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鹤子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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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11日晴北京百合大街154号
这是一个六角的小铜盒,好精致!
她在这座刚租下的小楼收拾零碎儿的时候,无意中从屋子里仅存的梳妆台第三层抽屉发现了它,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什么人把它放在这儿的。
苹果大小的盒子,六个面上都有飞云走兽的图案。天哪!蟑螂、蟾蜍、蛇、蝎子、蜘蛛和怪兽。这种图案,放在如此温馨的屋子里貌似不大合适。
盒子的六角形盖子正中,镶嵌着一块指甲盖大的绿石头。围绕着石头,还有二十八个怪模怪样的动物。
这盒子,是装粉底霜的吗?显然不像。所有的化妆品里,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盒子来吸引小女人眼球的。
用手抠抠盒盖儿,天哪,好紧哦。
昨天才做的美甲……算啦,鬼才懒得再去抠它。
“管他呢……”
林咏裳顺手把盒子扔在梳妆台上一个破旧的小铜飞马旁边。
“咏裳!”门口一阵咯咯的笑声,“你这小妖精,搬这么大的房子啊。”
转回头,见玄关处站着过来帮忙的郝小梵。
“说好十点过来的,你怎么这么迟?”咏裳故意板着脸,看看她什么表情。
小梵甩掉高跟鞋,飞进屋里来,“还说呢,你告诉我是154号,我就找去啦。谁知道……”她拎起茶几上的矿泉水拧开就喝,然后胡乱擦了擦嘴,“谁知道……咳,咳……”
她喝呛了。她憋不住笑了,“慢点喝,没人抢你的哦。”
小梵咳嗽干净了,扁着小嘴儿指了指外面,“你看看门牌儿,是百合大街啊,我的妹妹,还说呢……”
咏裳从凯蒂猫的纸巾盒里抽出香巾抹去她唇边的水珠儿,“我也是刚搬来嘛,记不熟的。对了,你表哥不是说也来帮忙吗?”
“还说呢……本来嘛,我们商量好一起来嘛,可是博物馆那边说有急事,就跑去啦。”
“哦,这样子啊。”咏裳低头把香巾扔进纸篓。
“哼!你叫我表哥来……舍得让他干活儿吗?”小梵撅着嘴,自顾拿起抹布开始擦起楼梯栏杆来。
咏裳抿着她的小嘴儿笑笑,继续低头擦拭梳妆台。
初夏的风,从窗户飘进来,温柔地抚摸着两个女孩儿的长发,一丝细软扫在脸上,怪痒痒的。
院子里的栀子树本应到了开花的节令,难道,今年的花季来到迟了?
“这个小飞马不错。”郝小梵站在梳妆台边上,对上面摆放的物件有浓厚兴趣。
“那是二十块钱买的假货。”
“啊?不是古董啊?”
“二十块钱能是什么真东西,我路过大栅栏,看着好看,买来玩儿的。”
“哎,”小梵其实早已发现了那个盒子,一把抓在手里,“咏裳,这里面装的什么?”
咏裳摇摇头,继续把一打打的丁家宜、欧莱雅、美宝莲之类的化妆品摆放在梳妆台的格子上。
“哇塞!二十八星宿啊,太酷啦。”郝小梵用手指轻轻摩挲盖子上那二十八个怪里怪气的动物:角、亢、氏、房、心、尾、箕、斗、牛、女、虚、危、室、壁……
“哟,行家啊。”咏裳脸上的酒窝变深了,“也就你研究这些古灵精怪的东西。”
小梵翻来覆去地看六面体铜盒儿,又举在耳边摇了摇,“哎,你这里面装的什么啊?”放在手上掂掂,却也不轻。
“我也不清楚,或许……是这个宅子的主人留下的。”
“哦,合着不是你的呀?”小梵弯着腰,眼睛瞪得溜圆。
“不过,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否则主人不会把这东西落在老宅子里。”咏裳从小梵手里拿过那个铜盒子,重新放在桌子上,“但是,人家的东西,总是还回去好。”
“哎,咏裳啊,你看哈,我这人天生就好奇,咱打开看看行不行啊?”
“随你吧,但是别弄坏了。”咏裳拎起水桶去擦玻璃。她站在窗子前,悄悄地斜着眼去看小梵如何打开盒子。
郝小梵点点头,抓起盒子使劲用指甲去抠盒子盖儿。可是无论怎么使劲儿,盖子就像长在盒子上一样,纹丝不动。
咏裳用食指挡着鼻子,笑了笑,回过头去继续擦玻璃。
到底是郝小梵,她先是一皱眉,而后翻来覆去地看了盒子上的每一个细节……终于,她的眼光停留在盒盖那块绿宝石上。
2007年5月11日晴北京西便门居民区三栋
这个六角的小铜盒,是风向东的最后财产。
盒子六个面上都铸有飞云走兽图案,分别是蟑螂、蟾蜍、蛇、蝎子、蜘蛛和怪兽。盒子的六角形盖子正中,镶嵌着一块指甲盖大的红色石头。围绕着石头,铸有二十八星宿花纹。此外,盒盖上面还滴着不少蜡油。
这六面体的小盒子,是他舅舅在他很小的时候送他玩的。在他父亲被判了无期以后,所有财产都充公了,只有这个东西,是藏在厕所旮旯里才唯一幸存的。
盒子的盖子大概已经锈死了,怎么也打不开。当年父亲还没当上局长的时候,住在四合院,把这个东西放在厨房里。停电的时候,就蹲蜡烛用。在母亲得癌症去世的时候,这个盒子还压过纸钱。
这个本已当做烛台和镇纸的玩意儿,如今布满灰尘和油烟,肮脏油腻。搬了好几次家,风向东都舍不得扔,一直守在身边。
眼看着父亲的客人越来越多,家里的房子越来越大,这个盒子的颜色也越来越黯淡。
父亲被捕前给的那点儿钱,也已经花得所剩无几,这好几天,再没有一个朋友来请他去过夜店,也更没有一顿像样的饭吃。
他呆呆地坐在台阶上,把盒子拿在手里摆弄,忽然想道:这个玩意儿,我早就怀疑它是个古董,我为什么不拿到古玩市场去夯夯价儿呢?弄不好能换他几箱子方便面呢。
想到这里,他把这个铜盒揣进口袋里,径直出门。
刚下楼,就见楼下站着一个打扮十分入时的女人。
“小莹……”风向东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紧跑几步来到她面前,“这几天……这几天你去哪了?”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小莹抱着肩,鼻梁上的太阳镜随着皱起的鼻梁攒动两下。
“是……欠费了。”
“你连话费都交不起了?”
“是……小莹……我现在……”
“行了……咱们到此为止。”
风向东脑袋里“嗡”地一声,沉默了好久,他才点点头,“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小莹不耐烦地点点头。
“你说过要跟我一块儿去巴黎……”
“可是你现在去不了巴黎。”
“你还说过,不在乎我做什么工作……”
“可是你现在毕竟没有工作。”
“我会去找的,给我时间……”
“不用了,你……就是一个杂碎。”
小莹,还是钻进了路边的红色跑车里走了。
风向东连开车人的脸儿都没见着……但是他明白了一件事,跑车里的那个男人,如果有一天也变成杂碎,小莹一定会钻进第三个男人的汽车。
小莹交往的本就不是风向东,而是风向东的父亲……
2007年5月11日晴北京地质博物馆
“安然,你怎么像个娘们儿?手脚麻利点儿!照你这劲头儿,天黑咱也干不完啊!”
仓库管理员王涵抱着统计账目,脸皱得像一块没泡开的银耳。
“快?火车快!这几千件儿老东西,我容易吗我?”管理员安然脸上流着油,把一件矿石标本慢慢地贴上新的标签儿,“真纳闷儿了,这一箱箱儿的东西放了几辈子没人清点了?我算倒了霉了。哎……”
“就这几箱子了,”王涵叼着笔,指了指角落里三四个蒙尘的大木箱子,“加把劲儿吧,哥们儿。”
“哎,你倒是清闲,抱着个本子写写画画,我呢?”安然叹着气,挽起袖子去搬墙角的大木箱子。
箱子上的土很厚了,安然吹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
王涵看了看箱子上发黄的标签儿,皱起了眉头,“我说这箱子放多少年了?标签儿上的字儿都看不清楚了。”
“哎?”安然想把箱子搬到液压滑车上,却忽然一愣。
“怎么啦?扎手了?”
“不是……我说这箱子……怎么比别的都轻啊?”
“不能啊,咱这不都是地质标本吗?就算是古生物化石,装这么大箱子,也得个百十来斤儿,别是空箱子吧……哦,知道了,你小子说胡话。”王涵把记录档案放在架子上,蹲下身敲了敲箱子侧面。
“骗你是丫挺!”安然轻轻晃了晃箱子,“这里面还真装着东西。”
王涵站起来,把开箱子用的撬子递给安然,“不管是啥,先打开看看。”
安然苦着脸,迟迟不愿动手。
“干吗?动手啊!”
安然撇着嘴,望着地下仓库昏暗的灯光,“不是,万一……万一里面是干尸或者木乃伊……这咱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木乃你个屁姨啊!地质博物馆怎么会有那东西,恐怖看多了吧你。”王涵抢过撬子,“滚一边儿去,看我的!”
2007年5月11日晴北京百合大街154号
“啊!”郝小梵刚按下绿宝石机关,忽然感觉手里一震,那盒子翻滚着从她的手里弹出去。
林咏裳本就没用心擦玻璃,听到小梵的喊叫,急忙回头。
那盒子已经落在木地板上了,此时,铜盒六面都向外侧倒了下去,像一朵六瓣的莲花,瞬间绽放。
咏裳跑过去,拎起裙子和小梵一起蹲下身仔细看。
这盒子内部六面上,分别有不同的奇怪文字,弯弯曲曲的像是蝌蚪文,而且除了蝌蚪文,每个内面的正中,都镶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绿色圆形宝石片。
铜盒的底部,则伸出一个张着嘴的铜质怪兽头。这兽首狼头牛角,虎眼狮鼻,张着血盆大口,狰狞无比。
“天哪!好精致的工艺哦!”林咏裳睁大眼睛,嘴巴张得很大。
“这……这文字和工艺风格……锡伯族。”她见到铜盒内六面的蝌蚪文,眼睛瞪得很大。
“怎么?你认得这文字?”郝小梵试图把眼睛睁得比咏裳还大,无奈先天条件不足。
林咏裳连同滚落在一边的盒盖一并拾起来,抿了抿嘴唇,“你还记得我是少数民族吧?”
“知道啊,满族嘛。姓西林觉罗,改姓林嘛……”
“嗯,这文字,就是满文。”
“哦,锡伯族……跟满文……”小梵歪着脑袋,用食指捅着下巴,“这有什么关系吗?”
咏裳笑笑,“锡伯族人,一般都懂得满语、哈萨克语、维吾尔语和汉语。锡伯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满族,也就是通古斯语族满语支。由于锡伯族语言文字与满文相通,所以这文字对于我来说并不算难。”
“哦,那么,这文字写的是什么?”
林咏裳仔细看了半天,叹口气:“写的好像是一首诗。用笑容迎接第一颗星星,从这里出发……”
“那,这个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用的?”郝小梵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这首优美的诗。
“嗯……我想,还是问问你表哥。他对考古这方面研究得很深。”
“切!”郝小梵一撇嘴,“他就是个库管员。”
“不能那么说,他是怀才不遇。”
“哟,你还挺了解他啊!”
2007年5月11日晴北京藏云阁
藏云阁,是古董街牌子最硬的店铺,坐落在古董街最显眼的位置。
这是一个二层的仿古建筑,一楼东边主要经营瓷器,博古架上、地上、桌子上随处可见高古陶、定窑、钧窑、青花釉里红、斗彩、绿釉、仿官釉、黑釉、粉彩瓷、褐彩、珐琅彩、青釉等等。西边则是各种玉器,五档十二级的摆件、挂件应有尽有。
藏云阁二楼,就是铜器、字画以及杂项了。
风向东到达古董街,日头就已经偏西了。藏云阁的二掌柜,年轻的古董收藏家杜岩,打算关门打烊,正在门前摘下两块花梨木的对联。
“我说,劳驾。”风向东紧跑几步,帮着杜岩去扶花梨对子,“请问,你这是关门啊?”
“吆喝,你这人还真哏儿,这都嘛点儿啦,还不关门。”杜岩是天津人,说话带着狗不理的味道。
风向东呵呵一笑,“兄弟,能耽误你一会儿不?我有点东西想找咱柜上给看看。”
“哦?是嘛好东西?”杜岩放下了手里的花梨对联。
风向东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六面体的铜盒来,举到杜岩面前。
杜岩没去接,只是望着风向东手里这个滴着蜡油,脏兮兮油腻腻的玩意儿看了一眼,“介(这)是嘛?”
风向东一笑,学着天津口音道:“我要知道是嘛,就不拿到这来咯,烦劳您老给看看。”
杜岩扁着嘴摇摇头,“看样子,你老介是个铜器,这类玩意儿我道行浅,得等我们老当家的李文轩先生来看了。”
风向东急于出手换粮食,对杜岩道:“唉!兄弟,你就差不多给看看,值点钱呢,我就卖了,不值钱就拉倒。”
杜岩看出今天这位爷是不好打发走了,只好一侧身,“那您里面请,先说好,打了眼您可别赖我哈,我是玩瓷器的,看您这玩意儿,只能对付着来。”
“好!好!好!费心吧您。”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藏云阁。
“这蜡油……是嘛时候的?”
“这个啊,就是上个月停电,我用它蹲蜡烛滴上去的。”
“那这土呢?”杜岩打算清理盒子的污垢,必须先问明白污垢来源,以便防备不注意清理掉有价值的东西。
风向东道:“这土是在我家窗台上放的,时候不长。”
杜岩点点头,取出软铜刷,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六面体铜盒盖子上的蜡油,又用丙酮清洗了油腻,然后用放大镜翻来覆去地对着铜盒看了一遍。
“嗯,这东西看器形和这个盒子底部‘嘉靖三年’的印,像是明朝的东西。”杜岩开口,慢慢悠悠地道。
风向东脸上露出微笑,“明朝的!这下应该值点钱吧?”
杜岩咂咂嘴,“可是,从做工的细致程度和花纹的种种迹象看,可惜了,是清末高仿。”说完把盒子放下,开始收拾东西。
“哎,哎!别介,这东西值多少钱?你们收不收?”风向东见杜岩没有收购的意思,有点坐不住了。
杜岩道:“这玩意儿,说实话,卖不上什么大价钱。我们收了,也是闲置,来我们藏云阁买东西的,一般不买小件。”
风向东抬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六面铜盒,“看着给个价钱吧,换顿饭就行。”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声音。
杜岩望着门外,嘴角一翘,“呵呵,甩手少掌柜来了。”
“什么叫‘甩手’少掌柜啊?”风向东不解。
杜岩笑道:“甩手,就是店里什么事也不管呗。”
说着,门外的风暴太子摩托上,跳下一人,“噔噔噔”地走进藏云阁。
这小伙子一身军绿色户外装,敞着怀,戴个大蛤蟆镜,手指头上戴满了各种宝石的镏子,脖子上也挂着老坑翡翠的挂件儿。就连嘴上叼着的烟嘴儿,起码也得是明清的海柳儿。
尤其是那腰带扣上镶嵌的一块长条琥珀,足以证明这位在古玩街,不单单是个不折不扣的虫儿,更是个追求另类的人。
就他腰带上那块琥珀,长有两寸,宽一指多,橙黄清澈,里面还包裹着几只振翅而飞的古虫儿,就这一块儿虫珀,绝对不是地摊上能淘换来的。
此人进屋一眼便望见了风向东,“呵呵,向东!怎么是你?”
风向东也很奇怪,“貉子?这是……你家的买卖?
杜岩惊讶,“怎么,你们认识?”
貉子道:“这是我大学同学,大名鼎鼎的风局长家的公子。”然后转过脸问道:“向东,你怎么到这来啦?莫非也在捣腾古董?”
风向东道:“哦,只是家里有个东西,放不下了,拿出来换点钱花。”
貉子奇道:“你缺钱吗?”
风向东用现在时髦的话,那叫富二代,毕业后一直靠家里养活,不愁吃不愁喝。
只是现在,随着父亲的贪污罪,那一切已经随风去了,只是他的嘴却比他的心要硬,“这个……倒不是缺钱……”
他红着脸低着头,拿起六角铜盒道:“天不早了,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要离开。
貉子却一把拉住他,“我回来找杜岩出去吃饭,一起坐一会儿,赏个脸不?”
“不打扰了,我……还是回去吧。”
貉子笑道:“好长时间不见了嘛,走啦,给个面子。”
风向东脸上一红,佯装阔绰,“要么……我请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自然,大抵是从前经常在面子场上混的缘故吧。尽管他说话这话的时候,很心虚,可最后还是跟着貉子和杜岩,朝古董街外面的饭店走去,并且一路走一路盘算:貉子如果让我算账,我就假装上厕所,然后溜掉。
他们拣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后,貉子点了一桌子菜。风向东甩开腮帮子狠吃,力争一顿能维持一星期。
就在此时,邻座的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望着风向东手边放着的六面体铜盒,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惊讶地指着铜盒,“朋友,你这东西是刚买的?”
风向东头也不抬,只顾将自己盘中一筷子粉条吸溜溜地吃下,“是我自己的。”
貉子和杜岩打量邻桌的这个男子,这人明显不是炎黄血统。
他虽然身着灰色中山装,大背头,面似淡金,却长得高鼻深目,还戴着金丝边眼镜。左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各戴着一个大金镏子。
杜岩认出此人是经常来店里转悠的常客,自称来自瑞典的收藏玩家托比亚松。
小说。