游。在美丽的西子湖畔,他对老妈说:“儿子大了,懂事了,以后咱们少跟他唠叨,凡事让他自己做主。”


我“抗议”说:“老大,你打算抛弃我?高中是男人成长的关键期。你作为我的家长,必须把你半辈子积累的人生经验和阅历,彻底地、无私地奉献出来,引导我、帮助我成长为社会的‘房梁’。”


他和老妈既讶异又欢喜地盯着我。我张开臂膀,一左一右,幸福地搂紧他们。


六元钱买下爱


文/鲁小莫


假期里,他乘飞机回家。回到家也没别的事,主要是陪母亲看看电视、聊聊天。


第二天,母亲说,咱俩去买鸡蛋吧。他一听就笑了。在公司里,他是大经理,有专门的秘书与司机。但他点点头,说,好。


随母亲出了门。母亲说,去某某超市。他问,周围不是有家超市吗?母亲眨眨眼,有些得意,说,某某超市的鸡蛋便宜,三块二一斤,周围的这家,要三块四。他在心里咋了咋舌。


走到路边,正准备抬手打车,母亲说,坐12路车吧。他问,为什么坐12路?母亲说,12路车是某某超市的专用车,免费,坐别的公交车,还要花两块钱。他又笑了,说好。


坐上12路大客车。车上差不多都是些老头老太太,跟母亲很熟了,听说他是陪母亲买鸡蛋的,都用暖暖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是大家的儿子。他的心里,也暖暖的。


买了10斤鸡蛋。母亲拉着他在超市的休息椅坐着,说,我们在这里等一小时。他惊讶地问,一小时?母亲点点头,说,下趟12路车回来,还得一小时。他觉得有着急的火苗在心里“蹭”地蹿起,但还是忍了忍,用耐性将火苗熄灭。


母亲跟他东拉西扯,说起他上学时的一些事。一小时的时间,过得倒也不算太慢。


终于坐上12路。下了车,他拎着鸡蛋,吁出一口气。母亲看起来格外高兴,扳着手指算,1斤鸡蛋省2毛钱,10斤鸡蛋省2块钱,来回的车费,两人省4块钱,加起来共省下6块钱。他的脑子里也迅速计算,从出门到现在,共用了4小时,4小时的时间,在公司里,他可以创造出上万元的价值。他在心里叹了一下。


快到家时,遇到一个水果摊,母亲用6元钱买下一个大西瓜。


回到家,西瓜切开,露出鲜红的瓜瓤。他早就渴了,拿起一块,迫不及待地吃起来,西瓜甜极了,他吃得呼噜呼噜的,像小猪一样。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吃水果了。一抬头,母亲正看着他,眼睛有些潮湿,脸上却是极大的满足与疼爱。他的心,像琴弦被拨动了一下。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小时候,家里非常穷,他又馋得很。他常常在傍晚,偷偷去捡别人吃剩的西瓜皮,拿到河水里冲一下,便贪婪地啃起来。母亲知道了,用了三天晚上编织草绳,又用编草绳的钱,给他买了西瓜,然后看着他像小猪一样地吃着。


他怔怔地看着母亲,将满嘴的西瓜咽下。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母亲。艰难时,母亲靠着勤劳与节俭,供他上学,将他养大。富足时,勤俭作为母亲的生活方式,依然能带给她满足与幸福。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庆幸今天终于耐住性子陪母亲省下6元钱。这6元钱,跟自己在公司创造的上万元相比,是等价的。因为,许多时候,时间与金钱就该为爱而存在。


你是世上最牛的老爹


文/梅寒



那个冬天,对他来说一定特别漫长寒冷。他天天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女人,跟着来村里收购兔毛的小商贩跑了,还给他扔下一个才6个月还没有断奶的娃娃。


女人的理由很简单:他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跟着他那么窝囊的人,注定一辈子受穷。那句话,就生生把他头顶愤怒的气焰给浇熄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收拾细软,跟着那个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家门,竟然没有再上去做一句辩解。


娃娃离了娘的奶袋子,天天饿得哇哇直哭。他笨手笨脚地下厨房给娃娃煮米糊糊。黄黄的米糊糊糊了娃娃满嘴满脸,娃娃还是哭。米糊糊的味道毕竟没有母亲的乳汁香甜。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哭得喉咙嘶哑,他的眼圈儿就红了。抱着小人儿出门,一家又一家去敲那些正在奶孩子的妇人的家门。


她婶儿,给我们妞妞吃一口奶吧。哭得让人揪心呢……


行行好,她嫂子,让妞妞吃口奶……


……


村上有吃奶孩子的人家,他几乎求遍了。低着头,赔着笑,有时实在过意不去,就跑到别人家里用力气去还一点人情。是的,跑了的女人说得对,除了空有一身力气,他实在太窝囊了。


张德仁,你就这么窝囊?不把那个男人打折双腿才怪,还眼睁睁看着他领着你的女人走出你家门。村上的男人这样说。


真是作孽哟,这么个大男人,这么个小娃娃,如何带得大哟。村上的女人这样说。


他不辩解,只红着脸憨憨地笑两声,就走开了。回家,扯起一瓶儿劣质的白酒,对着摇篮里的娃娃就流下了眼泪来:妞妞,你放心,你娘不要你了,你爹照样把你养大……


摇篮里的娃娃,那会儿吃饱喝足,正惬意着,对着那个红了眼圈儿的男人咧嘴笑了。



妞妞吃着他做的米糊糊,喝着他为她求来的百家奶,一天天长大了。白白胖胖的一个小妞儿,他天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替这个小妞儿梳洗打扮。给她洗脸,给她梳小辫子,到集上扯二尺粉红色的纱巾给她扎在辫子上,妞妞颤颤地在阳光下跑着,头上那两只粉色的蝴蝶也一颤一颤地展翅欲飞。


他站在妞妞身后,整张脸上都是春天。可一扭头,回身看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家三口,他脸上的春天就飞速地隐去。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跟妞妞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那才是完整幸福的一家子。


好事的媒婆一扭一扭走进他的家门时,他正在桌子前哄着妞妞吃饭。女人跟人跑了五年之后,他终于肯松口让人帮他再物色一个合适的女人。


对方也带着一个孩子,男孩儿,比你家妞妞大三岁,男人前年出了事死了……她对你这边的情况也还比较满意,你看,如果合适……媒婆自顾自说着,并没有注意到倚在他怀里的妞妞。五六岁大的小毛孩子,能懂什么?


他们却都忽略了一个孩子的情商。妞妞听媒婆说完,再仰起头看他的脸,一脸的若有所思。妞妞的眼泪掉下来,抱住他的腿,用力地摇:爹,我不要后娘,不要,后娘都凶,会打人,我怕……


妞妞的眼泪,像一颗颗威力无比的炸弹,一下子就把他重新续弦的念头炸得灰飞烟灭了。他把妞妞抱在腿上,用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去亲妞妞:妞妞不哭,爹谁也不要,只要妞妞。


自此,村上再无第二个媒婆走进他的家门。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这些年,守着妞妞独自过,却再次把自己窝囊的名声浓墨重彩地加上一笔。谈起张德仁,人们会极不屑:他啊,多年的老光棍儿了。



他贷款一万多块钱去做药材生意时,妞妞已经上小学了。


学校里庆祝六一,要求每个孩子都要买一身新校服、一双新的白球鞋。三十多块的校服球鞋钱,他竟然东跑西跑借了好几家,最后还是差了一双鞋子的钱。实在没有地方再去借了,他就想办法用白粉笔把妞妞的旧球鞋染白了。


妞妞穿着他给她染的白球鞋去参加那天的六一节目,一蹦一跳,脚上的粉笔灰乱纷纷地飞起来,呛得妞妞的眼泪就掉下来。回家,扔了那双鞋子,妞妞第一次说了让他无地自容的话:爹,你就这么无能啊,连一双新鞋子都给我买不上。穿了这样的鞋子去演节目,我都让同学们笑话死了。


他满脸的笑,就在那一刻被冻住了。


是的,家里的确太穷了。靠那几亩薄田,也仅能挣个吃喝。看到村上有人做药材生意发了家,他也心痒痒的。


贷款一万多,是他平生做得最有魄力的一件事,去很远的地方拉回一车药材。拍着车上的药材口袋,他头一次那么趾高气扬:妞妞,等这些药材卖出去,咱就有钱了,你想要什么爹就给你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